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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贈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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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王府,書房。

  衛繼嗣沉默了會兒,忽然道:

  “宮廷有相士說,離閑貌太宗。本王看,他性子卻最似高宗,連懼內愛女都一模一樣啊。”

  大周魏王嘆息一聲。

  栗老板小心翼翼問:

  “王爺的意思是,若圣人執意,情況又迫不得已,這一家人也不是不能回洛,相比相王那邊更能爭取一二?”

  衛繼嗣瞧也不瞧他,不答,眼皮低垂問:

  “離閑家那位幼女,你見過?”

  “小人跟在六公子身邊,有幸見過這位小公主真容,雖隔層薄紗。”

  衛繼嗣平淡問:“相貌如何。”

  “不滿十八,仙姿佚貌。”

  栗老板果斷回道,又目露回憶,感慨一聲:

  “雖然隔層薄紗,可當時六公子第一次遠遠看見她后,卻挪不開眼,過后亦是有些廢寢忘食,反復念叨佳人。

  “連丘先生都不免訓斥他幾句。”

  “六郎他不是一向對女色不感興趣嗎。”

  衛繼嗣臉上露出新奇神色,饒有興致道:

  “竟是有讓他挪不開眼的小娘,還是在窮鄉僻壤。”

  “畢竟英雄難過美人關。”

  栗老板諂媚討笑:

  “況且是高宗與女皇的血脈,這一家皆神姿不俗,那位小公主尤為出眾。”

  衛繼嗣點點頭,沉吟道:

  “那日,宮廷畫師所作的離閑幼女畫像,送回了京城,姑姑殿內觀摩時,本王有事不在宮里,沒有瞧見。

  “不過本王聽王弟說,離閑幼女之相貌神似姑姑。

  “而且此事過后,洛陽宮廷內開始流行起了所謂的梅花妝,女官女史、貴婦小娘們皆爭相在額頭點綴梅印,聽說,此妝容便是從此畫中流出的。

  “本王猜,應該是姑姑事后對畫卷有些愛不釋手,周圍宮人們揣摩上意,才上行下效的。”

  停頓思索了會兒,衛繼嗣緩緩道:

  “看來離閑家這幼女,確實神似姑姑年輕時的模樣,姑姑才對這素未蒙面的小孫女見獵心喜。

  “呵,上一個這樣的,得到圣恩榮寵的,還是皇女長樂公主啊。又要來一個皇孫女嗎。”

  栗老板若有所思:“王爺的意思是…”

  衛繼嗣冷冷一笑:

  “誰說回洛一定要一家人整整齊齊一起回,要那么多人干嘛,回來騎在咱們衛氏頭上?

  “一群是回,一個也是回啊。”

  栗老板噤若寒蟬。

  衛繼嗣擺擺手:

  “你回到江南,去和藍長浩、王冷然說一聲,在御史中使調查前,把屁股擦干凈,別露出馬尾,又來煩本王。”

  “是,王爺。”栗老板低頭:“王刺史與藍長史對王爺的相助感激涕零,肝腦涂地。”

  衛繼嗣表情不變:

  “特別王冷然那邊,聽說這批嘩變戍卒里有三百人是江州折沖府的,

  “到時候受中使安撫,放下武器還鄉,你叫王冷然好好想想怎么處理。”

  栗老板一愣:“不是說安撫還鄉嗎?什么怎能處理,王爺是要王刺史找由頭,把這些戍卒驅離折沖府?”

  衛繼嗣不說話,一雙低垂眼眸,定定看著桌前地板上趴伏著的、不懂游戲規則的波斯商人。

  與他冷眸對視上,栗老板遽然打了個寒顫。

  恍然明白什么。

  只見衛繼嗣嘆氣道:

  “今日御前,狄夫子問本王和思行,該怎么防微杜漸。

  “怎么防微杜漸?正好,就讓夫子和全天下都看看,妨礙天樞與造像的后果。”

  栗老板忙不迭點頭:“是,王爺。”

  衛繼嗣揮手,示退。

  栗老板走前,臉色猶豫,回頭小聲道:

  “對了王爺,小人有個想法。

  “這次王爺和梁王殿下說情,除了幫了王刺史、藍長史撇清干系,順帶還幫了洪州都督朱凌虛。

  “這次嘩變戍卒中有大半是洪州折沖府的將士。

  “若不是沾光,朱凌虛作為洪州軍府最高主官,肯定是要重罰停職的。”

  “朱凌虛?”衛繼嗣摸摸下巴:“我記得是洪州滕王的人。”

  “算是老滕王扶持的人,兵略不俗,軍功起家,不過與騰王府走得很近。”

  栗老板如數家珍,解釋道:

  “騰王姓離,不屬于太宗一脈,算是少數,這些年來沒有受到太大牽連的離氏宗族藩王了。但對咱們衛氏的態度確實比較冷淡。”

  波斯商人話鋒一轉:

  “不過朱凌虛有個缺點,愛財好色,當初藍長浩為了讓桂州戍卒延期一年,四處走動,便親自去過洪州,給朱凌虛送禮。

  “后來的事情,王爺也知道,此人收了東西,倒是順利。”

  衛繼嗣露出感興趣的表情,“伱的意思是。”

  “這次事情,遠在江南的騰王府可幫不了他,還是王爺厲害,順手而為,朱凌虛也算是受王爺光輝庇護。”

  栗老板搓了下手:“小人順路過去,也不耽誤什么,瞧瞧他是否承情。”

  “主意不錯。”

  歐陽戎是在落日時分的潯陽渡口,接到從神都洛陽十萬火急趕來的中使胡夫。

  天子私使曰中使。

  即宮中派出的使臣,一般是由宦官充任。

  五月的江南,梅子黃了。

  氣溫早已回升,甚至有些梅雨天的濕熱,歐陽戎早已換上一身小師妹挑選添置的單薄月白色皂服。

  等候已久的他,走上前去,看見面前這位走下甲板的絡腮胡中年人后,微怔了下。

  “胡中使?”歐陽戎嘗試問候了聲。

  “歐陽長史。”

  面前的絡腮胡中年人點點頭,表情嚴肅,嗓音雄渾,語氣禮貌。

  只見他一身緋紅色的圓領窄袖袍衫,戴有幞頭,面容白凈微胖,瞧著卻沒有喉結…

  歐陽戎的目光不動聲色的從這位中使的絡腮胡上移開。

  一直盯著看,有點不禮貌。

  胡夫似是沒發現某人的多瞧,抱拳道:

  “歐陽長史久等了吧,路上遇到點風浪,雜家沒準時到。”

  聽到‘雜家’這個自稱,歐陽戎心中確認,此人應該是宦官無疑。

  只不過長得這么雄渾粗狂,倒是他沒想到的。

  不過想了想大乾立國以來、只身滅小國都排不進名將之列的充沛武德,歐陽戎覺得宦官長這模樣,似乎也很正常。

  更何況女皇陛下此次派來的這位中使,職責重大,自然要挑選一位智勇可靠之人。

  “圣人與諸公商議,下達的論事敕書,歐陽長史應該收到了吧?”

  “比胡中使早一腳,江州大堂下午剛收到。”

  “欸,看來雜家趕路速度不算慢,都快趕上敕書加急嘍。”

  胡夫頗嘲的笑了笑。

  歐陽戎靜立,隴袖沉默。

  今日傍晚,出現了頗為罕見的火燒云。

  赤紅色的大片晚霞壓在碼頭佇立的二人頭頂。

  歐陽戎沒接話,二人之間氣氛寂靜下來。

  目光皆下意識的被落日之景吸引,一齊轉頭,看向赤紅波光粼粼的江水面,還有頗顯妖異的大片火燒云。

  其實無需下午的論事敕書通知,歐陽戎早在兩天前,就第一時間得知了某場杖下后御前會議的大致內容,

  還有女皇陛下采納并下旨的某個折中方案。

  此消息最先來自于名叫“郭遇”的那位相王府嫡系親信,

  此人一直給潯陽王府源源不斷傳來洛陽朝堂的可靠消息。

  另外,還有老師的回信,也通過小師妹的謝氏渠道,前日傍晚傳到了歐陽戎手上。

  二者相互印證,歐陽戎知曉了一道令其沉默到今日的大周天子旨意:

  宣布赦免嘩變戍卒所有罪責,

  同時派遣中使胡夫,前往江南道撫慰北歸戍卒,

  答應送還洪州、江州,并命令沿途官員不得阻擋。

  另外,還勒令北還戍卒們,即刻放下武器,安心返鄉,不可再生沖突。

  這一套處理,算是中規中矩,反應頗快。

  至少比歐陽戎心里做過的最差猜測好上不少。

  只不過,朝廷旨意里只字未提藍長浩、王冷然、朱凌虛等人的處理方式。

  就像前日傍晚歐陽戎放下老師信件后,對蹙眉疑惑的小師妹說的。

  有時候,忽視不提,就是一種確切表態。

  歐陽戎目光率先從妖異火燒云上收回:“胡中使身負重任,此行艱巨。”

  胡夫微微點頭:

  “也不知嘩變戍卒那邊是何情況,雜家先把赦免旨意帶去吧,想必得知圣人隆恩,應該知足。”

  歐陽戎點點頭,側身示意:“官舍已備好,胡中使趕路一天,早些休息吧。”

  頓了頓,他似是想起什么,補充解釋一句:

  “王刺史最近身子有恙,難以下榻,所以今日失禮未來迎接中使,托下官代為致歉。”

  胡夫點頭拱手:

  “好,辛苦歐陽長史了,事急,皇命要緊,雜家明早就走。”

  他帶著隨行的衛士與宮人,朝前方街道上等待的馬車走去。

  歐陽戎轉頭,瞧了眼胡夫的背影,手隴袖內,默默跟上步伐。

  這位天子私使到來后絲毫沒有提王冷然等人的事情,很顯然,是因為這確實不在他南下此行的職責之內。

  眼下確實只是路過江州罷了。

  相信隨后經過洪州,這位胡中使也只是路過而已。

  王冷然、朱凌虛,還有遠在桂州惹禍龜縮的藍長浩,皆無事。

  歐陽戎抿了下嘴。

  登上馬車前,這位絡腮胡宦官中使忽然回頭,朝正蹬上棗紅胭脂大馬的弱冠長史說:

  “聽聞歐陽長史深得潯陽王青睞,造像之事全盤托付之,今日一見,果然年輕俊杰啊,難怪潯陽王殿下信賴。”

  歐陽戎微愣,抱拳:“中使過獎了。”

  頓了頓,他敏銳察覺到什么,垂目問:

  “潯陽王殿下思戀陛下,最近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胡中使既然是洛陽宮中來,應當面見過圣顏,何不與潯陽王講講。”

  從騎在冬梅上的歐陽戎視角看去。

  胡夫身后方,天際的火燒云已經隨著一輪落日、齊齊潛入漆黑地平線下,

  只剩一抹余暉的光暈將地平線邊緣染成赤紅色的一線。

  他光線昏暗下的絡腮胡臉龐,隱約沒有表情,當著周圍一眾側目宮人的面,搖搖頭,淡淡道:

  “還是算了,雜家職責繁忙,明日還要趕路,待雜家歸來,再替陛下看望殿下吧,長史告辭。”

  載著洛陽中使與宮人的馬車緩緩遠去。

  歐陽戎微微挑眉,目送這支車隊離開,少頃回頭,徑自返回槐葉巷宅邸。

  當夜。

  歐陽戎一襲隱蔽黑衣,趕到潯陽王府。

  聚賢園書房內,不等眾人寒暄,他直接提起胡夫之事,問道:

  “伯父在東宮時,可認識此人?”

  歐陽戎臉色有點擔憂。

  該不會和妙真一樣,也是結過仇的吧。

  離閑努力思索,搖了搖頭,不解問:“不認識,檀郎問這個做什么。”

  歐陽戎欲語,韋眉忽道:“閹人的話,順伯可能認識。”

  眾人一愣,少頃,離大郎喚來了老管家順伯。

  這位離宮多年的老宦官聽完歐陽戎的問詢,頓時感慨:

  “沒想到小胡子現在這么出息了。”

  “小胡子?”面前閃過那張絡腮胡臉,歐陽戎嘴角抽搐了下:“順伯很熟?”

  “算是雜家的一位干兒子。”

  順伯老臉有點不好意思道:

  “本以為殿下與雜家失勢,這義子應該被排擠的呆不下去。真沒想到啊。”

  歐陽戎等人面面相覷。

  夜謀結束,回到宅邸,歐陽戎房中踱步,摸了摸下巴,嘀咕:

  “有這舊情,應該不算惡意吧,傍晚的暗示,也是因為這層淵源?想引我注意,難道有何情報要說…”

  思索一夜,翌日一早,歐陽戎準時前往,送這位天子私使船只離開。

  潯陽渡,一艘官船停泊,歐陽戎親自將胡夫送上船。

  船暫未開,二人站立甲板吹風,周圍宮人距離稍遠。

  歐陽戎趁機道:

  “潯陽王殿下說,期待胡中使順利歸來,到時候會與王刺史還有下官一起,在碼頭相迎。”

  胡夫多看了一眼歐陽戎,嚴肅臉色不變:“潯陽王折煞了,歐陽長史客氣了。”

  歐陽戎看了看這位謹言慎行的宦官,朝他笑了下。

  胡夫忽然道:“那潯陽王與長史大人可要在城里好好等雜家回來啊。”

  歐陽戎點頭:“那是當然。”

  胡夫又說:“希望下次回來,潯陽王與長史大人還在潯陽城里等雜家。”

  歐陽戎心中微怔,這不是一句話嗎,怎么重復兩遍?

  不等他多試探,胡夫拍拍袖子,轉身離開:“船要開了,長史大人后會有期。”

  “好。”

  歐陽戎猶豫了下,從腰間取下一柄今早出門額外攜帶的短刀,遞給胡夫:

  “一點心意,望中使收下,中使此去,乃是赦免戍卒,會與他們打交道。這批北歸戍卒中有一些江州折沖府的將士,中使想必知道。”

  他朝臉色好奇的絡腮胡宦官中使道:

  “若有遇見,中使可出示此刀,就說是秦將軍贈送,應該能拉近些關系,方便中使勸說。”

  胡夫點頭,隨手接下,自若收起,拱手淡道:

  “多謝長史贈刀。”

  俄頃,船開,人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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