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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二、佛首合體,大佛竣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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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府怎么了?”

  “沒事。”

  雨落在青石臺階上。

  歐陽戎停頓了會兒后,在王操之疑惑目光下,撐起一把隨身的油紙傘,繼續往前走。

  自從來了潯陽石窟,雨水就時斷時續的,歐陽戎常備一把油紙傘。

  對于這些雨水與白霧,他此前只是有點猜測,但是今日午后,從容女史那兒知曉玄武衛、白虎衛玄妙后,歐陽戎已徹底了然。

  “那漢子的相貌你記清楚沒。”

  歐陽戎帶著王操之繼續往前走。

  他撐傘前行,目視遠處,輕聲開口。

  剛剛王操之指出瘦臉漢子后,歐陽戎并沒有去盯太久。

  “記清楚了,姐夫,不是我吹,我最會記人相貌,堪稱過目不忘。”

  歐陽戎點頭:“好。”

  王操之看了眼他淡然前行的背影,小聲問:

  “姐夫,此人是不是有蹊蹺?”

  歐陽戎不答。

  潯陽石窟其實不止一座大佛,藍圖上還有不少其它佛像,目前都還在規劃之中。

  東林大佛是最重要,也是第一座。

  整個潯陽石窟都是圍繞它修建的。

  因此東林大佛所在的主石窟,是北岸最大的半露天洞穴,其它次一等的石窟皆以主石窟為核心,依次向左右兩側排開,排列在整個雙峰尖北岸的江水邊。

  主石窟是一處凹進懸崖山體的半露天洞穴,尋常風雨刮不進去。

  哪怕沒有容真前些日子關于防水的叮囑,歐陽戎在規劃建設時,也早就提前做好了防水防潮的相應處理。

  眼下建成后,即使是雙峰尖突然漲水,洪水淹了星子坊,也難以淹沒東林大佛。

  下午時分。

雙峰尖北岸,主石窟工地上  氣氛肅穆。

  陸續趕來的眾人,靜立在各自位置上。

  可能是都意識到了什么,容易激起回音的場上,無人喧嘩。

  外面天空霧蒙蒙的,雨水越下越大,于是凸顯的愈發吵鬧。

  白霧籠罩在主石窟外面,這里依舊和前幾日歐陽戎觀察到的景象一樣:

  主石窟內,白霧淡薄,幾乎沒有。

  主石窟與外面的露天天地,像是有一層隔膜一般,將白霧擋在了外面。

  站在人群前排的歐陽戎,從外面白霧上,收回目光。

  環視了一圈四周。

  今日的主石窟工地上,缺了密密麻麻的勞工身影。

  已經完工的無首佛身,靜靜端坐在正中央的石壁上,像是等待著什么。

  司天監女官,與白虎衛、玄武衛甲士們,幾乎站滿了主石窟。

  不過他們都是背對大佛,面朝外面的江水。

  包括宋嬤嬤、妙真在內的司天監出身的女官,標配素白宮裙。

  易千秋、李從善、段全武也是跟隨各自禁衛的服飾顏色。

  白虎衛甲士是白袍白甲,玄武衛甲士則是黑袍黑甲。

  縱觀全場,幾乎只有白與黑兩種顏色,整齊站立。

  歐陽戎也是一件月白色常服,融入其中。

  他算是明白,容女史為何讓他低調一點,不要穿緋紅官服了。

  妥妥的顯眼寶,兼挨揍目標。

  就像戰場上你作為主帥穿得光鮮靚麗,時刻提醒敵人沖過來抽獎斬首一樣。

  只有容真。

  一襲大紫的盛裝宮裙。

  孤身佇立在隊伍最前方,在無首大佛的面前。

  她似是仰頭姿勢,與無首大佛對望。

  本就低矮嬌小的倩影,在高達上百尺的大佛面前,失去了尺度感,與一粒滄海中的蜉蝣無異,只有象征高貴神秘的紫色,牢牢的吸引著全場所有人的眼球。

  包括歐陽戎。

  他沒由來的想到,容女史那件洗得發白的紫色肚兜兒。

  也不知道今天穿過來沒。

  歐陽戎晃了晃腦袋,甩掉這道有點不著調的念頭。

  思維發散歸發散,但嚴肅場合怎能想這種不正經的事情。

  歐陽戎暗道。

  若是讓容女史知道了,臉蛋上泛起的寒冰估計能凍斃全場觀眾。

  某人悄悄加快了些手中把玩的佛珠的轉動速度。

  歐陽戎環視一圈下來,有不少意外發現。

  除了剛剛中午一齊吃飯的主要布防成員外,眼下的主石窟,還來了不少他意料之外的人:

  多日不見的老楊頭。

  還是那副老樣子,搬了一條板凳,坐在人群后方的一處帳篷邊,低頭翻閱一本大部頭,不怎么引人注目,像是只是換了一個摸魚翻書的位置…此前他聽容真說,前些日子老楊頭是去了新州獄大牢,不知今日為何也來了。

  還有一道熟悉的女子身影。

  安惠郡主。

  不過今日和他一樣,都是低調穿搭,一身類似孝服的肅穆黑裙,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

  歐陽戎的眸光微微挪開,落在了衛安惠身旁一個隨行漢子身上。

  這漢子面生,粗獷北人長相,國字臉,一身黑服,披有一件類似馬褂的短衣,此衣方便騎馬,還頭戴便于日曬勞作的巾幘,穿搭形似阿力,是駕馬的輿夫打扮,不過他頭上帶有一條白布條,與一身黑色馬夫裝并不搭配。

  應該是衛安惠的馬夫或護衛。

  歐陽戎目光挪開。

  他四處找了一圈,沒有發現那個瘦臉漢子的身影。

  至于隊伍中的妙真,依舊是一副淡漠端莊的姿態,絲毫不見有何異樣。

  這時,歐陽戎察覺到隊伍后方傳來動靜,與周圍人一起轉頭看去。

  只見,老樂師抱著一把琴,緩緩走來,有些遲到了。

  不過此時此刻,沒人出聲訓斥,皆安靜的看著他。

  容真離開佛像腳下,親自迎上前去。

  只見一老一少碰頭,也不知容真朝旁邊的女官耳語了一句什么,幾位女官立馬上前,將老樂師帶了下去。

  老樂師身影消失,不知去了何處。

  這時,歐陽戎余光瞧見容真手里攥有一物。

  仔細一瞧,是一串白玉佛珠,圓潤光澤。

  他此前從未見容真戴過。

  她瞧著不像崇佛之人,也不知是不是洛陽那位女帝賜下,就像他手里這一串“免死一次”的檀木佛珠一樣,不過容真這串瞧著比他的這串高級一些。

  這時,場上動靜令歐陽戎回過神。

  只見容真重新回到大佛腳下,那里架有一處高臺,容真站在上面,回過頭,正好俯視全場。

  她環視一圈全場,淡淡道:

  “開始吧。”

  歐陽戎聽到類似“卡滋卡滋”的聲響。

  轉頭一瞧,看見了那些頗為熟悉的滑輪和絞車,正被一群白虎衛甲士給拖出來。

  是上次星子湖工地,林誠準備完成佛身合體的吊重工具。

  沒想到這一次,終于要派上用場。

  它不需要勞工人力,只需要數十只牛、羊等畜力拉運即可。

  這一群押運道具的白虎衛身后,跟有一隊司天監女官。

  女官們押運著東林大佛的佛首,進入主石窟,佛首上的油氈布已經被解開,松散的披在佛首上面,遮住周圍的萬千目光。

  佛首被運送到了大佛腳下。

  滑輪、絞車還有畜力已經準備就緒。

  氣氛寂靜起來。

  當那一張油氈布從佛首上滑落的時候,歐陽戎的眼睛被佛首的金光略微刺了一下。

  容真說,這是某種涂抹了金漆的黃銅材質。

  大佛的佛首慈眉善目。

  根據離閑某次吃飯時說過的話,東林大佛的佛首面貌,是模仿當朝圣人的。

  歐陽戎微微仰頭,觀望了下,發現確實如此,依稀是那位圣人模樣。

  黃金佛首緩緩上升。

  不過在此之前,歐陽戎看見有一隊女官主動上前,對這尊佛首進行細致檢查,似是每一處都不放過,排查到底。

  不得不讓人猜測,是不是上次蝶戀花主人藏劍在佛首中、暴起殺人的事情,引起了警覺。

  眼下司天監女官們,對于黃金佛首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檢查完畢,佛首被吊起來,開始歸位。

  歐陽戎看見四周的石窟山崖上,有不少白虎衛甲士與女官們潛伏盯梢。

  他們之中不少人,在仰頭打量上方天空,也不知道在找尋什么,或說在預防什么。

  一看就是對某口鼎劍產生了應激反應。

  歐陽戎壓住笑意,在人群中低調的端詳。

  黃金佛首按部就班的被吊起,保守起見,是一點一點的升高。

  從它升空,到抵達無首佛身的斷脖處,前前后后花費了足足半個時辰。

  但主石窟工地上的眾人,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它,沒人刻意發出聲響,像是生怕打斷了它。

  中途,主石窟外面不時有女官快步入內,在容真耳邊匯報一些情況,也不知道是涉及外面哪處位置布防。

  她冷靜應對,下達指令。

  其余時間,這位冰冷冷宮裝少女都是背手仰頭,保持閉目姿勢。

  靜靜等待著什么。

  無首大佛的斷脖處,做出特殊處理,就是為了方便今日這樣的身首合體,有使它們嚴絲合縫的機關。

  這是出自歐陽戎之手,他很熟悉,旁邊的王操之對這個也熟悉。

  所以,當黃金佛首觸碰到了佛身斷脖處,幾位工匠攀附上去敲打一番,放下工具,朝下方的容真做出幾個手勢后。

  歐陽戎幾乎是場上第一批反應過來東林大佛已經徹底合體的人。

  容真像是沒有察覺到上方幾位工匠們的提醒手勢。

  她背手仰頭,閉目不語。

  依舊保持如此姿勢。

  于是乎,攀附在大佛脖子處的幾位工匠、滑輪、絞車還有數十只牛羊畜力,皆維持原樣,停留原地,沒有人率先散伙。

  這導致場上,不少非專業的女官、甲士們,以為東林大佛的身首合體還未結束,一個個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前方。

  歐陽戎身后的王操之,左右四望了下,有點疑惑的拉扯了下歐陽戎袖口。

  他壓低嗓音道:

  “姐夫,不是好了嗎,難道是咱們出錯了?佛首不是安上去了嗎,怎么都不說話…”

  歐陽戎頭不回,輕“噓”了下。

  王操之低頭看了眼歐陽戎垂落下來的袖口里,被他手掌緩緩轉動的佛珠。

  他眼觀鼻鼻觀心,閉口不語起來。

  全場亦是如此。

  容真不動,他們也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外面的雨水越下越大,又越來越小。

  直至雨停,已經是日落月升,處于深夜了。

  中途當然有一些雜亂疑惑的聲響,不過訓練有素的女官與禁衛甲士們,眼見自家長官都不動,也按捺下來…這等素質,在這個時代,估計也就這些職業軍人與洛陽宮人,才能大規模做到了。

  到了子夜,已經有不少人肚子咕嚕響了,包括王操之,眼睛里也多了些血絲。

  漸漸的,即將拂曉。

  某刻,容真終于睜開眼睛。

  她回頭望了眼石窟外面風平浪靜的江水。

  又與歐陽戎對視一眼,后者明白她這一道眼神。

  沒來。

  云夢越女們沒來。

  天南江湖的反賊們沒來。

  襲擊…沒來!

  容真突然開口:

  “先吃飯。”

  全場寂靜片刻,旋即,陸續反應過來的眾人,皆是陡然松一口氣。

  場上響起一陣集體吐氣的聲浪。

  連吊架上面不敢下來、昏昏欲睡的工匠也清醒起來,趕忙爬下來干飯。

  一時間,整個主石窟內的氣氛頓時松懈下來。

  白虎衛、玄武衛的將士各自扎營,煮起食物。

  本就過慣了軍旅生活,這點熬夜強度,和那種風餐露宿、奔襲千里的急行軍比,不算什么。

  王操之腳都站麻了,立即開溜:

  “姐夫你歇著,我給你打飯去!開小灶,必須開小灶…”

  歐陽戎從他背影上收回目光,看了眼前方大佛腳下的高臺上,那一道腰背依舊挺直的紫衣倩影。

  他走去,拾階而上,來到高臺,與容真并肩站立。

  二人默契,都沒說話。

  這時,天地之間突然亮堂。

  是破曉的第一束天光,它來自遠處大江盡頭的地平線…紅日抬起頭,這束光芒刺破夜幕,同時也刺破了一直籠罩在潯陽石窟外面的濃郁白霧。

  歐陽戎陪著容真,一齊仰頭看去,只見這一束金黃陽光打在東林大佛慈眉善目的臉龐上,配合上反光的金漆,金燦燦的,十分刺眼。

  歐陽戎眼神略微恍惚。

  建成了。

  心心念念的東林大佛,終于建成了,落地潯陽!

  這是西南陣線的新壓艙石;是他與潯陽王府重返京城的最大依仗;也是容真、易千秋、宋嬤嬤等不知多少朝廷中人的政績功勞。

  目前來看,并沒有遇到導致林誠星子湖大佛失敗的突發襲擊…等等。

  仔細想想,若不是有他這位潯陽百姓的新門神,若不是有匠作殺的冒火,林誠已然得逞,星子湖大佛早已建成,因為天南江湖反賊們本就沒有擋住。

  這么一想,安然了許多。

  雖然總覺得有點不對勁,但又挺合理的。

  歐陽戎用力揉了一把胡渣臉龐。

  容真仰望金佛,小手緊攥那串一齊泛起金燦燦光澤的白玉佛珠。

  歐陽戎聽到,她有些干燥缺水的粉唇間傳出輕微的呢喃聲:

  “成了…真成了…沒來嗎…一點障眼法而已,就被嚇住了…現在本宮有大佛了,你們拿什么斗,豈不是更加沒法翻盤…唔…到底是我們陣勢太過嚇人,還是一直都高估了你們…”

  歐陽戎回頭,看了一眼。

  太陽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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