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堂燭花紅,人影搖晃。
本是喜慶的畫面,然而配上擺在中間的那口棺材,所有的喜慶又都變成詭異,就是現場的賓客,也感到心里發毛。
“一拜天地…”
有人顫著聲音高聲喊道。
堂中三人,一人抱著一個靈牌,便代表新郎了。一人攙扶著身著嫁衣的新娘,只是新娘子肢體僵硬,詭異便又多了幾分。
宋游與三花娘娘、灰衣劍客都站在旁邊,各自盯著前方的場景,一個表情平靜,一個滿眼好奇,一個眼神冷漠。
曹家小娘子也站在他們身后,滿臉畏怯。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站在灰衣劍客身邊的曹家小娘子怔怔的盯著前邊景象,緊咬著牙,渾身顫抖,又恨又怕,淚水劃過臉龐,一下站不穩,竟軟倒在地。
灰衣劍客連忙將她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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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來了,卻還是站不穩。
“別怕。”
直到身邊傳來了道人的聲音。
這聲音好似有種讓人心靜的能力,只剛一聽見,她的心便真的靜了幾分,驚懼也去了三分,不多不少,剛好能使她維持住自己的姿態,又不至于使她失去了此時此地本該有的情感。
“在下與身邊同伴定能保足下無恙,而堂中這些人,還有的懲治報應也還是會有。”宋游小聲對她說,免得別人聽到,“然而事已至此,當務之急還是請足下想好,未來該何去何從,有任何想要的補償,之后都可以提出來。”
女子許是說不出話,沒有回答。
宋游也繼續看向前邊。
萬萬沒有想到,這才到昂州與禾州的邊緣,此地便已如此混亂了。也沒有想到,自己此去北方,還沒有看見妖魔,倒先看見了好似妖魔的人。
前方吹打聲依舊。
只是拜完堂后,卻不是送入洞房,而是將新娘子推進了棺材。
新娘子是假人,才沒有掙扎。
否則難以想象此刻畫面有多殘忍。
“嗤…”
棺材蓋被慢慢合上。
曹家小娘子又是一陣顫抖腿軟,好在有劍客攙扶著她——若非今日有身邊這兩位來到這里,此時被封進棺材里的,便是她自己。
又是一陣吹吹打打。
只是方才吹打的還是喜號,此時已變成了哀樂,二者銜接幾乎無縫,轉變卻又突兀,讓人只覺不適。
立馬便有幾名中年婦人跪到了棺材面前,嚎啕大哭,儼然送葬。
丁家老者又到了宋游面前。
“先生,該下葬了。”
宋游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出殯!”
有人高呼一聲。
還是方才那群抬轎子的人,不知是不是專門抬棺的抬腳幫,一聲吆喝,便起了棺,只是方才他們抬著轎子進門,此刻卻又抬著棺材出門。
眾人有前有后,也都隨著出去。
宋游看了眼身邊的小娘子,知曉她定然不敢獨自留在府上,便轉頭說道:“足下若還能走動的話,便隨我們前去,見識一下那位點名要足下陪葬的高人的風采,若是走不動了,便讓在下同伴在此陪著你,足下放心,在下這位同伴武藝高強,乃是當今天下的第一劍客,定能保你無恙。”
這小娘子也就十幾歲,真是怕到了極點,然而扭頭看了他一眼,竟跌跌撞撞的邁開了腳步。
宋游見狀,便也跟了上去。
一路又是敲鑼打鼓,鞭炮齊鳴,弄得震天響,紙錢紛飛,煙味彌漫,伴隨著抬腳幫特有的具備極強的當地特色民風的吆喝聲,穿過半個村子。
“茉莉花才是香哦…”
“誒嘿…”
中間不知多少人家被吵醒,村民們多多少少都知曉此事,此刻都爬起來,打開窗戶往外看。
宋游察覺到了這些目光。
有的十分麻木,有的是純粹的好奇,有的憤懣不平,有人竟似覺得新奇刺激。
直到有人看見走在最后面的道人、劍客與本該在棺材里的曹家小娘子,這才露出驚詫之色,在送葬的隊伍走遠之后,又忍不住竊竊私語。
討論聲也傳入了道人的耳朵。
“不是說要把曹家小娘子給一起下葬嗎?曹家小娘子怎么還在那?”
“我就說丁家做不出這種事!”
“多半啊,是怕官府。”
“丁家還怕官府?”
道人表情不動,平靜的往前走著。
夜風吹來,燭光搖曳,分不清是煙是霧。
漸漸到了一處小山的半山腰。
宋游不懂風水,看不出這里有什么妙處,不過以他看來,可能也沒有什么風水上的玄機。
墓是已經修好了的,下葬的時間也是算好了的,一切都是那位高人定的。像丁家這樣的大家族,流程儀式,一樣都不能少。
宋游只站著默默的看。
前方一陣嚎哭聲,燃燒的紙錢被風一吹,火星飄得到處都是。
香燭味道十分濃郁。
“噼啦啪啦…”
鞭炮聲回蕩在山間。
按照當地習俗,下葬完后,親屬要在頭頂插上楊樹枝,迅速回家,怎樣都不能回頭,于是一群人又都打著燈籠往回走。
山間燈火連成了一條線。
“先生…”
老者再一次走到了宋游面前。
面對著這位拍板要將人送入棺材活埋的財主,宋游依舊露出微笑,對他說道:“老丈,在下用草木化成的假人不可以離在下太遠,若離在下太遠恐怕立馬就會重新變回草木。而以在下猜測,令孫與曹家小娘子合葬此處要想起到更改風水的作用,恐怕要多等一會兒才行。便請諸位先回,在下在這里多守候一會兒,以保府上高枕無憂。”
“哎呀那便多謝先生了。”老者連忙行禮,“只是怎敢讓先生獨自在此守候,老朽叫幾個年輕小伙子在這里陪著先生。”
“人多無益,還是請回吧。”
老者一聽,雖有疑惑,但此般玄學之事,也不敢反駁,何況前段時間家中的變故、連續死掉的幾人,還有半夜游蕩的鬼魂,以及今夜仿佛神仙動怒般的晴夜霹靂,都將他嚇得不輕,一時更不敢質疑了,便也只好答應下來。
“不知先生幾時回來呢?”
“也許天亮前,也許天亮后。”
“老朽恭候先生。”
“請回吧…”
“這曹家小娘子…”
“小娘子被嚇得不輕,也不敢再信諸位,便和我們在一起,之后我們帶她一同回來。”
“多謝先生…”
老者點點頭,在后輩的攙扶下,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在場便只剩下年輕道人,腳邊一臉懵懂疑惑卻又十分好奇的三花貓、冷著臉的灰衣劍客,還有扶著樹枝才能站穩的女子。
“道士…”
“嗯?”
“他們這是在做什么?”貓兒的聲音輕輕細細,眼中一片清澈。
“沒什么…”
曹家小娘子低頭盯著她。
只見年輕道人已就地盤坐下來,一邊摸著三花貓的腦袋,一邊抬頭看她:“足下莫要害怕,在下乃逸州靈泉縣陰陽山的道人,云游至此,與足下與丁家相遇都是緣,此時等在這里,只想看看幕后之人,至于在下身邊這兩位,一位是三花娘娘,曾是逸州金陽道上受多人供奉的貓兒神,一位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舒一凡,絕不會害了足下。”
“多…多謝先生…”
“還有三花娘娘。”
“多…多謝三花娘娘,也多謝大俠…”
“…”宋游笑了笑,“足下可有想清楚,未來何去何從?”
“我不知道…”
“足下年紀雖小,卻頗有膽識,可以慢慢想。”宋游說著,看了眼遠處,“不過此后還請安靜一些,莫要驚到來人了。”
一時此處都無人說話。
只有前方墳前的蠟燭還在燒著,火光搖曳,紙錢也沒有燒完,偶爾被風掀起,冒出幾點火星,風中香燭和酒味都飄了過來。
時不時有夜梟的叫聲。
此時已是四更天。
大約快等到五更時,遠方忽然有了動靜。
三花貓最先覺察,扭頭看向那方,隨即是灰衣劍客,道人則仿佛毫無察覺,盤坐不動。
曹家小娘子又冷又怕,縮著發抖。
“噗噗…”
空中一陣聲音,有一只很大的烏鴉飛來,落在墳頭上。
漫天星光之下,有幾道人影來。
隱約可見領頭一人穿著長袍,長發飄飄,肩上扛著一把鐵鍬,慢慢悠悠走來,身后兩人動作僵硬,身體強壯,緊隨其后。
走到墳前,他便開始掘墳。
遠處一排柏樹下,劍客持劍而立,身上有殺意絲毫也不外露,三花貓伸長脖子,眼中只有新奇,道人則盤坐不動,靜靜看著。而遠方墳墓前的人只顧著用鐵鍬一下一下的挖掘著土,對這邊的人也毫無察覺。
剛埋的新墳,好挖得很。
倉促之下建的墓,也并不復雜。
掘開上面的土,搬開石板,底下便是棺材。
這人身后的兩道身影多數時候都站著不動,只在這人下令之后,才過來做些需要力氣的雜活,做完便又站著一動不動了,看著不像活人。
不多時,又見這人使喚著身后兩人,讓他們撬開棺材板。
“嘿嘿…”
這人彎腰俯身,似在搬尸。
“足下就留在這里。”
宋游終于起身,緩緩走去。
劍客立馬緊隨其后。
三花貓扭頭愣愣盯著他們,等見他們走出幾步,便也連忙跟了上去。
直到墳前之人搬出丁家亡孫的尸體,又搬出了第二具,對著尸體喃喃念了幾句,施法不知想做什么,這才覺察到不對,小聲“咦?”了一聲。
幾乎同時,身邊烏鴉也叫出了聲。
“啊啊”
這人頓時直起身來,扭頭望身后看。
“誰?”
只見風吹霧走,兩大一小三道身影在黑夜中朝他走來,走在最前邊的,正是一名年輕道人。
“怎么?”
年輕道人一邊走來,一邊問道:“足下發現它也是假的了?還是足下在疑惑,魂魄都去了哪?”
此人瞬間警惕起來。
宋游漸漸走近,借著星光,勉強可以看清,這人身上穿的似乎也是一身道袍,只是骯臟破爛,留著胡須,看起來年紀不小。而在他身后,則是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提著厚重長刀,以及一名同樣長得不矮,不知是壯是胖,總之膀大腰圓的中年壯漢,手中拿著金瓜鐵錘。
只見掘墳的道人瞇起眼睛,看向宋游:“道友何處高人?這又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