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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三、天生匠作,不平則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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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潯陽王府,書齋,一陣長久的無聲過后。

  “本王確實愧對汪家母子,愧對潯陽百姓。”

  離閑沉默許久,嘴唇干澀的開口。

  歐陽戎搖搖頭:

  “那日之所以沒阻止王爺上書,是因為王爺的一句話。”

  “什么話?”這位大周親王忍不住問。

  “不上書說說,我心難安。”

  離閑怔然看他。

  歐陽戎表情平靜,開口:

  “王爺當時還說,有些理解了在下當初為何執意站出來反對,哪怕林誠代表了陛下的意志,是蚍蜉撼樹。”

  歐陽戎點點頭說:

  “所以在下理解王爺。

  “所以哪怕察覺到有些風險,在下也只規勸卻也不阻攔王爺,不阻止你們。

  “所以在下也知道,王爺、大郎你們已經盡力了。

  “至少捫心自問下,是無愧良知的。”

  離裹兒與謝令姜有些出神的看著一臉認真表情的俊朗青年。

  離閑與離大郎對視一眼。

  離大郎語氣有些哽咽:“檀郎…”

  離閑深呼吸一口氣,問:

  “那檀郎呢,檀郎當時那般平靜,本王還以為檀郎經過上次之事,心灰意冷了,以為檀郎也對我們失望,覺得我們沒有遵守當初那個不讓抱薪者凍斃風雪的承諾。

  “檀郎沒來的這幾日,本王一直很怕…”

  “怕什么?”

  “怕再也見不到那個飲冰難涼熱血、為生民抱薪的檀郎。”

  歐陽戎緩緩搖頭,說:

  “王爺和大郎確實也沒讓我凍斃風雪,那日截下奏折,何嘗不是保下了我。

  “我雖不說謝,卻記在心中。”

  不等表情動容的眾人開口,他認真回答:

  “王爺,大郎,我那日冷靜勸阻,是因為我們之中,必須有一方人時刻保持清醒,就像結伴飲酒,大醉而歸,總得有那么一兩人是清醒冷靜的,才不至于走錯了路。

  “上次是王爺、大郎你們是醒著盯梢,這次得我來。”

  離裹兒突然問:“歐陽良翰,所以這次汪家的事情,你其實沒有表現的那么不在意?”

  歐陽戎不答,臉上表情依舊是貶官司馬以來、常掛臉龐的平靜神色,緊緊抿唇。

  很快,又說回正事。

  “大師兄,王爺,裹兒妹妹,你們說…”

  謝令姜突然開口。

  “有沒有可能,這次汪家的事情,是林誠和衛氏那邊設下的一個局,就是想等大師兄下場咬鉤?不過算盤打的倒好,卻沒想到遇到了一動不動、冷靜以對的大師兄。”

  眾人陷入思索。

  離裹兒若有所思道:

  “謝家姐姐的意思是,汪家老夫人和三子汪玉,是被人引導而至的?并不是偶發事件,其中還有貓膩?”

  韋眉也提問:“也有可能背后不是林誠和衛氏他們,而是匡復軍反賊們。”

  眾人聞言,紛紛凝眉。

  “我不太同意這幾個猜測,至少不同意汪老夫人和汪玉是主觀如此的。”

  歐陽戎搖頭,開口說:

  “或許是被利用,或許是被引導的,但不管其中隱情如何,依舊改不了咱們應該對他們的敬重。

  “那兩團火,是假不了的。”

  書齋內沉默了會兒,說回正事。

  離裹兒蹙眉道:

  “現在看,連引發汪家慘案,都沒法讓祖母革職林誠,可見星子坊正在修建的大佛已經成了林誠的免死金牌。

  “此子為祖母鑄造大佛金身,反過來他也有了金身,現在該如何破之?”

  眾人陷入沉默,希冀的目光或多或少的投向了歐陽戎。

  歐陽戎良久無言。

  不多時,站起身,在眾人目光下,大步離去。

  不是被難住了。

  而是太吵了。

  歐陽戎最近發現自己陷入一種很奇怪的狀態。

  時間大概是從當初在潯陽渡眾目睽睽下,死不奉詔開始的。

  他時不時的能聽到遠方隱隱傳來的一陣陣劍鳴聲。

  這聲音,宛若夏日孜孜不倦的蟬鳴。

  硬要形容,就是那種在人耳邊不停扇動薄翼翅膀的嗡嗡聲音,不過并不沉悶,聲調帶有一點尖脆。

  劍鳴聲有時候大,有時候小。

  得看情況。

  像剛剛在潯陽王府的書齋內,被目露憂慮的眾人圍坐,歐陽戎只覺耳邊如有一萬只夏蟬齊鳴…

  歐陽戎起初懷疑,是不是他吞下過的三分之一六翼夏蟬的蛻凡金丹,所出現的煉氣后遺癥。

  可很快就排除了此項可能。怎么以前沒有,突然就有了,最近也沒干啥事,修煉進度也一直卡在八品。

  而之所以現在確定它是一道劍鳴…

  烏云掩月,歐陽戎推門入戶,走進主臥。

  第一眼就看見床榻上正抱膝發呆的卷縮小身板,銀發披散在朱紅色床單上,像是春蠶吐出的白絲。

  “怎么還不睡?”他語氣意外的問道。

  “奴兒夜起尿尿,檀郎不在,回來躺下…睡不著了。”她下床穿鞋,迎了上來。

  “我晚上出去有事…”歐陽戎擺手。

  “奴兒知道的。”

  葉薇睞主動打斷,她站起身,在他消瘦臉頰上飛快啄了一口,轉頭小跑回去,念叨了句“困覺了”,縮進被褥,乖巧閉目,不打擾他。

  “你聽到了嗎?”

  歐陽戎脫下外套,突然問道。

  葉薇睞藍眸睜開,目露疑惑:“啊,聽到什么?檀郎剛剛說什么了嗎?”

  “沒事了。”

  歐陽戎沉默了會兒,搖搖頭。

  安撫小丫頭入睡之后。

  他返身走到衣柜前,打開了柜門。

  一道儒服小女冠的身影,正坐在一只束之高閣的長條琴盒上,兩手托著下巴,微微擺動小短腿,昏昏欲睡。

  “你怎么也夜貓子?”

  歐陽戎奇問,眼睛卻瞅向她屁股下方的琴盒。

  “等人。”

  “等誰?”

  “你說等誰!”

  妙思沒好氣道,原本昏昏欲睡,氣精神了都。

  “拿來!”

  她板起小臉,莫得感情,伸手討要。

  “拿什么?”歐陽戎困惑。

  妙思二話不說,低頭去翻袖子里的小荷包,要掏出欠條證據。

  “咦,怎么走夜路都能撿到幾塊上好的翰雷墨錠,伱看看是不是你的,下次小心點別再掉。”

  歐陽戎恍然點頭,含笑從袖子中掏出七枚從潯陽王府順來的翰雷墨錠,交到她身前。

  “這才差不多!嘻嘻。”

  小墨精美滋滋啃吃夜宵,瞥了眼,發現歐陽戎目不轉睛觀察它吃相,妙思挪動屁股,一百八十度轉身,背對著他,繼續吃墨。

  歐陽戎默默等待。

  擔心引起容真及其手下懷疑的緣故,歐陽戎等人不便大張旗鼓的購置翰雷墨錠。

  潯陽王府和小師妹那邊也是按照需求,定期購買。

  所以有的時候,歐陽戎也不是故意欠妙思墨錠,而是實在弄不來這么多的翰雷墨錠喂飽她。

  少頃,妙思打了個飽嗝。

  歐陽戎看見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沓小紙條,這一沓紙條的最上面幾張,是屬于他的字跡,上面寫有“天佑元年”等欠墨錠日期的字眼。

  妙思側身躲了下他視線,走到一旁,她低頭扳了扳手指頭,抽出兩張欠條撕去。

  下方其它欠條也不知道都是些誰的,哪來的這么欠條。

  歐陽戎隱隱約約看見下方某一張欠條上有“義熙元年”的字眼,這不是大乾、大周用過的年號。

  收起這一沓陳年老酒般的小欠條,愛記賬、記仇的小心眼墨精拍了拍白生生小手,轉過身,瞄了眼收回目光的歐陽戎,哼哼唧唧,勉強表揚了一句:

  “沒白養小戎子,最孝敬,沒有之一。”

  說完,儒服小女冠低頭看了眼屁股下面的琴盒。

  “歐陽良翰,這里面是不是有點動靜?”

  她在琴盒上改坐為趴,翹起兩腳,手撐下巴,臉色好奇問。

  歐陽戎抿嘴:“你聽到了?”

  “聽到啥?耳朵沒聽到。”

  天生精怪的小丫頭搖了搖頭,食指輕輕點著下巴說:

  “是感覺,總感覺它怪怪的,有點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

  “本仙姑哪知道,這是你的劍,自己操心去,不過本仙姑提醒你,神話鼎劍,每一次異動,都不是無的放矢,需要格外重視。”

  歐陽戎瞇眼,少頃,也打發了這個第六感強烈的小墨精睡覺。

  關上衣柜,歐陽戎懷抱劍匣,來向書房。

  在黑暗中坐下。

  他打開劍匣。

  兩指從中捻出一面弧。

  澄藍光暈,如水一般淌過指尖。

  一道弧面,薄如蟬翼。

  如夢如幻。

  此刻,弧正在空氣中微微顫動。

  歐陽戎耳邊的劍鳴聲頓時大了一拍。

  是它沒錯。

  可是歐陽戎沒搞清楚到底為什么。

  而且有一個古怪的點,就是他冷靜下來的時候,周圍人越激動難平,他耳邊的劍鳴聲就越大。

  若是他參加一些休閑娛樂的詩會雅集,則耳邊安靜許多,甚至沒有劍鳴。

  可若是身處那一日的茶館,或是剛剛的潯陽王府書齋。

  離閑、小師妹等人情緒不一的圍繞著他,耳邊的劍鳴聲就變大了。

  特別是在這次汪家母子事件過后。

  歐陽戎與他們相處,哪怕離劍匣很遠很遠。

  遠在王府,卻依舊耳邊劍鳴不斷。

  它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歐陽戎總覺得這陣劍鳴聲中,似是有什么東西要呼之欲出。

  但是又沒到徹底出來、瓜熟落地的地步。

  這也是這段日子,歐陽戎不怎么去潯陽王府,江州大堂遲到早退,縱情詩會雅集,盡量遠離公務與眾人的緣故之一。

  太喧噪了,他想一個人靜靜。

  而一個耳畔有蟬鳴聲之人,也更能冷靜下來,觀察外界的悲歡離合。

  月色下,歐陽戎挑燈看劍,靜默聽蟬,呢喃出聲:

  “是感受到了那股‘氣’嗎,所以,你也不平?想要開口…”

  可,一口鼎劍如何開口?

  歐陽戎某刻,自言自語:

  “劍訣…劍訣…”

  某種意義上,鼎劍的劍訣就是它的“開口之言”。

  歐陽戎抿嘴,少頃回過神來。

  看了眼天色,他先去了一趟功德塔。

  只見小木魚上方的功德,還是八千多,沒漲多少。

  歐陽戎離開功德塔,收起了異常數日的匠作。

  “金身嗎…”

  似是又想起不久前離裹兒拋出的難題,歐陽戎抿嘴。

  當初晉升八品后,他丹田容量擴大、靈氣變得精煉。

  面對以往同樣七品的敵人,歸去來兮的布劍時間縮減了三息,只需十二息…而等滿十五息的話,可破六品煉氣士的護體真氣,危及性命。

  所以單獨面對林誠,只要讓歐陽戎布劍,可以破去他的六品真氣,直取首級。

  但是,林誠狡猾,很難給他布劍機會,況且林誠也不會與歐陽戎單打獨斗,肯定是要搖人的。

  說不得到時候,容真都會幫他,畢竟在她眼里,蝶戀花主人是共同的敵人。

  但是有一點,他的丹田靈氣嚴重不足。

  因為一直卡在八品的初段。

  這是缺失完整劍訣的緣故,他現在只大致理解匠作的真意,歸納不出完整劍訣。而其它新劍訣,暫時又沒有找尋的線索。

  所以在八品初段停步不前。

  就算有了劍訣,對于靈氣修為的精進,還需要模仿玉卮女仙的方術士道脈,布置一個古怪的祭獻儀式,收集神話靈性與天地靈氣,去沖擊這些煉氣關卡。

  劍訣和儀式,兩個硬性條件,算是卡死了他目前的修為,使得丹田靈氣進步如龜速。

  到現在,滿打滿算,八品初段的丹田,不調用功德紫霧,布劍滿十五息,只能夠殺一個六品練氣士。

  至于匠作的鼎劍神通,緣起性空。

  這里不是大孤山,唯一能最大可能調動的,是自身的詩詞文氣,但也用處不大。

  因為自身文氣有個弱點,一篇篇詩詞是在體外,溝通并調動它們很慢,一篇一篇的化用文氣,需要時間。

  而布劍,最緊缺的就是時間。

  最好是連貫的十五息,所以丹田靈氣與功德紫氣是鼎劍最便捷的燃料。

  當初在黃萱家的陳舊小院,他之所以能用一片片的文氣紅葉,絕殺顏章等人,正是因為他們都在池下月陣法中,一時之間撤不了陣,沒有靈氣修為阻攔手持大殺器的他…

  文氣和自身不平氣類似,只適合山窮水盡之時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還有一個問題。

  林誠的“金身”并不只是他現實中的修為防備、同伙幫助,還有大周女帝的圣寵寬容。

  后者才是最難破的…

  匠作已經歸匣。

  黑暗的書房內,寂靜一片。

  桌前青年,手撐下巴,似是靜默聽蟬。

  翌日。

  歐陽戎來到江州大堂。

  還沒坐熱乎。

  “歐陽良翰,出來一下。”

  一道冰冷冷宮裝少女身影突然到來,喊他出門。

  歐陽戎看了眼,這位容真女史板著臉蛋,眼眸下隱隱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之色。

  他默默跟了出去。

  “吃了嗎?”

  “吃…沒吃。”

  “走,去吃點,老地方。”

  “好。”

  二人毫不廢話,一前一后的走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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