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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三、容真說了多少遍,工作的時候稱職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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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州的州獄大牢有兩座,一新一舊。

  前者在城郊。

  后者在城內的潯陽坊,建在臨江的懸崖上。

  往日,江州大堂是根據罪行輕重、性別以及是否需要單獨監禁等因素,將囚犯分開投入在新舊兩座州獄大牢。

  新州獄大牢關押一些罪行不重的犯人。

  而舊州獄大牢,則專門用來關押重刑犯與死囚。

  后者坐落在城內星子坊,也是方便江州大堂、監察院的管理盯梢。

  州獄這塊,是江州長史分管的。

  去年歐陽戎上任江州長史起,就著手改善本州民生,州獄大牢也在此列。

  城郊的新州獄大牢就是歐陽戎上任長史后,派人修建的,原先城內的舊州獄大牢太逼仄潮濕了點。

  改善事項大致包括,在監獄周圍種植一點稀疏樹木,稍微美化環境,同時保持良好的通風、采光。

  再定期派出官吏巡視州獄,查查伙食,瞧瞧有沒有獄卒虐待囚犯、竹杠敲的太過分…等等。

  反正就是盡量人道關懷一些。

  不過,這些只針對新州獄大牢那邊可以勞動改造的輕刑犯人。

  至于舊州獄大牢里的重犯死囚…別成天惦記著改善環境了,想想怎么投胎吧。

  大周刑罰是出得名的重,這些年才隨政治環境,稍微好些…

  下午,潯陽坊,靠近江畔的懸崖邊。

  初春暖洋洋的陽光落在一面臨江的舊州獄大牢外圍墻上。

  這些日子,這座州獄的森嚴程度陡然上升了一個臺階。

  平日不時有一位位面色嚴峻的白衣女官身影出入大牢。

  懂行的人都知道,這是監察院的女官,目前江州境內最難纏的朝廷暴力機構。

  落在她們手里,而且還是被打上疑似私通反賊罪名,不死都要脫一層皮。

  從一個月前起,監察院就從江州大堂手中接過了這座州獄大牢的控制權,全權接管。

  好像是作為某種集中嚴密審訊疑犯罪人的一處根據地。

  來自州內州外的一批批反賊嫌犯們,被押運過來,投入牢中。

  大牢內,日夜都有一些斷斷續續鬼哭狼嚎聲傳出,整的周圍的居民坊區都傳起了點流言蜚語…

  離開槐葉巷宅邸,歐陽戎沒有單獨前去。

  他先去了江州大堂,找到了元懷民、燕六郎。

  三人一齊來到了舊州獄大牢門口。

  門口守候的兩位監察院女官對視一眼,似是早就得到吩咐,示意獄卒打開了獄門。

  其中一位女官提醒道:“歐陽大人,女史大人來了有一會兒了。”

  另一位女官入內,稟告去了。

  “嗯。”

  歐陽戎看了眼光線昏暗黝黑的門口,一股死魚臭味撲面而來。

  他剛準備抬腳走入,感到袖口被人拉住,轉頭一瞧,是燕六郎。

  “明府…”

  “怎么了?”

  燕六郎扭頭,下巴示意了下門外不遠處的馬棚。

  只見那馬棚內,除了正在投喂棗馬飼料的小吏外。

  還有一道孤零零的矮個青年背影,身穿青灰色皂服,同色氈帽。

  他兩手抱胸,背靠馬棚墻壁,下午橘黃色陽光落在身上,矮個青年腦袋后仰枕著墻壁,閉目打著瞌睡,像尊雕像。

  “操之?”

  歐陽戎與元懷民對視一眼,走去。

  “刺史大人…長史大人…”

  馬棚內的小吏恭敬打招呼。

  動靜吵醒了王操之。

  他陡然驚醒,左右四望,稍微松氣,揉著睡眼:“姐夫?元大人,燕兄。唔,你們怎么來了。”

  “當然是有事。你呢,你不是在潯陽石窟,怎么也跑來了。”歐陽戎奇問。

  王操之準備開口,不過反應過來什么,先東張西望觀察了下四周,特別是州獄大牢那邊。

  過了會兒,他表情好像松了口氣,小聲嘀咕:

  “上午事忙完,女史大人喊我一起過來的。”

  頓了頓,王操之嘆氣道:

  “可能是怕我留在潯陽石窟偷懶吧,女史大人是真的一點也不信任我。”

  眾人不禁側目看著王操之有些疲憊的臉龐。

  元懷民惺惺相惜的拍了下他肩膀:

  “王掌柜,本官十分理解你的感受!有這種上官真是苦惱,欸,熬一熬就過去了。”

  歐陽戎斜眼看來。

  元懷民立馬閉嘴。

  歐陽戎抿嘴,看了眼王操之,沒說什么。

  “到了怎么不進來?”這時,州獄門口出現了容真的身影,她帶著四位女官,走出獄門。

  這位女史大人停步在屋檐落下的陽光后方影子中,沒有上前一步,兩手籠袖,清冷眸子看向歐陽戎、元懷民的方向。

  “女史大人來的挺早。”

  歐陽戎笑了下,轉身帶著元懷民一起走去。

  容真瞧了下王操之方向:

  “歐陽良翰,你們剛剛聊什么呢?”

  “沒什么。”歐陽戎搖頭。

  王操之立即從燕六郎、元懷民手中接下馬匹韁繩,一邊牽入馬棚,一邊義正言辭道:

  “姐夫,元長史,你放心和女史大人進去吧,外面這些小事交給我。”

  容真不答,像是沒聽見,已經轉身往獄門內返回。

  歐陽戎轉頭吩咐一句:

  “六郎,你留在外面,陪下操之。”

  “是,明府。”

  歐陽戎、元懷民跟隨容真一起進入獄牢。

  燕六郎留了下來,懷抱一柄腰刀,站在州獄門口。

  他似是與容真等女官們熟絡,守在門外的一位冷面女官,遞了一只水囊給燕六郎。

  “燕兄。”

  燕六郎突然聽到旁傳來某道弱弱嗓音,轉頭一瞧。

  王操之不知何時走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食指指了指旁邊。

  燕六郎跟隨王操之走去一邊。

  二人來到一處樹蔭下。

  王操之咽了咽口水,眼睛看向燕六郎手掌水袋,后者反應過來,遞出水袋。

  王操之仰頭喝水,潤了潤干燥嗓子。

  燕六郎也不急,抱著一柄腰刀,看著他,耐心等待。

  王操之抹了把嘴,看著面前這位人狠話不多的“姐夫心腹”,語氣弱弱的問:“燕兄,女史大人是不是平日里都是這性子?姐夫在潯陽石窟,她是不是也這么差使不休?”

  燕六郎想了想,先點點頭。

  王操之見狀,吁了口氣,可旋即看見,燕六郎點頭完后,又搖了搖頭。

  “燕兄這是何意?怎么又點又搖的。”

  燕六郎仰頭望天,吹風不語。

  王操之不禁皺眉,過了一會兒,臉色恍然了下說:

  “對,不用想都知道,姐夫肯定和我不一樣,要是姐夫,女史大人哪里敢這么使喚,至少得客氣些…

  “難道是對咱們下面人都這樣,這些女官眼高于頂前倨后恭?唔,可我剛剛看見,女史大人和她身邊的人,對燕兄你的態度挺好的啊。”

  說完,王操之不禁看了看水囊。

  燕六郎四望了下周圍,嘴里問:

  “王兄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什么意思?”

  王操之疑惑不解,取下氈帽扇了扇風,也給燕六郎扇了下,他小聲請教:

  “小弟最近剛來潯陽,姐夫突然交給我這么重要的事,小弟我也有些迷糊。

  “特別是,以前不怎么和這些北人打交道,還都是宮廷來的禁欲女官們,性格更難琢磨了,實在是沒有經驗。

  “難道說,和這些嚴肅女官們打交道,是有什么說法不成?就和那些太監差不多?還望燕兄不吝賜教。”

  燕六郎抱胸偏頭,多看了幾眼他的臉龐。

  王操之發現,燕六郎的臉色隱隱有些…古怪,這古怪表情很難以形容出來,好像還是一個古怪微笑。

  王操之口干舌燥,催問:“燕兄到底何事…”

  燕六郎忽然拍了拍王操之肩膀:

  “王兄,在容真女史面前辦事,講究吧說有也沒有,說沒有吧,也有。主要是自己悟。

  “這樣吧,兄弟我就說一條最重要的,伱…記一下,不一定對,但可能對你有用吧,另外,你千萬不準和別人說是我教的。”

  “哪一條?好好好,你請講。”

  王操之虛心請教,等待了會兒,聽到了燕六郎沙啞的嗓音:

  “王兄記住,有容真女史在…工作的時候,請務必稱呼職務。”

  “啊?沒、沒了?”

  王操之還以為是什么長官的特殊癖好啥的,需要規避,哪曾想到如此簡單,一句就說完了。

  不等他開口,就感到肩膀被重重拍了兩下,燕六郎接過水囊,返回了州獄大牢門口。

  “工作的時候稱職務…我不是一直如此嗎,稱呼她女史大人,哪敢逾越…奇怪,哪里沒稱職務了…”

  王操之低聲呢喃,百思不得其解。

  少頃,矮個青年愁眉不解,手掌遮目,仰頭望了望耀眼的太陽:“到底哪里沒稱職務了…”

  某刻,王操之臉色微微變了變。

  “容女史,王掌柜在潯陽石窟那邊,最近做的如何?”

  “還行吧,嗯,滿意的。”

  “容女史滿意就好,不過下官怎么看他精神不太好的樣子,昨日見他也是這樣。”

  “本宮怎么知道,不是你安排的人嗎,他是不是和你說什么了?”

  歐陽戎、容真行走在陰暗潮濕的甬道上。

  兩側牢房內,關押一位位蓬頭垢面的犯人,或安靜,或發瘋。

  二人隨口交談,容真的回話令歐陽戎噎住。

  “也沒說什么,只是擔心能否盡職辦好,要不我再安排一個過去?我看王掌柜好像有點頂不住的樣子。”

  “隨你。不過你別什么亂七八糟七大姨八大叔的人都往本宮這邊塞,咱們是辦朝廷正事的。”

  容真走在前面,語氣一板一眼。

  不等歐陽戎開口,眾人來到了獄中最里面的過道上。

  過道上有兩間牢房。

  一間房門緊閉,一間敞開一半,后面一間內,隱隱有鐐銬刑具嘩啦響動的聲音傳出。

  看容真等人帶路的方向,她們剛剛應該是從后面這間牢房出來接人的。

  容真停步:“到了。”

  “這是?”

  “上次抓來的細作,審訊時,死了倆個,本來還剩下倆,你來之前的上午,金陵那邊請來的退休老酷吏不小心弄死了一個。

  “不過剩下這個,好像嚇破了膽,剛剛松口風了,出門接你中斷了下,走吧,咱們繼續。”

  歐陽戎輕嘆:“好。”

  他走進牢房,一副慘淡血腥的畫面引入眼簾。

  容真忽而轉頭觀察歐陽戎表情。

  發現他偏開目光,她胳膊碰了碰歐陽戎,低聲:

  “他們都是以武亂禁的反賊,違背了大周律,本就該誅。”

  “明白,大局為重。”

  “好,你坐下等等。”容真走上前去。

  約莫一個時辰后,由鬧轉靜的牢房內,歐陽戎與容真并肩走出牢門。

  身后刑架上,有一位滿身傷痕沾鹽、奄奄一息的光頭壯漢,正被幾位獄卒放下來,刑架邊,一位獨眼老吏在低頭清洗刑具…

  “你剛剛聽到了?”

  容真嗓音清冷。

  “嗯,說什么越處子的事…”

  歐陽戎輕輕頷首,身后牢里那個細作被撬開了嘴,說什么他們是來找越處子的。

  歐陽戎以前聽過小師妹提過,云夢劍澤現任越處子,好像名叫趙清秀,和大女君雪中燭、二女君魚念淵一樣,是女君殿中地位很高的女君,反正肯定很能打就是了…

  當時小師妹還說什么越處子高冷孤傲,現世以來,包括桃谷問劍大會上,不屑與任何外人說話,外人無法接觸,十分神秘。

  容真籠袖,似是沉思,默默走向另一扇牢門,她一身素白宮裙,個頭嬌小,行走在陰暗潮濕甬道內,顯得格格不入,但前進的腳步卻格外的堅定沉穩。

  歐陽戎與四位女官個頭更高,卻跟在宮裝少女后面,畫風有點奇怪。

  “容女史好像很感興趣,我還以為不是蝶戀花主人線索,你失望了。”

  容真的背影搖了搖頭,沉吟道:

  “關于蝶戀花主人,這些反賊的嘴太嚴了,全說不知,也不知道口風為何能如此嚴密,還是說真不知道,難道此子真是女君殿的隱君不成,除了核心的隱名女君外,無人知曉…”

  少頃,她微微瞇眼:

  “先不管了,眼下這條線索很重要,若抓住越處子,也可以順藤摸瓜,揪出疑似隱君的蝶戀花主人。”

  “女史大人為何篤定越處子一定在城內?”

  容真昂起尖巧下巴:

  “本司女官在江南其它州逮到過數批反賊,早就得過一些消息。

  “說當初星子湖大佛倒塌的時候,潯陽城內有三位女君,分別是大女君、二女君、和七女君,后面一個就是傳聞中的越處子,殿內排行第七,年紀最小。

  “本宮還一直奇怪,那日動亂為何不見越處子出手。

  “本以為是漏網之魚,沒現身罷了,和她們一起撤走了,可是剛剛那細作又提供了新線索。

  “原來云夢劍澤那邊也在派人尋找越處子啊,等于說,這位女君一直沒有回去,云夢劍澤的人也沒她消息。

  “這么看,越處子很有可能在城內。”

  歐陽戎挑眉,問:

  “有道理,不過城內包括星子坊咱們搜查了這么多遍,都沒找到越處子,現在是不是晚了點,人早溜去安全地方了。”

  “不晚。一點也不晚。”

  容真突然語氣斬釘截鐵。

  “什么意思?”

  “若本宮是越處子,眼下這局勢,本宮反而會留在城內。原因有二。”

  容真嗓音清脆,邏輯清晰:

  “第一,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第二,當下潯陽城內,云夢劍澤與天南江湖各派的隱蔽堂口全被搗毀一空,潯陽石窟眼看著就要建好了,她若正好潛藏城內,干嘛要出去,不如按兵不動。”

  “贊同。”

  歐陽戎輕輕點頭。

  他本來想問是不是容真多慮了,可是一想到被自己藏起來的繡娘,也是越女,她一個啞巴盲女都能在東林寺潛藏下來,更別說越處子這種女君級的天驕越女了。

  歐陽戎不動聲色的跟在容真背后。

  “這個線索之所以重要,還因為逮到了此女,就是抓住了云夢劍澤的命門,越處子是云夢女君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大女君雪中燭都得讓步,這是她們未來的元君。”

  容真瞇眸,就在歐陽戎消化這些信息之際,她在最里面的一座牢門前停步。

  “到了。”

  “里面是誰?”

  歐陽戎好奇打量。

  “當日窩藏二女君魚念淵的李員外,此前一問三不知的。本宮還有些心軟來著,覺得他一家子確實無辜,禍及池魚,而且他一家老小都在咱們手里,本以為不敢耍什么花招,可現在看來…

  容真周圍空氣溫度陡然下降,清嗓冷冰冰:“至少在越處子一事上,是一直瞞著我的,真是頑固不化。”

  歐陽戎眉梢挑起,有些印象。

  他一臉好奇的跟隨容真走進了最里面的這座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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