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家主攜分水刀從龍而去…
宋游一邊吃著貓耳朵一邊思索。
大晏太祖是個極有能力和魄力的帝王,人格魅力爆表,尋常人應當很難想象,在他剛剛起兵之時,很多追隨者都只是和他吃了頓飯,或者是和他同睡一晚徹夜相談,便決定將身家性命皆托付于他手,與他共謀大事,從此生死無悔。
而在霸業成就之后大晏太祖也展現出了難得的胸襟,當初那群開國元勛,在歷代開國元勛中也算少有的能善終的了。
加之宋游通過自家扶陽祖師對大晏太祖的了解,他更愿意相信當初那位鄭家家主是戰死了,這才沒有回來。
那時候天下群魔亂舞,什么妖魔鬼怪都冒了出來,就連神靈也下界為亂,鄭家家主持分水刀從龍而去,戰死也很正常。
理性判斷,大晏太祖既不會因為分水刀而謀害于他,也沒有必要謀害于他,扶陽祖師還在,大晏太祖應當也不敢做這種事。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鄭家家主死后,那柄分水刀又歸于何處。
也不見得一定落入了皇家手上,也可能流落民間,或者落到了妖魔手上。
若是流落民間、流落到妖魔手上,最后跑到了塞北去,雖然概率不大,但也不是沒有可能,只是這就沒有什么探究的必要了。
可若是落入了皇家手上…
那它便可能跟隨大晏初期時那一場天宮變動、神靈更替而流入天宮,也可能依舊留在凡間皇家手上。
難怪連周雷公都不敢多說…
若是天宮將分水刀交到塞北妖魔手上,這一屆天宮實在該亡,若是朝廷所為,不管是國師還是帝王,亦是難以饒恕的罪過。
只是他們目的是什么呢?
宋游余光瞄見三花娘娘面前的碗已經空了,而這只貓兒似乎看出他在思索疑慮,也什么話都不說,一聲不吭,只原地坐下來瞪著他。
宋游便拿起勺子,繼續給她添滿,這種簡單動作并不耽擱思索。
讓北方再次爆發戰爭,從而一舉打下塞北?
或是讓這場戰爭打得更久、死的人更多,從而促進陰間地府的凝聚,趕上已經垂垂老矣的帝王?
還是讓自己在北方走得更久一些?
又或是…
若真是他們所為以帝王和國師的本事,目的可能并不只是單純的一種,以一個謀劃達成多種目的也是可能的。可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宋游不得不懷疑塞北軍中別的妖魔也可能與他們有關,恰好塞北軍中的妖魔有些本身就是在大晏境內。
只是不知他們是否料到,塞北那些妖魔在自己手上并沒有撐多久,這柄分水刀借天時地利聚起來的洪水也沒有為難到他,反倒是在輕輕松松擊殺那只妖魔之后,得來了這一柄分水刀。
說來簡單,其實也有巧合。
就在這時,前頭光線一暗。
宋游抬頭看去,只見一群持刀帶棒的武人從門口走了進來,穿著灰撲撲的衣裳,以布蒙面,身后還帶著一輛馬車,馬車上插著鏢旗。
看起來是一隊鏢師。
這隊鏢師似乎是這間客棧的常客了,當先幾人很隨意的走進來,身后的人也不用店家招呼,就自己趕著馬車到了后院駐馬處,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身強力壯的大胡子喊道:“還是老樣子,十碗貓耳朵,再煮一盆肉。”
“好嘞…”
“這貓怎么都上桌吃飯了?這是給人吃的還是給貓吃的地兒啊?”大胡子身后有個壯漢皺著眉道,扭頭看向宋游和三花貓。
三花貓也抬起頭,直直盯著他們。
“別管了…”
大胡子偏頭說了一聲,看見宋游身上的道袍,不想惹事。
“哎呀,客官不要在意,這位先生家的貓兒干凈的很,又聽話,用的也是自己帶的碗,幾位也是常客了,小店哪有這么漂亮的碗來。”店家也連忙站出來打圓場,明顯維護宋游,“加上小老兒的勤快幾位還不知道嗎,甭管桌上坐了誰,定是擦得干干凈凈。”
幾人順著他的話,目光往下。
也是這才看見,那只貓兒用的小碗不僅明顯與店中用的粗碗明顯不同,且生得玲瓏青花,晶瑩如玉,透而不漏,漂亮無比,是看得見的藝術與珍貴。
這碗怕都值不少錢。
直到宋游端起三花娘娘的碗,將之放到了旁邊板凳上。
三花娘娘自是干凈非比尋常,不過別人不知曉,貓兒上桌確實不合規矩,自己也是先前見店中沒有別人又問過店家才這么做的,別人不開心也是正常的,怪不得別人。
“委屈三花娘娘…”
貓兒十分懂事,一聲不吭,便從桌上下來,站到板凳上,卻是依舊直起身,前爪扒著桌面,板著一張小臉,一眨不眨的盯著幾人看。
倒是那看起來年紀稍長的大胡子對宋游笑著說了句:“弟兄年輕,性子直,先生莫要見怪…”
“是在下無禮了。”
宋游也對他笑著說話。
大晏人對道人僧侶都很尊敬,不過據宋游觀察,越是年長之人、越是富貴之人、身份高的人,就對道人僧侶越發尊重,年紀輕一些的,以及練武之人對道人僧侶的敬重要少一些,細品也挺有意思。
“三花娘娘快吃吧。”
宋游摸了摸自家貓兒的腦袋。
三花貓便扭過頭,直直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那邊的幾名鏢師,再看宋游,這才低下頭,繼續吧唧吧唧的吃起來。
其余幾名將馬車趕到后院去的鏢師也陸續回來了,宋游數了下,只有八人,看來還留了兩人在那邊看著貨物,可以說是十分專業了。
宋游邊吃邊打量他們。
三花娘娘也不時從板凳上直起身來,伸長脖子,瞄一眼那方。
那群鏢師中也有人看向他們。
直到十碗貓耳朵陸續上來。
這群鏢師很講究,最先端上來的兩碗,先端出去給了站崗的弟兄,隨后才是自己的,等店家煮的肉端上來,也照樣先給外頭的人端過去。
武人吃得很猛,店中很快響起了唏哩呼嚕的聲音,幾乎是狼吞虎咽。
宋游也差不多吃完了。
從兜里掏出一把銅錢,仔細數一遍,在桌邊排成了一排。
“店家,結賬。”
“來了!”
店家走過來,隨手將銅錢一撥,就攬入了懷里,數了一遍,一文不少,便抬頭對他一笑:“先生的碗小老兒也幫忙洗了吧?”
宋游其實很想答應的。
只是自家貓兒對于這個她專用的天價碗十分愛惜,大有用個幾百年的架勢,平常她若是化作人形,碗是一定要親自洗的,就算不是人形,也只能讓宋游來替她洗,她還得在旁邊看著,生怕弄壞了。
于是宋游只得對店家說道:
“這個碗精貴,容易壞,店家借我灶屋一用,我去沖洗一下就是。”
“好說好說…”
店家便帶他去灶屋走了一趟。
宋游走出來時,碗已干干凈凈,他隨手甩干了碗中水分,放回三花娘娘的褡褳中,這才迎著幾名鏢師的目光,往外走去。
貓兒亦緊跟在他身后,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向身后的鏢師們。
客棧的店家年紀很大了,加之在這里開客棧,迎來送往,對于見聞有天然優勢,可謂閱歷豐富,給宋游講得也足夠詳細,不過這種事情還是不能只從一個人的口中聽說,兼聽則明,偏聽則暗。
于是宋游又去別的地方打聽了幾次。
基本和店家說的差不多,最多細節有所差異,但大致是相似的。
這種故事在這里確實傳了幾百年了。
最后宋游甚至來到了城東,傳說那位伯樹的后人、如今鄭溪第一大族的鄭家府邸外邊。
鄭家府邸很大,挨著縣衙不遠,地段幽靜,周邊便是幾條小巷,過的人很少,宋游便拄著竹杖站在這條小巷中,隔著一面長長的白墻,聽著一墻之隔的院子里頭傳來小孩瘋跑瘋鬧的聲音,有大人在陪著小孩玩,似乎極為快樂。
前邊就是鄭家大門,不過無人進出。
宋游站著聽了一會兒,沉默許久,還是沒有去打攪他們,只是繼續邁開腳步。
貓兒緊跟著他,左看右看,見此時無人,這才小跑著與他靠近,分出一只爪子來抓他褲腳,聲音很小:
“道士…”
“怎么了?”
“剛剛那群人…”
“哪群?”
“吃飯的時候那群!”
“惹得三花娘娘不開心了么?”
“不是的!”貓兒仰頭對他說道,“他們身上有像是臭了的耗子又不是的味道!”
“嗯?”
宋游頓了一下,低頭看她:“是在鬼城里面聞到的味道嗎?”
“對的!”
宋游與她對視片刻,才忽然露出微笑:“我就說三花娘娘曾是貓兒神,大貓有大量,定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與他們生氣。”
貓兒歪起腦袋看他,似乎第一次體會到了宋游的感覺,摸不清他的腦回路是怎么轉的。
不過她也很快便答道:
“對的!”
聲音很小,但語氣肯定。
恰好這時,有人從小巷中走來,看樣子也非富即貴,提著禮物上鄭家來拜訪。
宋游便不再說話了,繼續往前。
從鄭家門口經過,聽見他們交談,他也幾乎沒有停下,直到那人進了鄭家,鄭家的門又關上了,這條小巷又恢復了幽靜無人的狀態,貓兒才繼續跑到道人的前面一點去,一邊走一邊扭頭看他。
“那你怎么辦呢?”
“回去再說吧。”
“三花娘娘聞到了,那個味道是從他們運的馬車上傳來的,三花娘娘可以偷偷進去看看。”
“這不禮貌。”
“那你偷偷進去看!”
“也不禮貌。”
“那叫燕子去看!”
貓兒邁著滴溜溜的小碎步,卻一直扭頭盯著他,似乎極為堅決。
“到時再說吧。”
宋游微微笑著,走出巷子。
貓兒便也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燕子才飛過來,落在道人的肩膀上,嘰嘰喳喳與他講述里頭的見聞。
慢慢走回客棧偏僻小城,也不是出行旺季,客棧中除了宋游一行,仍舊只有那一群鏢師。
中午吃的貓耳朵著實不錯,宋游又叫了一碗,三花娘娘由于害怕吃多了醪糟中毒后又不小心把碗撥倒、進而可能摔壞,也覺得醪糟太貴,并沒有再要求繼續吃醪糟蛋,宋游也怕她短時間吃太多吃膩,而沒有給她點,只是在她為了省錢提出不吃晚飯、晚上捉耗子吃的時候,宋游仍舊叫店家為她打了兩個生雞蛋,用她的碗裝著,作為她的晚飯。
油燈映照下,代表著這個時代頂級工藝的玲瓏青花瓷展現出了驚人的美,像是鏤空的,卻又能盛水,這是無法假冒的。
一群鏢師看得連連驚嘆。
吃完上樓,洗漱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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