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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阿青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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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6章阿青的一天  一陣商量后。

  離大郎離開。

  馬車呢,謝令姜單掌托著下巴,看著遠處江畔,鮮紅的楓樹林與燦爛的晚霞交相輝映:

  “八品執劍人就這么厲害了嗎。

  “得快些六品了,到時候還是一腳一個大師兄…”

  眉語目笑了下,她小聲嘀咕:

  “不過聽大師兄走前那些話的意思,用好匠作,好像可以破六品的護體真氣…八品危及六品…這就是執劍人嗎…”

  謝令姜嘆氣,生出點小小幽怨,旋即,馬車內男裝女郎的高馬尾跳動,她擺了擺頭,俏臉重新振奮起來:

  “不管如何,至少不能被一劍一個就是了,這多沒面子。”

  悄悄放完了“狠話”,謝氏貴女望著落日余暉下的江楓,又發呆了許久,忽然莫名自語:

  “話說,她六品了沒,和那些師姐回去后…”

  阿青擦了把汗,遙遙看了眼遠處紅日沉沒入大江的晚景。

  她繼續埋頭,清洗僧衣。

  悲田濟養院,后院一處井畔。

  額頭有“越”字刺青的清秀少女兩手吃力的提了一桶井水,添入水池。

  她卷起袖子,露出了白白的細胳膊,抱膝縮蹲在井水池邊,先是洗了洗手,然后勤勞搓洗起院中僧人病患們的外衣裳。

  浣紗完畢,阿青去牽了幾根晾衣繩子。

  將新洗的衣衫一一整齊晾好。

  手腳勤快的她,喊上院內偏殿里念經的六名僧人,她俏生生的領頭跑去齋院,帶人領了些晚膳吃食回來。

  一一分發給悲田寄養院的老弱病殘們。

  大伙或排隊或坐等,領到晚齋,大都眉開眼笑。

  畢竟干飯誰不喜歡,特別還是平民一日頂多兩餐的大周朝。

  不過也有挑食難伺候的病患,或是家道中落,或是倚老賣老。

  只是來幫忙加“打零工”的阿青也不惱,會主動跑去問問,認真記下一些忌口的要求,怕忘記,嘴里念叨著,第二日想起來,她會立馬去齋院后廚,和脾氣同樣不太好的廚子大叔溝通…

  本就內向靦腆、有些社恐的阿青鼓著勇氣,干這種溝通、緩解矛盾的事宜,確實有些困難。

  不過面對性子糯糯軟綿、語氣細聲細氣的清秀小丫頭的悄悄詢問,任誰性子火爆刁難,大嗓門也不免低個半拍,哼哼幾聲,軟化一點。

  很多雞毛蒜皮的積怨矛盾,都在她說干就干、主打一個速度的勤快溝通中解決。

  阿青來悲田寄養院干活,已經一個月了。

  若從外人視角看,她適應能力很強。

  不過,用外人盯著看三秒、都會靦腆低下頭的阿青自己經驗總結的話說,

  訣竅無非就是一個“勤”字。

  勤能補拙,勤能補拙。

  何況大多數人也不拙。

  阿青不太懂這么多彎繞道理,但是記得某位“新兄長”的一句話。

  弱小與無知不是生存的障礙,傲慢才是。

  阿青時常琢磨,她不清楚傲慢是什么,但想著,人放勤快些總也不是傲慢。

  認了那位令人敬慕的“新兄長”后,阿青的生活發生了很多變化。

  但也有一些東西沒變。

  悲田寄養院的駐院僧人,還有寄養院中的病患們,對于這位新來丫頭的感官不錯。

  一些當一天和尚念一天經的僧人,念經敲木魚都勤快了些,無關他念,主要是在經常經過門口的清秀小丫頭面前,只要是男子,哪怕和尚,心底都會升起,不給小丫頭留個懶漢印象的念頭…

  至于窮苦病患們,更是被額刺“越”字的清秀少女某種同樣清貧的質樸氣質觸動,只有生活同樣艱難低谷過,才知道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總想替別人撐把傘。

  總有一份親切在里面的。

  分發完食物,阿青額外領了一份吃食,走去后院,某一處石柵欄圍攏的井口。

  井中沒水。

  有一僧一地宮。

  地宮四面,四幅新補上的佛本生壁畫。

  北面墻壁,是“月光王施首”。

  只見面朝北坐的邋遢青年僧人站起身,雙手合十,仰頭朝井口微笑念到:

  “阿彌陀佛,女施主快快下來,上面是無間地獄,別白白受難…”

  阿青動作不停,將食物放在托盤里,利用改裝的轉輪,用繩子將托盤掉了下去,托盤上被她特意綁上的破舊鈴鐺搖擺起來。

叮鈴鐺  清脆鈴聲響徹地宮,伴隨飯香,回蕩往復。

  秀真臉色微變,頓時不再渡人,飛速前撲,端碗干飯。

  也沒管它是凈土自生的飯菜,還是無間地獄惡鬼們變化的飯菜。

  相信肚子的判斷。

  阿青撲哧笑了下,轉身離開井旁。

  她收拾一番,走出了悲田寄養院。

  半路遇到秀發。

  二人算是很熟,主要因為歐陽戎。

  秀發帶了些豐富晚膳,讓阿青帶回三慧院,給養病的柳母。

  阿青婉拒再三,可在光頭小沙彌的堅持下,只好接過。

  她兩手提著食盒,默默走回三慧院。

  本來阿青和柳母、嫂子蕓娘都是在龍城郊外的家里住,上次匡復軍打來后,躲了一次戰亂。

  回來后,在刁縣令、善導大師他們的強烈建議下,猶豫再三,一家人搬到了大孤山東林寺,在歐陽戎曾養病住過的三慧院落腳。

  寺里總歸是安全些的,也方便柳母養病。

  同時,阿青也在悲田濟養院找了新活計,悲田寄養院算是縣衙與東林寺合辦,也能看拂一些…

  在夕陽最后一抹天光落下前,阿青走回了熟悉的院子,加快些腳步,推門而入,卻不見嫂子蕓娘的身影,余光看見阿母養病的屋內隱隱有人影端碗喂藥。

  “熬完藥了嗎,阿嫂先休息下來,我來喂吧。”阿青語氣無奈,走進大堂,放下食盒,轉身進入廂房病榻,下一霎那,她小臉呆住:“老…阿兄!”

  只見屋內床榻前那一道看望老婦人的修長身影,阿青驚喜出聲。

  “噓。”

  歐陽戎將藥碗遞還蕓娘,笑著轉頭,食指豎立嘴邊,眼神示意了下睡著的柳母,朝阿青眨眼。

  阿青頓時紅了臉,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很快她小臉收斂表情,聲音小到只剩口型:

  “阿兄吃了嗎。”

  歐陽戎搖搖頭。

  阿青趕忙取出食盒,同時放慢動作,怕吵醒柳母。

  不過小丫頭并不知道的是,某人這一聲示意輕聲的“噓”,其實不只是說給她聽的。

  歐陽戎保持食指豎立嘴邊的姿勢沒變,轉頭,看了一眼窗外靜悄悄的龍城夜色。

  與大孤山上某戶人家的團聚不同。

  龍城縣市井,熱鬧一天的街道,正在相續收攤,各自分別。

  循著燕六郎匯報的李栗等人蹤跡,悄然歸來的歐陽戎,并不知道某位宮裝少女同樣悄然而來。

  容真默默行走在龍城縣的街道上。

  又回到了彭郎渡。

  沒錯,是“又”。

  她來此縣已經一天了,早晨在彭朗渡下船,繞著這座江南小縣城逛了一大圈。

  眼下兜兜轉轉回到起點。

  可這一路卻是越來越沉默。

  從彭郎渡、到古越劍鋪西岸、到狄公閘、乃至于最后算是稍微慕名去了趟折翼渠的檀郎渡,

  實地考察了一圈。

  她默然了。

  在洛陽朝堂與女帝皇宮待了許久,耳熏目染,在容真眼中,這世間任何冠冕堂皇的大義道理背后,都有其人的私心私欲作祟。

  就像那些一臉正氣向女皇陛下遞奏折的官員,各個為民請命,各個都是鐵板清臣,可又有哪個不是藏了難言的私心?

  容真見多了。

  所以,當初她遵從女帝旨意,抄錄歐陽良翰奏折時,只覺得此人虛偽就算了,還很啰嗦。

  條條款款的說一堆“臣陋建”。

  可你這一條條對江南治水的諫言建議背后,真沒有維護他背后江南士族豪紳們利益的私欲?

  常規操作罷了。

  大周朝作為一個幅員遼闊的全國性政權,每一位來自地方的或走科舉、或是軍功、或承祖蔭躋身中樞的臣子,或多或少都能代表背后地方士族豪紳的利益。

  真正的清白寒門又有多少,即使有,也在上岸后,迅速被士族豪紳們收買拉攏,開始成為他們在朝中的利益代言人。

  而洞察這些,也算是在女帝身邊當女官的基本素養,看多了自然明白。

  所以容真在來到潯陽城后,不管是在西城門馬車內疑似抓到歐陽良翰轉移女眷跑路,還是他在西城門無視她命令、斬首朱凌虛,容真眼里,歐陽良翰就是包藏有一顆赤裸私心。

  正人君子的面目背后,說不得就是利益熏心嘴臉。

  你這款名揚天下的正人君子又是代表哪家的利益?

  除了一眼可見的潯陽王府外,還有呢?

  陳郡謝氏?江州龍城、廬陵南隴的豪強鄉紳?還是江南道的巨商大賈們?

  既然大伙都是為了利益。

  那還不如像衛氏那樣壞的坦蕩點,就是要一家獨大,就是要竊取離氏皇族的位置,取而代之,做天下最大的地主。

  總比這一群滿嘴公道、滿心利益的虛偽文臣好。

  目前為止,真正能讓容真看的上眼尊敬的,只有那位十幾年如一日枯坐算賬的夫子。

  于是,在潯陽城的短暫接觸中,歐陽良翰越是表現的一本正經,她越想揭露開來。

  所以,容真懷著一顆懷疑之心來到龍城。

  準備調查某些事情:

  當初歐陽良翰在西城門處,當眾斬首朱凌虛。

  而在前一天,同樣有一位與朱凌虛關系密切之人,趙如是,在龍城縣的市井被不知名歹人當眾梟首。

  容真隱隱洞察到它們之間某種聯系。

  她今日下船落地,本是要走訪調查,可怎么也沒想到,逛著逛著,忘記了時間。

  原因很簡單。

  這座縣城與她印象中那種愚昧落后的窮山惡水不一樣。

  很不一樣。

  擁有一種煥然一新的風貌。

  連“氣”都迥異了不少。

  沒錯,縣城也有“氣”,在陰陽家望氣士眼里萬事萬物都有“氣”,一座縣城也不例外。

  就像一座大一統王朝一樣,是垂垂腐朽步入夕陽余暉的,還是朝氣蓬勃如早晨九點半的太陽,或是烈日正熾的青壯年階段…

  這些都能大致“望”出。

  龍城縣給容真的感覺很難言明。

  硬要形容,把縣城比作一個人的話。

  那它便是跟在三位性格獨特的明師身邊耳熏目染,深受影響…被這三任縣令感染過三種不同的“氣質”,全部雜糅起來,渾然天成。

  而這其中,有一種最新的“氣質”,尤其顯眼…

  容真走街串巷,還默默翻閱了一些縣志,了解了不少,

  若沒猜錯,這三任縣令分別是:

  四百年前的東晉名士陶淵明。

  雖然僅僅只做了八十一天縣令,但卻留下了兩只放生的梅花鹿,與“采菊東籬下”的醉乎背影,為后世人津津樂道。

  此縣不少街道、地名、特產都出自他與梅鹿、菊酒的典故。

  這是賦予文氣。

  蘊育出一股隱逸豁達的山水名勝氣質。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縣亦如此。

  還有一位,是十年前從宰相高位貶謫、在此地“邁步從頭越”的狄夫子。

  不艾不怨,

  實干興邦。

  窮山惡水?天斗地斗?

  亦是其樂無窮。

  賑災治水,斷案修閘。

  智取蠻寇,掃除淫祀。

  夫子氣質堅韌不拔,教會此地百姓,窮山惡水的“刁民”,亦可人定勝天。

  君子失時,拱手于小人之下。

  時遭不遇,只宜安貧守份;

  心若不欺,必然揚眉吐氣。

  這叫賦予風骨。

  再然后,最后一位,便是…她本看不上眼的“偽君子”歐陽良翰。

  開鑿折翼渠治理水患、斗垮最大的豪強惡霸、拆分一家獨大的古越劍鋪…等等,等等。

  孤身打馬,上任龍城,此人除了一紙公文一無所有,

  他的選擇不是和士紳豪族同流合污,而是旗幟鮮明站在全縣豪強地主的對立面上。

  書生斗惡霸。

  請客,斬首,收下當狗?

  那就放糧,查賬,公審抄家!

  總而言之。

  公正,且斗爭。

  此人將公正二字,高懸龍城大堂,手把手教會百姓們如何斗爭。

  賦予此縣一股打倒所有魚肉百姓的既得利益集團的氣質。

  最后釋放出某種欣欣向榮的活力。

  容真眼里,折翼渠貫通的不僅是地勢格局上的一灘死水,同樣也是龍城百姓心中的一灘麻木死水。

  這叫賦予精神氣。

  文氣,風骨,精神氣。

  三位縣令,三份遺澤。

  這種掌舵人氣質對于治理、開創之地的影響,非空穴來風。

  就像太宗文皇帝,氣沖斗牛,所向披靡,文治武功,使得大乾乃至現在的大周,擁有一股開疆擴土、武德充沛的氣勢。

  這就是開國領袖帶給一座新興王朝與其國民的變化。

  用陰陽家望氣士的話說,這叫人中之龍。

  他們就像不屬于這個時代一樣,擁有嶄新的人格氣質,令舊時代的生靈側目,不禁跟隨,于是大伙也成了新時代的人。

  而龍城縣最新的變化,隱隱都指向冰冷冷宮裝少女此前覺得道貌昂然的偽君子。

  眼前的事實,現在告訴她…好像、似乎、大概有些誤解?

  “浪費時間”徘徊一天的宮裝少女安靜下來,走回彭郎渡,垂目看著拍打岸邊古磚的金燦江水。

  或許…私心少點?

  她輕聲:

  “人怎么可能完全沒有私心呢,多些少些罷了。”

  這時,一位女官匆匆趕來。

  容真回過神,轉頭:

  “怎么了?”

  “發現…一點東西。”

  “什么東西?”

  “女史大人看看便知。”

  容真看了眼女官的嚴肅表情,頷首。

  跟隨去了某處案發鬧街的酒樓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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