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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一、情字難寫

熊貓書庫    不是吧君子也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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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繡娘?”

  歐陽戎驀然回首,低呼了聲。

  “嗖——!”

  這時,星子湖對岸慶功酒樓方向的天空,又有一道煙花沖上云霄。

  “啪啦——!”

  夜幕如同黑色畫布,一朵璀璨的火花從中綻放開來。

  煙花五彩繽紛的光芒,稍瞬即逝的點亮了幽靜小院。

  歐陽戎看見繡娘瘦瘦弱弱的纖細小身板,正站在主廂房門口的廊柱邊,一手扶著廊柱,一手抬起向前摸索。

  一張天青色緞帶蒙眼的小臉蛋,偏向了歐陽戎發出聲音的方向。

  “啊啊。”

  她立即下了長廊,兩手往前摸索,腳步笨拙卻欣喜。

  “這么晚都到子夜了,你怎么還沒睡?”

  歐陽戎小小責備了句,嗓音努力壓低,怕吵到了方家姐妹,立即往前走去迎她。

  他臉色有些無奈。

  本來只想悄無聲息來的,放下蜜餞就走人。

  結果倒好,可別全都吵醒了,那就尷尬了。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歐陽戎的錯覺,總感覺繡娘有時候悄無聲息的,和個小透明一樣。

  話說,你們越女走路都是這么悄無聲息嗎…是不是修煉了云夢劍澤的什么特殊煉氣術?

  繡娘性子是安安靜靜的,睡覺時的鼻息呼吸是微不可聞的,走路的腳步更像是踩在了棉花團上,雁過無痕。

  如此小透明,沒有存在感。

  也幸好她現在很喜愛戴那根冰白玉簪子,吊墜發出的聲響,變相的標記了下她。

  念頭及此,歐陽戎不禁有點懷疑,就算繡娘遲遲不歸,云夢劍澤那些倨傲女君們是不是都想不起來她,忘了自家劍澤有這一號越女?

  笑死,什么物理隱身術…

  回過神來,歐陽戎看見繡娘正兩手抬起,摸索前方,不管不顧的往他這個方向小跑而來,小嘴張大,發出開心的聲音:“咿呀呀…”

  “你小心點,別摔到了。”他擔憂道。

  趙清秀眼前是一片黑暗,明明是一個平日走路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細膩性子,可是一見到歐陽戎,恍若是完全放心了一樣,也不怕腳小絆倒摔跤,或是遇到什么其它危險傷害,只想觸碰到他。

  歐陽戎連忙接住自家這位小童養媳。

  往前伸的小手,抓到了歐陽戎一根厚實的手臂,趙清秀似是松了口氣。

  “繡娘,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我傍晚有個需要應酬的飯局,沒法過來吃飯,不是讓十三娘知會你了嗎,怎么還給我留菜…”

  被歐陽戎下意識的護在懷中,趙清秀唇角噙著淺笑,在他溫暖懷中仰起一張小臉。

  她兩只小手沿著他的腰、肚子、胸口一路往上摸索著,到了他的臉龐。

  她似是對檀郎今天穿的衣服、嘴鼻的呼吸、身上的氣味,還有穩重有力的心跳,等等這些很感興趣,想要牢記它們。

  歐陽戎多看了眼方家姐妹睡的那間西廂房,沒有動靜傳來,應該已經睡熟了。

  也是,二女的睡眠質量明顯比睡淺多夢的繡娘要好。

  特別是方女俠,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上次歐陽戎見她午休,坐在石凳上,抱胸低頭,閉目幾乎三秒入睡,甚至還給他打了點細微呼嚕出來,整的一旁的姐姐方舉袖,面色有些羞紅起來…

  沒等歐陽戎心下自責打擾到了繡娘,他突然感覺到手掌被繡娘兩只小手抓了起來。

  她已經收回摸索歐陽戎身子的手,低頭在他手掌心認真寫字:

  檀郎是不是喝○了?

  歐陽戎眉頭蹙了蹙,感受到繡娘一根手指在寫“喝”與“了”兩字之間,奇怪的畫了一個圈。

  “畫圈什么意思?”他奇怪道。

  趙清秀聞言,小腦袋低了點,歐陽戎感受到她小手抓住他手掌的力度也緊了點:

那個字我不會寫  歐陽戎:…

  “你說的字是酒吧?”他試探問。

  歐陽戎握拳放在嘴邊,準備仰頭作出喝酒姿勢,反應過來繡娘看不見,改為捏住繡娘的鼻尖,忍笑柔問:

  “繡娘是聞到了酒味嗎?”

  “嗯嗯嗯!”

  趙清秀眉眼開張,歡笑起來。

  歐陽戎想扯下她蒙眼的緞帶,仔細看看她笑起來的好看模樣,但忍住了。

  大晚上的,看啥看呢,別又啃上了…

  “我教你。”

  歐陽戎忽然道。

  不等趙清秀反應,他抓起她小手,在她手掌心寫起字來。

  一個“酒”字。

  反復寫了三遍,停下,朝她伸出手掌示意。

  趙清秀歪了歪頭,在他手掌心,慢慢落字,一筆一劃。

酒酒酒  連寫三字,絲滑流暢。

  歐陽戎板著臉,認真點了點頭:

  “以后有不會的字,繡娘可以問我,不準天天畫圈,我之前還以為,你是不開心不想說話才畫圈呢。”

  “嘿。”

  趙清秀開心的兩手抱住歐陽戎的腰,側臉貼在他胸膛前,像是哄他別生氣。

  歐陽戎微愣,也去摟住她盈盈一握的小腰。

  二人之間,氣氛逐漸安靜下來。

  不等氣氛醞釀出曖昧,趙清秀似是想起什么,輕柔推開歐陽戎,手腳勤快整理起桌上涼透的飯菜。

  “繡娘熱了幾遍菜了?”歐陽戎忍不住問。

  趙清秀背對著他,搖搖頭,手腳動作不停。

  “其實我不太餓的…”歐陽戎說到這里,停頓住了,多看了一眼繡娘有些搖晃小腦袋的背影。

  “瓏玲——瓏玲——”連帶著她高鬢上的冰白玉簪子吊墜都響個不停。

  為他洗衣做飯、反復溫菜,她似是樂在其中,樂此不疲,做得很開心。

  歐陽戎瞧見,實在不忍心打攪她這一份樂趣。

  那就只能苦一苦此腹了。

  歐陽摸了摸肚子,一臉噓唏之色。

  今晚大意了,以后來繡娘院子前,絕對、絕對不能多吃東西。

  因為永遠也不知道繡娘又給他準備了什么好吃的。

  歐陽戎在桌邊坐下,揉了一把臉,默默等待背影賢惠的繡娘收拾好桌上飯菜。

  “是一些蜜餞。”

  他忽然開口。

  因為看見繡娘手掌碰到了蜜餞包袱,正微微歪頭,小臉有些好奇,他笑道:

  “我晚上和同僚巡街,有一戶人家的老太太送的,繡娘可以含一枚嘗嘗,先酸后甜。”

  “嗯啊。”

  歐陽戎把蜜餞包袱拿到懷中,取出一枚,兩指捻著,送到繡娘唇邊。

  開始反向投喂起來。

  趙清秀貝齒咬住蜜餞,有些羞澀的低頭,小拇指將幾縷鬢發撩至耳后。

  歐陽戎笑了下,沒再打擾她收拾桌子。

  二人全程的說話、動作都是輕手輕腳,還不時的望一眼方家姐妹睡的西廂房那邊。

  不一會兒,趙清秀把菜碗全送進了廚房。

  一頓夜宵估計是少不了的了,歐陽戎暗道。

  另外,不小心吵醒了繡娘,至少也得把她哄睡了,才能走了。

  所幸,今夜還長,承天寺那件事暫且不急,拂曉時分過去都行,畢竟上一回,就是在拂曉時分…

  歐陽戎看了眼廚房方向,隱約有柴火燒起來。

  嘆了口氣。

  這大半夜的,平白添一頓夜宵,造孽啊。

  所以說,童養媳是個小廚娘,也不見得是一件好事,得有這個肚子才行。

  他不動聲色的站起身,在院子里轉起圈來,提前消消食。

  還沒等歐陽戎想好怎么應付這一餐,趙清秀端著一只碗,從廚房走出,把碗碰到他的面前。

  “這是…”

  歐陽戎愣住,接過碗,抿了口:“醒酒湯?”

  “嗯。”

  趙清秀點頭,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在歐陽戎詫異間,手指落在他手背上。

公子飽了吧  歐陽戎抿嘴,點頭:“有點…吧。”

  趙清秀沒抬頭,繼續寫字。

公子怎么不說  “其實也不太飽,晚上吃的早,現在吃點也不是不行。”

  歐陽戎咳嗽道。

  趙清秀突然轉身,重新進了廚房,繼續生火。

  歐陽戎:…

  他頓時愁眉苦臉起來,仰頭一口喝完醒酒湯,接著恨鐵不成鋼的拍了拍自己這張嘴。

  這時,趙清秀去而復返,重新在他手心寫字:

燒了熱水,公子去洗個澡  歐陽戎微怔:“你沒做飯,是在燒水給我洗澡?”

  “嗯。”趙清秀輕輕點頭。

  歐陽戎頓時默然。

  繡娘總是能給他掏出一些可能最需要的東西。

  不管是醒酒湯,還是熱水。

  只要她在家里,好像就能變出很多東西來。

  “啊?”

  歐陽戎出神之際,趙清秀張嘴歪頭,似是奇怪檀郎為何一動不動。

  “好,我去洗個澡。”

  歐陽戎抬頭,燦爛一笑。

  趙清秀開心的跑去主廂房,給他取衣服。

  歐陽戎笑著跟在后面。

  他有幾套衣衫是繡娘縫制的,留在了這里。

  走進主廂房,歐陽戎看見桌上擺放有一個長條布包,布包似是被打開過,又隨手蓋住,只能看見里面一根長條狀硬物的輪廓。

  歐陽戎熟悉,應該是繡娘作為越女的配劍,她平日藏著掖著,他也假裝沒有看見。

  只是不知為何,今夜又將它取了出來。

  趙清秀并不知道歐陽戎的目光落在了那邊,不厭其煩的埋頭翻起衣柜。

  歐陽戎沒多看那柄劍,已經被取出新衣衫的繡娘,推去了浴室那邊。

  不多時。

  浴室大門關上。

  歐陽戎孤身一人,抱著干凈衣服,走進去。

  他把干凈衣服放在凳子上,二話不說脫下了身上滿是酒氣的文衫。

  他光著膀子,隨手準備把臟衣服丟進旁邊的籃子里,余光突然瞥見這籃中有一些女子衣物,隱隱布料輕薄…

  歐陽戎回正目光,沒把臟衣服丟進去,放到一旁,準備等會洗完,自己帶出去。

  就在他要正常沐浴之際。

  突然想起什么。

  歐陽戎改變主意,走去竹籃邊,猶豫了下,埋頭翻了下這團肚兜褻褲。

  看其顏色,他知道是繡娘的,肯定不是方家姐妹的。

  咳,別問他為何這么清楚熟練。

  找到了。

  終于,歐陽戎眼睛一亮,從這團衣物中,抽出了一條天青色緞帶,是繡娘沐浴時換下的。

  他默默收起這條緞帶,準備等會兒帶走,至于其它東西,他沒有動。

  歐陽戎臉色平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目不斜視,走向了浴桶。

  少頃,屋內水霧彌漫起來。

  主廂房內。

  趙清秀安安靜靜,端坐等待。

  她保持微微偏頭的姿勢,聽著浴室方向傳來的水聲,

  少頃,趙清秀站起身來,走去將桌上的長條布包整理好,重新收起。

  趙清秀今夜其實沒睡。

  不是被檀郎吵醒的。

  她本就是在默默打坐修煉,中途聽到了檀郎回來的動靜。

  自從龍城救治歐陽戎,一別過后,趙清秀的修為已經停滯許久。

  半只龜甲天牛,也只是恢復了一些昔日速度,只比尋常天賦的練氣士強一些。

  但和以前那種突飛猛進的修為進度比,依舊不如。

  今日她內視了一番,依舊是七品接近大圓滿修為,距離六品門檻還是差上不少,需要水磨功夫,可是趙清秀知道,這一點水磨功夫,放在尋常練氣士那里,說不定是望山跑死馬,這是練氣士最大的錯覺之一,覺得很快就能磨到,但是一練一個不吱聲…

  估計全天下的練氣士都想不到,神話人物一般的越處子,竟會被一道六品門檻攔住,停滯在這小小的七品之境。

  而這一番落差,若是放在尋常宗門的天子驕子身上,估計心態得崩。

  畢竟前后差異之大,不說是一落千丈,至少也是山巔頂峰和破落山腰的差距了。

  但趙清秀一張小臉始終恰靜,每日按時按點的修煉,極度自律,十年如一日,快,有快的練法,慢,也有慢的練法,她不以快喜,不以慢悲,絲毫不見著急,也正如以前師尊所言的那一句“小七最乖巧懂事”。

  或許也是看到了小師妹這安安靜靜、不怨不悔、柔中帶剛的態度,女君殿內原本替她著急的師姐們,不好再多說什么了,各自忍住,默默尋找法子。

  至于落得這番境地的具體原因,趙清秀自己也不清楚,從龍城剛回來那會兒,還好好的來著,到了后面,越來越慢。

  大師姐堅持說,她是被破了身,破了“靜若處子”的玄妙境界,身子靜不下來了。

  二師姐卻搖頭講,她不是身子不靜,而是心不靜,后者更為致命。

  后者還說,停滯不前的不只是修為,還有她的心,是停于原地,在等人的…

  兩位師姐各執一詞,趙清秀不知道她們誰說的對。

  回到云夢澤繼續潛修的那段時光,她只是“偶爾”想他。

  只是…偶爾。

  而這段日子,趙清秀潛居幽靜小院,陪伴檀郎,洗衣做飯,照顧著他。

  她一顆心靜了不少。

  剛剛夜里,趙清秀嘗試著打坐修煉,忽然發現,丹田靈氣的流轉速度竟然快了不少,雖然不比曾經巔峰,但也是慢慢向好。

  隱隱印證了二師姐的說法…

  可不管是誰對。

  她都不悔。

  “酒”字難寫沒錯,但世間三萬六千字,唯有一字最難寫,但問題不大,趙清秀會畫圈,檀郎是讀書郎,他會教她…

  藏好佩劍,趙清秀忽而轉身,走去桌邊。

  小手摸索到一只半開的包袱,她從中捻起一顆蜜餞,送入口中。

  如含蜜糖,滿嘴甜津。

  蒙眼少女眉歡眼笑起來,可惜此刻沒人能看見她的笑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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