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振士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花費了二十年仍未突破的抗疲勞技術,居然就這么解決了。
他甚至一度懷疑郭琦是在擺他,可當那一套完整的技術文檔擺在他面前時,他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的頂峰,的確是屬于天才的。
那樣成熟的工藝、完整且精確的材料配比、以及過程中所需要的設備、甚至包括設備的來源,都寫得清清楚楚 當然,這里的清楚不等于“詳細”。
他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份文檔確實是有人在極短的時間內趕出來的。
其中有許多非關鍵步驟都是一筆帶過,寫出這份文檔的人甚至連簡單描述都不愿意,而是像大學生答題一樣,寫了“如是易得”幾個字。
這讓趙振士更加驚訝,他手指微微顫抖地捧著文檔,轉頭看向郭琦問道:
“老郭,你實話跟我說,這玩意兒到底是誰寫出來的?”
“我能看出來,文檔寫得的確很倉促,但這底蘊.真的,舉世無雙,在這都不是夸張句,是陳述句了。”
“不過就是這人寫的技術文檔跟大學生答題似的,形式組織上不像太成熟的學者——這又是怎么回事?”
聽到他的話,郭琦啞然失笑。
可不是大學生答題嗎?
陳念今年都還沒畢業呢!
至于說形式上的不成熟,也并不難理解。
畢竟,從始到終,他都沒有正兒八經地寫過哪怕任何一篇論文,所有的技術文檔都是用最簡單、最直白的方式輸出的。
它有可能是被寫在A4紙上,有可能是寫在郵件里,也有可能是隨口說出的幾句話。
甚至郭琦還聽說,那個玉井01人工智能項目,最關鍵的卷積神經網絡技術,就是在食堂的餐桌上,用菜湯畫成的 你能說他敷衍嗎?
人那是不拘小節!
想到這里,郭琦笑著回答道:
“是什么人、什么組織輸出的,這一點我不能告訴你。”
“但我可以告訴伱的是,形式對他、對他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你就說這玩意兒能不能解決你的問題吧!”
“能,太能了!”
趙振士趕緊回答道。
“我就那么一問,不是要挑毛病——這不也是好奇嘛。”
“對了,我不能在你這耽擱了,我得趕緊去找410那邊聊聊。”
“有了這份技術,兩周內搞定新鋼材根本不是問題——這下不用擔心趕不上進度了”
趙振士的神情肉眼可見的輕松起來,郭琦看在眼里,也是不由得心生感慨。
想當初,自己卡在二硅化鉬材料的難關上時,也曾經像趙振士一樣迷茫、憤怒。
而在陳念向自己伸出援手之后,自己也是一樣地震驚和興奮。
應該怎么去形容那種感受呢?
就好像是自己陷在了無可自拔的沼澤里,幾乎要喪失所有信心,任憑身體沉淪下去時,突然有一道光照了進來。
這道光代表的是希望。
不過,它又不僅僅是希望。
在看到光的時候,自己還以為光里會伸出手來拉自己一把。
但沒想到,那光是挖掘機的燈光。
開挖掘機的人,直接把沼澤給填平了。
然后他轉頭還丟下一句話:
“好好走路,以后鋪路就交給我了。”
這也確實是陳念在做的事情。
似乎在任何時候,只要遇到跨不過去的難關,他都會說一句“交給我吧”。
這種氣魄,哪怕自己已經年過半百了,卻仍然覺得悠然神往 郭琦搖了搖頭,重新看向了自己的電腦屏幕。
屏幕上是他進行到一半的項目文檔。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收回思緒,轉而投入到項目工作中。
陳念已經承擔得足夠多了,而自己,也應該老驥伏櫪 與此同時,603所整裝車間里。
劉雪健滿臉驚訝地看著面前的陳念,難以置信地問道:
“啥?你是說,起落架疲勞的問題解決了?還是從材料方面解決的?”
“我才剛給上級打了報告啊,這才多久.一頓飯的功夫就解決了?”
“是打算對外采購嗎?”
“這樣不行的啊,陳工。”
“雖然我能看出來你背景很強,但有些問題,我們是寧可慢不愿快的。”
“核心裝備的問題靠采購解決,以后會留下很多尾巴,甚至有可能就此被人卡了脖子的”
聽到他的話,陳念不由得感到一陣欣慰。
的確,像H20這樣的國之重器,只要有可能的話,是絕對不能讓外資控制住關鍵部件的供給的。
這也就是為什么,之前做大絲束碳纖維的時候,己方會選擇難度更大、成本更高的設備引進方案,甚至不惜用高鐵為餌,給島國做了一個大局。
而劉雪健作為一個可以說是“基層”的工程師,在面對這樣的問題是,能在自己這個“二代”面前直言不諱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就足以說明,自力更生的概念,已經在研究人員中逐漸扎根了。
想到這里,他開口回答道:
“放心吧,不是靠采購解決的。”
“據說是上級部門出了一套技術方案,能在短期內快速出效果。”
“估計也是早就有了技術積累,趁著這次的契機加一把勁,一口氣做上來了吧.”
陳念一本正經地說著瞎話,就好像這一切真的跟他自己沒有任何關系似的。
“這樣.總感覺有點太夸張了。”
“抗疲勞技術體系的難度可不小,涉及到很多環節的。”
“我們之前討論的方案,其實大多也是集中在組裝工藝、維修工藝優化上。”
“現在居然直接上了材料.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劉雪健一連說了好幾個形容詞。
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解決這個問題的人,現在就站在自己面前。
陳念微微一笑,開口道:
“其實我倒是沒覺得有多不可思議的。”
“技術的發展本來就是一個循序漸進、厚積薄發的過程。”
“積累得多了,短時間形成突破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那倒也是這個道理。”
劉雪健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既然這樣,我們就沒有任何后顧之憂了。”
“明天發動機就到了,這最后一步走完,我們的H20,就能正式飛起來了。”
“你們估計還需要多久?”
陳念好奇地問道。
“一個月吧——最多一個半月。”
“陳工,你可別急著走啊,一定要來看首飛!”
“當然!”
陳念毫不猶豫地回答。
而他的眼神里,也有了一絲向往 海的另一邊,五月會辦公室里。
休斯頓的面容一天比一天蒼老,甚至連頭上也已經冒出了幾根白發。
對于一直注重健康和保養的他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再這么下去,自己恐怕等不到國會對自己下手,就要先一步猝死了 必須盡快解決蘇丹的問題。
只要革命陣線打到喀土穆,自己就能徹底放松了。
想到這里,他開口問道:
“跟哈密迪的談判進行得怎么樣了?他同意我們提出的方案沒有?”
對面的助理輕輕搖了搖頭,回答道:
“沒有。”
“哈密迪的態度很堅決,他不僅要裝備,還要人員。”
“按照他的說法,現在我們提供的裝備已經達到北達爾富爾地區武裝人員的能力上限了。”
“他們能操作火炮、能操作槍支和單兵導彈,可如果讓他們去操作雷達、無人機、乃至戰斗機、直升機,那就純粹是妄想了。”
“事實上,我覺得他的看法確實是對的——如果沒有全面的技術培訓,哪怕是再新的裝備,到了他們的手里,也發揮不了應有的作用。”
“反而,這些裝備很可能因為戰敗而落入蘇丹官方手中,造成技術泄密的風險。”
“要知道,現在蘇丹官方跟華夏人走得很近,他們拿到了裝備,就等于是華夏人拿到了裝備”
聽到助理的話,休斯頓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技術培訓?
人員支持?
這不就是想要拉己方下水嗎?
要知道,單純的軍火輸入還能算是“單純商業行為”,可如果己方的技術人員出現在那片土地上,那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哪怕是己方最堅定的盟友,也要對這樣的行動打一個問號。
“在世界經濟危機肆虐的時刻,你們居然還有心思到處開戰?”
“中東還不夠,現在居然還要開辟非洲戰場?”
“中東起碼還有石油,要保經濟,大家都能理解。但是非洲有什么?”
毫無疑問,這樣質問一定會出現在國會的桌面上,而之后,自己也一定會因此而受到國會的質詢。
風險很高。
不僅僅是經濟上的風險,還有軍事和外交上的風險。
可問題是,如果不同意哈密迪的要求,他們是真的會龜縮在北達爾富爾那個破地方寸步不前的。
休斯頓的腦子里莫名地冒出了一個華夏成語:
騎虎難下。
他一直覺得這個詞很生動。
騎在了老虎背上,也許只要抓住一個機會,就能把老虎殺死。
但如果中途想要下來,最后的命運可能就是被發狂的老虎吃掉。
一定不能摔下來。
無論付出什么代價都不行。
想到這里,他開口說道:
“他們要技術,那我們就給他們技術。”
“你去跟角樓溝通,讓他們派遣軍事顧問過去指導。”
“可以走黑水公司的通道,千萬不要親自下場.至少在形式上,我們不能太明目張膽。”
“明白。”
助理點了點頭,在本子上記錄下了休斯頓的要求。
“既然我們同意人員援助,那之前確定的軍備輸出方案,是不是也要跟著改一下了?”
“現在的方案是什么?”
休斯頓問道。
“兩套復仇者雷達防空系統,需要搭載SVML裝置,配備AN/VRC91電臺,攜帶32發毒刺導彈。”
“4架黑鷹直升機——他們想要AH64,但是這東西我們不可能給。”
“兩架F15戰斗機,包括簡易地面指揮系統。”
“還好,要價不算太高。”
“確實。”
助理再次點頭。
“如果單從裝備本身來看的話,他們所提的要求其實都是非常克制的,針對的也是目前革命陣線組織的作戰短板。”
“防空系統解決的是官方武裝直升機突防的問題,黑鷹直升機解決的是偵查和快速支援的問題,F15戰斗機追求的是小范圍內的制空能力。”
“這些東西都是進攻喀土穆所必須的——甚至我們還打算額外增加一些無人機,幫助他們進行遠程打擊。”
“不過,話說回來,設備本身不貴,但加上我們的技術支持就貴了”
“是啊。”
休斯頓忍不住嘆了口氣。
對于自己的祖國來說,軍用裝備的價格根本就不值一提。
一件成熟的裝備,只不過是流水線上的速成品而已。
真正值錢的,只會是人。
也許,己方也應該向達爾富爾收取一些利息。
除了“占領喀土穆”這項債務之外的利息。
思索了片刻,他開口說道:
“華夏有一個記者,目前在北達爾富爾革命陣線的營地里,這件事情你知道嗎?”
“我知道。”
“劉光宇,他向華夏方面泄露了革命陣線行動的消息——本來應該要處理掉他,但因為華夏的威脅、再加上行動本來就已經取消,所以他現在還過得好好的。”
“不過,革命陣線對他的監控很嚴密,他應該不能再造成什么威脅了。”
“不。”
休斯頓打斷了助理的話,繼續說道:
“他的存在就是一個威脅。”
“我們——革命陣線,必須要處理掉他。”
“為什么?”
助理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必要的行動,也不能影響我們的計劃,但如果要對他動手,反而會造成更大的風險,這真的.有必要嗎?”
休斯頓的臉上露出一絲陰險的笑意,停頓片刻后,他回答道:
“是的,這的確不是必要的行動。”
“至少,對我們來說沒必要。”
“但對革命陣線來說,這很必要。”
“這是他們的‘投名狀’。”
“投名狀?”
助理下意識地重復著最后那個奇怪的音節。
他不像休斯頓那樣熱衷于研究自己的對手,所以也不知道這個詞真正的含義。
“沒錯,投名狀。”
“你剛才說,蘇丹官方跟華夏走的很近,那么我們就不得不考慮,會不會有一天,達爾富爾,也會跟他們漸漸走近。”
“我們必須要排除這種風險。”
“所以,劉光宇的死不重要。”
“但他死在誰的手里,就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