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只老虎!”
“是啊…”
“比別的都大誒!”
“是啊…”
“這個可不可以…”
“這個不行。”
宋游低頭看著這頭巨虎。
三花娘娘就站在旁邊。
想來這位便是山下人口中的山君本體了,對比起這頭巨虎,兩道身影都顯得很小。
比牛還大的虎,一劍戳下去,若找的位置不對,恐怕一面都捅到劍柄了,另一面還沒有戳穿出來,爪子爪子比短劍都長,比斧頭還寬,武藝高強的江湖人或許可以斬妖斬鬼,可這位山君,卻絕不是尋常江湖凡人的力量可以與之對抗的。
然而眼下這頭巨虎身上卻遍布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劍傷,數不清有多少道。
難以想象當初劍客要殺死它費了多少功夫,從虎穴打到這里,一路皆是一片狼藉,那場戰斗又多么激烈,殺死它后自己又受了多重的傷。
按著時間算,他該在山上呆了好些天。
不過他還是將之誅殺了,不曾退縮。
舒大俠是有本事的,也沒有辜負他當初在城門口和守城卒說的“等自己離去之時,虎妖便除”的話。
只是想來當時擊敗山君之后,他也負了極重的傷,于是沒有余力再對付山中別的虎妖與山虎,也沒有再回金河縣知會城中官吏百姓,只拖著重傷的身軀離開了這里,或許是回霧山了,也或許是去及硯縣了。
同時宋游也能察覺出來,這頭巨虎無論魂魄還是靈韻,都已經不復存在。
應是在被劍客殺死后,劍上的天雷之勢第一時間便泯滅了這些,即使沒有泯滅干凈,也隨著時間慢慢消磨掉了,自然也無法再收入旗子。
只能說不愧是從天雷中領悟的劍道。
“唉…”
老虎雖有山君之名,不過性格實在過于殘暴,沒有君王的氣度,聽說虎妖要想成為真正的山君、接近山神一樣的存在,道行無限增長,首先便得克服天性中的殘忍暴戾才行。否則過于唯吾獨尊、嗜殺成性,即使偶然得道成精,也不過一尊魔王罷了,很難成大的氣候。
這就是為什么很少有了不得的虎妖的原因了。
世間平衡與妙處也在這里。
除人以外,越強大的生物,越頂端的生物,數量便越少,得道成精的也更少。
老虎尚未成精,便能搏殺山怪,一旦成精,便更了不得。不過一來老虎數量更少,正常來說,一大片山林只能有一頭山虎盤踞,數量遠比不得那些更弱小的生物,成精的虎自然也遠沒有牛羊鼠妖多,二來虎妖秉性暴戾,若成精后也不改,在太平盛世里也很難走得長。
宋游不由又想起了幾年前剛下山時、剛進栩州遇見的那頭即將成精的虎妖了。
不知它現在如何,又有什么造化。
看了許久,道人才收回目光。
小女童則站在旁邊,仰頭看向他:“那我們還能找到舒某嗎?”
道人面上也有幾分遺憾。
“怕是錯過了。”
“錯過了…”
“是啊。”
“那我們現在怎么辦?”
“三花娘娘不是要除虎嗎?”
“是哦…”小女童點點頭,又繼續仰頭問,“除完老虎之后呢?”
“便該下山去城中,告知官民,山中的惡虎已被除了,除去山君的,是個叫舒一凡的劍客。”宋游頓了一下,低頭看她,“而除掉除了山君以外的其它虎妖和惡虎的,則是一名叫做三花娘娘的貓道人。”
“貓道人!”
“是也。”
“三花娘娘成貓道人了!”
“正是。”
“然后又去哪里呢?”
“西出光州,回長京。”
“那我們還能再見到舒某嗎?”
“誰又知道呢…”
道人不禁露出一些笑意。
天地之大,人又渺小,錯過好像是件常見的事——稍不留神,一點不小心,就會錯過。
不小心一錯過,再見就難了。
每個故人都應該是這樣。
運氣好的話,或許會在未來幾年中,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很不經意就遇見了,自然便是一番驚喜。
運氣不好的話,就再也見不到了。
緣分的美妙,也來自于它的不可捉摸。
好在宋游是個假道士。
道士有自己的道觀。
道士能動,道觀不能。
也可能會在十幾年后,道人游歷天下結束,回到道觀,某一天會有人來敲門,一打開門,便是一張熟悉又有了改變的面容,對他行禮,說是哪年哪年遇到過的故人,當年一別之后,再也沒能相見,算著他回道觀的時候,記著道觀的地址,趁著心中還在掛念,趁著還走得動,或是趁著因為什么事要來逸州一趟,于是前來拜訪。
那時道人一定會開門迎接。
伏龍觀雖代代相傳,卻也代代不同,像是多行道人那樣在獨處中衰老,不見故人,不是宋游想做的事。
劍客除完虎妖,確實沒有進城,也沒有在金河縣多耽擱,而是帶傷火速折回。
除了傷勢,也有別的原因。
一來門派草創之初,十分忙碌,自己作為掌門,實在不該離開太久。
二來及硯縣的蝗災還未平定,當初也確實先去了及硯,不過很快便離去了,既是因為自己除不掉蝗災,也是想先來這邊,途徑州城,請有些交情的知州加大賑災力度,順便看看除了猛虎之后,自己能否再有感悟,說不定能對平定蝗災有些幫助。
三來根據江湖傳聞,召州寒州都有妖魔相繼被平,劍客知曉道人的路線,也知曉道人的游歷速度和行事風格,覺得先生快要到光州了,先生到了后說不定會來拜訪自己,屆時自己不在山門的話,便會錯過,不管先生來不來,自己都該在門中等著才對。
于是拖著帶傷的身軀盡力往回趕。
至于金河縣剩下的野虎乃至虎妖,都沒有成氣候,當地官兵就能夠剿滅。
畢竟帶傷,便不可全速趕路了。
劍客還是先去了及硯縣,然而還沒走到及硯,便聽說及硯的蝗災已經被平,是被滿天的燕子捉干凈的。
“燕子…”
劍客忽然想到了當年在栩州,初見先生時,那義莊外便有一只燕子。
又聽說當時有一名道人帶了一匹棗紅馬、一只三花貓到來,還有一只燕子跟隨著他們,道人進城問了情況,還在城外找老農問了路,當天便有無數燕子不知從哪里飛來,將蝗蟲捕殺了個干凈,隨后又突然消失,只在道旁留下一塊碑,說是安清燕子所為。
路人津津樂道,說著當世的神仙故事。
劍客則瞬間便聽出來了,故事中的神仙高人究竟是誰。
這時連著趕路,身上傷勢不僅沒有愈合,反倒還有加重的趨勢,劍客也不知道先生的路線是怎樣的,便強忍著趕回山門。
剛到山門,便聽羅管事焦急的對他說:
“掌門你可算回來了!先前宋先生帶著一位叫三花娘娘的童兒和一只燕子來門中拜訪,只是你外出除妖去了,我便請先生在山門等待,先生在山門等了七天也不見掌門回來,便去尋掌門去了,掌門路上可有遇見?”
劍客一聽,頓時心急不已,連忙問道:“先生大概是何時離去的?”
“已有二十多天了。”
“二十多天…”
劍客頓時一愣隨即懊悔不已。
稍一算算時間,再一猜想,便知先生是先到霧山,再去鬧蝗災的及硯縣,隨后多半便一路游歷去了那金河縣。
哪里不知,定是路上錯過了。
只是在哪里錯過,最近時有多近,是隔了一座山,還是隔了一條街,就不知曉了。
劍客有心想再折回去,一路尋找先生,只是路途遙遠,身上傷勢越發嚴重,門中也積攢了一堆事情等他處理,卻是不支持他再跑這么一趟了。
等傷好了再去,先生怕是早就出光州了。
緣分有時就是這般磨人。
這么一錯過,往后先生游歷天下,自己則在這光州開山立派,今生就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了。
“唉…”
一切思緒也只得化作一聲嘆息。
羅管事見狀哪里還不知曉,自家掌門定是沒有遇見,便也不敢多問,只在心中想著,怕是掌門的仙緣在禾州借山鎮妖之后,便到了頭,如此再想與那般仙人見面,自然便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不由得令人唏噓。
然而道人卻并未急著離去。
這片山林很大惡虎不知多少,道人陪著三花娘娘一路鏟除惡虎,燕子便替他們搜尋。等三花娘娘鏟除一只,便取其靈韻收入旗子。
等到這片山中再也沒有食人惡虎了,這才下山回城,帶著城中官兵,到山上見那比牛還大又滿身劍傷的山君本體,告知他們,除山君者,既非修行高人,也非天上神仙,而是世間一名以武入道的江湖劍客,霧山舒一凡也。
眾多官兵皆震驚不已。
隨后這才領馬西去。
兩三天后,便走出了光州,進入曾走遍過的禾州境內。
這時的禾州,早已沒了遍地作祟的妖魔鬼怪,這兩年氣候也不錯,道人走過時正是深秋,千里良田都已收割過了,人們空閑而滿足。道人沒有見過曾經禾州的富庶,但此時再走過,即使不復當初,也已經有了幾分大晏糧倉的感覺了。
滿地神仙高人的傳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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