黃包車抵達石硤尾一元電影店門口時,前來觀影的年輕人已經三五成群聚在影店四周,有些人干脆在附近的攤子上吃一碗車仔面,或者云吞,等著六點最早一場開幕。
豬油仔耳朵上別著支煙,見到黃包車上下來的人影,連忙快步流星的跑出來迎接:“賢哥,你來啦!”
“答應過給兄弟們發糧嘛。”何定賢笑著說道:“于是來看一看。”
“應該的,應該的。”豬油仔點頭哈腰,連連稱是,幾句話的功夫就帶老板進入影店。
倪坤在門口拿汗巾擦汗,感受到目光瞥來,面露討好的向豬油仔點點頭,豬油仔眼底也露出一抹意外之色,輕輕點了下頭,何定賢則來到四名正在干活的工人面前:“兄弟們會講潮汕話嗎?”
一個在整理座椅的年輕人抬起頭,口中說著標準的潮汕話:“大家都是自己人。“
“是你啊,兄弟!”何定賢望著年輕人的長相,滿臉驚詫的脫口喊道,穿著白衫的年輕人也愣了一下,訥訥道:“你怎么在這里?”
這人正是一月前在碼頭上砍翻貴利東的伍世豪。
豬油仔面色得意站出來拍拍手掌,大聲喊道:“伙計們,先放下手上的事情,我給大家介紹一下。”
“這位是何先生,既是油麻地差館的長官,也是我們一元電影店的大東家,他今天忙完公干特意跑來給各位發糧,有鬼佬督察請他吃飯都被他推掉了,是吧,何老板?”
這時伍世杰,辛楷,蔣彥宏三人已經來到面前。
何定賢目光一掃竟發現四人長相都很眼熟,赫然都是當初出現在碼頭的罪犯之一,四人也都驚異不定的看著他,互相都面面相覷,大為驚詫。
這肯定是豬油仔搞得鬼,但能把那些人全都招進電影店上工,還真是豬油仔的本事啊!
何定賢回過神來,笑著點頭:“是,今天啊…天大地大,給伙計們發糧最大,鬼佬說話都不管用。”
“來,領錢吧。”他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小疊港幣,豬油仔則負責介紹,站在前面指著頭一個人道:“老板,這位是伍世豪。”
“嗯,辛苦了。”何定賢伸出手想握手,伍世豪卻直勾勾盯著他手上的錢,何定賢也不在意,轉為拍拍肩膀,再遞上一百港幣的現鈔,十張十元港幣。
伍世豪接過港幣臉上露出了笑容,身體放輕松很多,說道:“老板,叫我阿豪就行了。”
豬油仔繼續介紹道:“這位是伍世杰,阿豪的親弟弟。”
“阿杰。”
“幸苦了。”何定賢聞言心頭猛跳幾下,面上則不動聲色,再拍拍伍世杰的肩膀,遞上同樣數目的港鈔,伍世杰比伍世豪要小個兩歲,面相也較稚嫩干凈一些,沒有伍世豪的棱角分明和青春痘坑,看起來要秀氣一些,卻少了一份凌厲和兇氣。
伍世杰手上拿著港幣,心滿意足的鞠躬道謝:“多謝老板!”
他已經斷定伍世豪、伍世杰兩兄弟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江湖大佬,其兄伍世豪威名赫赫,創建了六十年代稱霸一時的字號“義群”,綽號“跛豪”,兩兄弟更是靠著做面粉生意擠入江湖“四大家族”之一。
這個四大家族是指七十年代港島內,以販賣面粉為主業的四大利益集團,與其余被冠以“四大家族”稱號的勢力無關。
伍世豪的發家史則曾被改變為多部電影,與五億探長雷洛是一黑一白,一直以來很有話題性的江湖大佬。
不過他現在混的比豬油仔還慘,起碼豬油仔手底下管著三間電影店了,他還在電影店里賣票、打雜工。
何定賢繼續把剩下兩個伙計的薪水發完,心情也變得冷靜理智。
港島這座城市里目前總共兩百多萬人口,近十年,二十年,五十年的知名人物,無論是黑白兩道,還是商政兩界都湊在一起,他們現在有些還在創業,有些還在底層掙扎,有些甚至朝不保夕,撞見一些實在是太正常不過,根本沒必要過份在意。
論語·公冶長:“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他現在要尊重的是頭頂上司,當權大佬,可不是未來哪個老板,梟雄,這些人對他有用就用,沒用就扔,反正發出去的薪水不養閑人,只為自己的利益去搏,叫他們辦事把錢給足,互不相欠就好。
他來電影店發薪水不是要看誰,只是唯名與器,不可假人,事業正在草創時期,親自發薪水才能培養手下伙計的忠心,不求兢兢業業,只要四平八穩就好。
也能避免被經理層架空。
例如豬油仔。
這是他搶銀行分贓時期學會的道理,另外豬油仔還真是一個自帶招募能力的怪才,用起來有點滑不溜秋的,用多了卻越來越順手。
“豬油仔,你是故意把他們請到店里上工吧?”六點鐘收場片就要開始放映,伍世豪他們還需要上工干活,于是何定賢沒有繼續在電影店久留,坐上黃包車前往九龍塘的電影二號店,打算去給二號店的員工發糧。
他坐在黃包車上問向同路的豬油仔,豬油仔穿著T恤衫,笑呵呵的承認:“是啊,賢哥。”
“我聽說有兩個猛人在碼頭干掉貴利東,讓你連開一槍的機會都沒有,心里就覺得這兩人是個絕對不能放過的人才,既然你是差人不好招攬,我就可以用電影店的生意替你招攬,將來你要用人的時候不會缺打仔,出來行,勢單力孤很慘的。”豬油仔說笑道:“我這個人心寬體胖,手短腳矮,打不到人,很害怕!”
何定賢嗤笑道:“你憑什么讓他們聽話?”
豬油仔大笑道:“我給他們飯吃嘛!他們不想餓死就要替我辦事!”
“而且碼頭上做事的十五個人,就活著回來八個,我剔除掉其中不是潮汕籍的三個人,在里面也就招了五個人,店鋪里其余伙計都是在石硤尾招來的同鄉人。”
“他們幾乎都是剛逃難的新移民,干什么都沒門路,要么去碼頭上賣苦力,要么去給人當殺手,還不甘心被碼頭上的社團抽水,得罪了放籌的酬撈,被人揍了不說,還上不到工。”
“說句難聽的,拉車都輪不到他們!”
倪坤豎起了耳朵。
豬油仔語氣帶著譏諷:“要不是潮義勇的人看他們是同鄉,早就被人給斬死了,其它碼頭自然也不會收他,最終淪落到去工會給人當‘人頭’替罪,替一次關三五天,拿五十塊港幣,干了幾次被人給陰了,拿五十塊給他們兄弟去頂死罪,答應來保釋他的人直接跑了,上回要不是你出面,伍氏兄弟那條命就算完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