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青年就是我,對不對?”
張靜虛忽然出聲,語氣帶著低沉。
這一次,云鏡殊不再隱瞞,而是輕輕點頭,幽幽一聲嘆息,道:“對,那個青年就是你。”
“當我們見到你的時候,你似乎剛剛經歷一場變故,而在你的身邊,幾個老兵小心翼翼護著你…”
云鏡殊說到這里,微微停了一停,輕聲道:“那幾個老兵,你應該知道是誰。”
張靜虛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縣衙牢頭,孫大山,劉家棺材,劉老叔…當初共有四個老卒,豁出性命保護我。”
如今四個老卒全都已經亡故,張靜虛和他們算是天人永隔,雖然他開辟了一方陰土,把老卒們收留在陰土中,然而由于陰土剛剛成型,根本不具備輪回轉世的能力。
對于不愿意化鬼的老卒們而言,無法投胎轉世其實是一種煎熬。
這時只聽云鏡殊又道:“我們見到伱時,四個老卒小心翼翼守著你,也不知你們到底經歷了什么,他們明顯對任何人都抱有警惕。”
“那時候我很好奇,忍不住想要上前查看,哪知四個老卒竟然全都揮刀,滿臉堅決的阻攔我過去。”
“甚至在我表明身份之后,告訴他們我是云國公主,然而他們仍舊十分堅決,絲毫不肯退讓一步。”
“他們小心翼翼的護住你,仿佛生怕任何人過去打攪你。”
“當時我很生氣,忍不住大發脾氣,我年輕之時的性格十分刁蠻,他們越是阻攔我越是要過去看看。”
“幸好大總管突然出聲阻攔,總算讓我沒有做出錯誤舉動。否則真要被我打攪了你,恐怕這世上就再也沒有活著的你…”
云鏡殊說到這里,臉色明顯帶著后怕。
張靜虛則是心中一動,低聲問道:“我那時候不能被人打擾嗎?”
云鏡殊鄭重點頭,道:“是的,不能被打擾。”
“我現在還能清晰記得,當時大總管的語氣何等激動,他使勁拉著我,生怕我跑過去。”
“他滿臉都是興奮,壓低聲音告訴我:丫頭,千萬別亂動,我們等了足足兩百年,總算等到了這樣一個人,所以你千萬不要亂動,免得打攪這個青年…”
“而我聽完之后,反而更加好奇,忍不住拽著大總管的手,想要問問到底是什么事。”
“可是大總管似乎已經顧不上我,他竟然也做出了守護你的姿態!”
“從小到大,我很少見到大總管展現修為,他總是笑呵呵的,像個毫無脾氣的老爺爺,然而那一刻的大總管,身上卻迸發出強烈的氣勁。”
“他眼中閃爍著精光,宛如皓月一般明亮,陡然他低沉出聲,對那四個老卒道:你們速速帶著他,進入更深的地方藏起來。”
“讓他們進入更深的地方藏起來?”
“當時我和四個老卒都感到迷惑。”
“只見大總管緩緩抬頭,目光灼灼的仰望蒼穹,鄭重叮囑道:藏起來,護著他,無論發生什么事,哪怕搭上你們的命,但是,不能讓任何人見到他…”
“同一時間,那個手持青銅長槍的人物也抬頭,他同樣仰望蒼穹,渾身迸發煞氣,冷冷道:天上,有神來。你們,速速躲。”
“兩大強者同時吩咐,四個老卒不敢不停,況且他們也一心保護你,所以立馬抬著你走向深處。”
“那里的霧氣更濃,漆黑宛如墨水一般。”
“然而我卻詫異的發現,你的身體竟然開始發出微弱的光,不但照亮前路,而且驅逐陰霧。”
“于是那四個老卒雖然行走艱難,但卻能在你身體光芒的護佑下不斷前行。”
“眼看著,你們就要消失在遠處,眼看著,你們就要進入更深處躲藏…”
“突然天上響起一聲厲喝,有個十分陰冷的聲音傳來,森森然之中,帶著莫名威嚴:是誰,竟敢闖入禁地。”
云鏡殊說到這里,深深吸了一口氣。
張靜虛低聲問道:“說話者是天上來的神,對不對?”
云鏡殊點了點頭,輕聲道:“不錯,正是天上的神。當時我抬頭而望,只見無量神光,竟是一個身高十丈的天神,率領著幾十個手持戰器的神官…”
“我是云國的嫡支皇族,從小學習很多隱秘知識,所以我只看了一眼就能認出,那些神官全都是神庭的官。”
“他們曾經也是人間的神官,因為功德圓滿才晉升到了神庭,此時卻隨著一個天神,共同降臨到了禁地之中。”
“那天神好生霸道,二話不說便是一道雷霆,當空劈了下來,直擊我們頭頂。”
“只聽他森然厲喝道:此乃萬鬼禁地之源,爾等已經沾染不詳。為防你們禍害人間,本神判定雷罰誅滅。神愛世人,消除陰邪也…”
張靜虛聽到這里,忍不住一聲冷笑,道:“言似慈母,心如蛇蝎。滿口仁義道德,實則豺狼秉性。”
云鏡殊點了點頭,道:“我也這么認為。”
張靜虛看他一眼,沉聲道:“你繼續說。”
云鏡殊又點了點頭,再次訴說當時之事:
“那一道雷霆極其威猛,剎那間籠罩禁地上空,頓時我臉色蒼白,以為自己會被劈死…畢竟那是天神的雷罰啊,凡人怎么可能抵抗的住?”
“然而也就在神雷劈下來的瞬間,那個手持青銅長槍的人物一聲長嘯,他身上出現功德光輪,宛如浩瀚大日照耀四方。大笑道:老子擁有數百萬功德,你倒是劈我一下試試看…能劈死,算你本事。”
“轟隆一聲,神雷降下。然而他的功德光輪僅是輕微一晃,輕輕松松便把神雷全部抵消。”
“天上那神勃然大怒,厲聲責問道:爾竟敢忤逆神的懲罰?”
“我呸!”
“手持青銅長槍的人物仰天吐了口痰。”
“他語氣十分不屑,仰望天上的神,冷笑道:你只是個地位低微的小神,能不能別把自己當回事?老子我擔任人間神官兩百年,賺取的功德足有兩千萬,其中至少一千五百萬,上繳給了神庭的月光大神…聽清了沒有,沒聽清我再說一遍,老子給神庭的月光大神,上繳過一千多萬功德。”
“天上那神先是一怔,隨即顯得更加暴怒,宛如咆哮般道:即便如此,又能如何?神官只是天神的奴仆,你竟敢對本神自稱老子?”
“哈哈哈哈!”
“手持長槍的人物放聲大笑,仰天看著天神道:老子偏偏就這么稱呼,有種你下來咬我老二啊。”
“他說話極為粗鄙,忽然豎起一根中指,不知為何臉色得意洋洋,沖著天神比劃了一下,又道:看到沒有,這是咱在很久之前學到的一個手勢。你肯定不知道吧,這是懆你媳婦的意思。”
“那個天神被他氣的臉色鐵青,整個禁地上空全是憤怒的咆哮。”
“然而手持長槍的人物渾然不懼,反而繼續得意洋洋的仰頭挑釁,不斷道:來啊,下來咬我老二啊?小小一個偏神,你在老子面前擺什么譜吶?老子給大神上繳過一千多萬功德,你在我眼里算個什么鳥毛蛋?”
“不是看不起你,你連鳥毛都不是。”
“老子是神庭治下的神官不假,可老子是個有后臺的神官,就算神官是天神的奴仆,但也輪不到你來嘰嘰歪歪。像你這樣的垃圾貨色,你信不信我拿槍捅你屁股眼…”
隨著云鏡殊的語氣悠悠,模仿當年那人的言辭口吻,在場眾人全都目瞪口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古怪。
足足好半晌過后,黑無常田書恒才傻傻開口,喃喃道:“這個手持長槍的人物,能在禁地之中當者披靡,即便數十萬猛鬼,無法阻攔他的腳步,尤其他的戰器是青銅長槍,他的戰器是青銅長槍…”
這貨喃喃自語著,臉色更加的古怪,忍不住看向云鏡殊,小心翼翼問道:“大公主,您說的這人不會是咱們云國的大神官吧?”
卻見云鏡殊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的道:“這是你猜的,我可沒有說,大神官威嚴無比,他怎么可能像個無賴一般罵人呢。是吧。”
嘴上這么說著,偏偏眼睛亂眨,分明是在暗示,讓人心領神會。
心領神會便可。
不能揭露出來。
然而田書恒這貨沒腦子,頓時‘奧’的一聲大叫,滿臉驚奇道:“真是大神官啊,大神官竟然有這么無賴的一面。嘿嘿呵呵,有趣有趣。”
在場眾人瞬間散開,全都裝作不認識他。
敢在背后點評云國最強者,以后必然不會有好果子吃,等到大神官秋后算賬,大家可不能陪著這廝倒霉。
唯獨張靜虛目光深邃,這時緩緩開口道:“我倒有個猜測,大神官是大智若愚,他看似胡攪蠻纏,用無賴口吻挑釁天神,其實他是在吸引注意力,給四個老卒爭取帶我躲藏的時間…”
眾人都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思。
云鏡殊則是直接點頭,道:“你猜的一點沒錯,大神官就是這個意圖。他以辱罵挑釁的方式,給你們爭取躲藏的時間。”
說著微微一頓,語氣忽然變的傷感,緊跟著又道:“然而可惜的是,大神官沒能吸引所有注意力…”
“有一個陰險狡詐的神庭官員,他察覺了大神官的意圖,于是,他悄悄的追向了你們。”
“幸運的是,這個神官想自己獨吞功勞,所以,他沒有把自己的推測告知那個天神。”
“不幸的是,這個神官的修為十分強大,他竟然能在濃濃迷霧之中,一路追著找到了四個老卒。”
在場眾人頓時‘啊’的一聲,人人臉色都顯得緊張。
雖然這已經是往事,結局早就已經注定,但是眾人仍舊下意識擔心起來,紛紛道:“后來如何了?這個神官有沒有動手?如果他動手了,山主為什么能活到現在?”
卻見云鏡殊輕輕吐出一口氣,語氣幽幽的道:“你們剛才沒聽清么?我說的是他追著找到了四個老卒…”
找到了四個老卒?
并沒有找到張靜虛?
眾人面面相覷,全都看出對方的迷惑。
反而田書恒這憨貨,此時突然靈光迸發,猛然一拍腦袋,咧嘴大笑道:“我明白了,四個老卒已經把山主藏了起來。至于他們四個會被發現,說不定乃是故意泄露行蹤。犧牲自己,吸引注意,嘖嘖,很英勇啊…”
眾人先是一怔,隨即若有所思,田書恒這番話,很可能就是當初的實情。
那四個老卒成功的藏起了張靜虛,然后故意顯露行蹤讓神庭官員發現。
犧牲他們自己,只為保全張靜虛。
但是,眾人越發感覺迷惑了。
到底天神為什么突然降臨禁地,二話不說就要滅掉闖入禁地之中的人。
還有大神官和大總管,他們為什么也要保護張靜虛。
甚至大總管還說,他們已經等了兩百年,終于等到一個人,而這個人就是張靜虛。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直到目前為止,云鏡殊一直在說張靜虛的事,至于她為什么會未婚而孕,生下了鈴鐺小丫頭,以及這丫頭為什么是張靜虛的女兒,其中的內幕自始至終一直沒有提及。
故事越聽,越覺迷惑,幸好眾人全都明白,這根本不是杜撰的故事,而是實實在在發生過,曾經出現在張靜虛身上的經歷。
所以大家便耐著性子,靜靜等候云鏡殊繼續說。
唯獨張靜虛的臉色有些古怪,似乎正在琢磨某個讓他關注的事,這時他突然開口,似是十分好奇的問道:“你剛才說大神官挑釁天神之時,曾經對著天神豎起了中指,并且還得意洋洋的介紹,說他是很久以前跟別人學的?”
云鏡殊微微一怔,反問道:“這有什么不對嗎?也許只是大神官的一點惡趣味而已。”
張靜虛目光閃動幾下,再次問道:“你好好回憶回憶,他當時有沒有說過具體時間,比如,他是什么時候學會那個姿勢?”
云鏡殊見他關注這事,連忙仔細回憶當年的事,漸漸像是真的回憶起來,語帶不確定的道:“似乎大神官說過,他學會那個手勢乃是兩百年前,那時候的他,是個剛剛覺醒的守夜人…而教會他手勢的人,則是我們云國的皇族。”
突然云鏡殊‘呀’了一聲,急急補充又道:“其實那人一開始并不是皇族,同樣也是個民間覺醒的守夜人,后來因為他的修為突飛猛擊,速度快的簡直不正常,當時的云國皇帝陛下為了綁住人才,直接把他封為了云國并肩王,所以,他才成了皇族…”
說著停了一停,繼續又道:“這位皇族長輩,按輩分算是我們這一代的祖父呢。”
旁邊田書恒突然開口,語帶猜測的道:“兩百年前的云國并肩王?莫非是傳說中云國三杰的那位最強者?”
云國三杰!
兩百年前的三個傳說。
他們才一展露頭角,修為立馬突飛猛進,不但超過了當時的同輩,而且連前輩也遠遠甩開。
速度快的不像話。
只聽田書恒又道:“據說大神官和大總管之所以能夠突飛猛擊,正是因為和那位并肩王同鄉出身,接連三個村子,三個守夜之人。大神官沒覺醒之前是癡呆,大總管沒覺醒之前是個天閹,至于那位最神秘的并肩王,他沒覺醒之前是個干啥賠啥的生意人…”
果然五弊三缺,要么憨傻,要么天閹,唯一一個正常人,做啥生意賠啥生意。
這就是當初的云國三杰。
云鏡殊抿了抿嘴,目光看著張靜虛,問道:“你突然打岔我,問這些不相關的典故,有何深意嗎?”
張靜虛微微搖頭,徐徐吐出一口氣,道:“沒有,我只是突然好奇而已,畢竟你們都說大神官威嚴,結果他卻像個無賴一般,所以我對于他豎中指的舉動,不由自主感覺有些好奇…”
云鏡殊‘噗嗤’一笑,道:“即便是位高決定的人物,也會有自己的獨特惡趣味,這沒什么好奇吧。”
張靜虛緩緩點頭,目光卻閃爍一抹深邃,喃喃道:“是啊,獨特的惡趣味而已。”
他表面平靜無比,心中卻如怒海翻騰。
兩百年前,有人教會大神官豎中指。
恰恰巧合的很,張靜虛大半輩子都有這個臭毛病,他從少年時期開始,已經養成了豎中指的習慣…
但是兩百年前,那絕不可能是他穿越吧。
這時云鏡殊見他發呆,只以為他在琢磨小鈴鐺的事,于是這位云國大公主赧然一笑,頗為羞澀的道:“接下來的事,就是我生寶寶了。在那禁地之中,跟你生了小鈴鐺。”
眾人聽到終于要說正事,頓時全都擁簇著擠過來,尤其小鈴鐺睜大眼睛,眼巴巴的盯著云鏡殊,道:“您快點說說,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由于這一段故事情節太緊湊,無法掐斷章節分開發,所以今天發2合1超級大章,字數比正常兩更多很多喲。
順便,情節方面,估計聰明人已經開始推測了,兩百年前的人,是不是也是張靜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