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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江州司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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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是來自漢胡混雜的南北朝遺風,乾人、周人皆愛馬,大多數官員上朝或者去哪里,都愛騎馬,為當世風尚。

  差不多就像歐陽戎前世的愛車人士一樣。

  “這馬很少見嗎?”歐陽戎隨口問了嘴。

  歐陽戎仔細瞧了瞧這匹暗紅膚色的馬兒。

  體形高挑,四肢修長,頭細頸高,皮薄毛細,嗯,放在馬匹中,確實算是美男子了,不對,好像是雌的,那就是美少女。

  “汗如血?”歐陽戎嘀咕:“這不就是汗血寶馬嗎。”

  這匹馬,便是離閑與韋眉送給他的慶升禮,歐陽戎也沒客氣。

  這幾日他也沒在意,牽回來后,直接騎乘去上下值了。

  “喂好點的草料。”

  “是,老爺。”

  長隨準備將馬牽去槽位,摸了摸此馬暗紅色的滑膩皮膚,他眼神羨慕,猶豫了下回頭問:

  “是匹神駒,老爺不給它取個名?”

  整理官服的歐陽戎回頭,看了看這匹比旁邊青年長隨還要高的馬。

  歐陽戎忽笑:“開玩笑的,就叫‘冬梅’吧,揮汗如血,鮮如紅梅,正好也快元正冬至了。”

  說完,歐陽戎直接走進了江州大堂。

  長隨牽著‘冬梅’去往馬棚。

  新的一天,歐陽戎與往常一樣上值。

  江州大堂乃是江州府衙門的正堂,明鏡高懸,可讓有冤百姓打鼓上堂,開府判案。

  不過江州大堂規格更高,平日里大多是刺史、長史等州官辦公上值的場所,很少斷案。

  除非是濟民倉米案,或者下方各縣處理不了的大案、懸案。

  不過瞧了眼那只壓灰的鳴冤鼓,歐陽戎搖頭,他來此任職一個月,一個案子也沒遇到,在這里最大的感受就是…閑。

  江州大堂里的官員,各個都是咸魚,一個賽一個閑。

  “王大人呢?”

  在辦公正堂沒有看見某位刺史的身影,歐陽戎攔住一個青衣小吏問道。

  青衣小吏答:“刺史大人在后宅的恤民院,召見兩位匡廬名士,探討江州的山川風物,體恤民情。”

  匡廬指的就是廬山,毗鄰潯陽城。

  匡廬奇秀甲天下,文人墨客都愛跑去轉悠,用歐陽戎前世的話說,就是這個時代的網紅打卡點。

  名勝古跡遍布,無數文人墨客、名人志士在此山留下丹青墨跡,隱居的閑云野鶴也不少,儒釋道三教出身的皆有。

  歐陽戎點點頭,表示了認同:

  “好一個體恤民情,王大人每日上值,可真忙啊。”

  他在上首座位空蕩蕩的正堂內坐下,辦公的位置在刺史的左手邊,因為長史名義上是刺史的第一副手佐官。

  青衣小吏聞言,不敢吱聲,假裝沒聽見,訕笑退下。

  座位上,歐陽戎臉色自如,翻開堆積的案牘,開始新一天的“算賬”。

  說起來,這江州確實是一個好地界。

  北瀕長江,東倚匡廬,南臨云夢,大江、大湖、名山齊聚一地,放眼全國也就獨一份吧。

  都說眉目傳情,眉目秀美,江州潯陽城“天下眉目之地”的美稱由此而來。

  只可惜大乾、大周朝的政治文化中心在北方的關中兩京,這山水秀麗的江州潯陽城,倒是成了一個貶官的好去處。

  朝中官員,貶低此地,還可以游山玩水,失路之人去散散心,倒也不賴,于是在潯陽城形成了一種十分獨特的…貶官文化。

  嗯,這是他最近總結出的新詞。

  “呵。”歐陽戎輕笑搖頭。

  這潯陽城內外的貶官文化所產生的氛圍倒是有意思,百姓們與官吏們都一樣咸魚。

  而且潯陽城內四處走動的僧人、道士極多,都喜歡探訪匡廬山,佛、道兩派的清談之風盛行,頗得江州士民們推崇。

  畢竟哥們都人生失意貶官了,還是少騙哥們了,少提積極入世的儒家吧,崇崇佛、念念道,出世修行,得一絲慰藉也挺好。

  咸魚的氛圍大致由此而來。

  但是要說絲毫不想升官?不想解除貶謫、返回神都?

  那倒也未必。每夜潯陽城內各個文會雅集新出爐的詩詞中,哪一篇沒有楊意不逢、鐘期既遇的酸溜溜典故?

  表達懷才不遇,有懷投筆,卻無路請纓的遺憾。

  “無病呻吟。”

  歐陽戎撇嘴,埋頭案牘,繼續苦干。

  正堂外的陽光逐漸升上中天,冬日的清晨很快過去。

  歐陽戎潑墨揮毫,效率極高的解決完今日的公文任務。

  他放下毛筆,推開桌上一副算籌,扭了扭手腕,后仰靠住椅背,長吐一口氣:

  “小意思,搞定。回頭在飲冰齋劈根竹子,做一副算盤,這算籌太麻煩落后了,不過聽恩師說,狄夫子等朝廷諸公們算賬也是用這算籌,嘖嘖,要不回頭送一副過去?”

  歐陽戎嘀咕了會兒,轉頭看了一眼長廊上的日晷。

  距離正午干飯還有一個半時辰。

  歐陽戎回頭,看向他座位對面空蕩蕩的位置。

  “王刺史不來也就算了,元司馬你人呢?卯都不點,這么自信嗎。”

  歐陽戎嘆息。

  他是江州長史,對面的位置、也就是刺史之位右下手的座位,本應該是江州司馬的辦公位置。

  江州司馬也算是刺史的佐貳官,只不過位置低于長史,只是名義上的一州三把手。

  但是比長史倒霉的是,因為歷史遺留緣故,本該管理一州兵馬的司馬之位,逐漸沒有了兵權,算是被刺史等官職剝奪。

  成為了一個有職無權的官,是大周官場上公認的地方清閑職務,貶官的熱門選項。

  眼下這一任江州司馬,名叫元懷民,好像是根正苗紅的長安京兆府人士。

  這個‘元’姓,聽聞是某個世家大族出身,只是不知為何,貶謫江州。

  歐陽戎上任以來,見到他的次數不超過兩手之數。

  剛上任那會兒,歐陽戎還能每早看到他睡眼惺忪的小跑進來點卯。

  然后越來越不見人影,經常以“小病小痛”為由遲到早退。

  呵現在倒好,這位元司馬,卯都不來點了。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歐陽戎面無表情,取出一份名冊,狼毫筆沾墨,添上一筆。

  他站起身,抱著名冊,捏著毛筆,離開了空蕩蕩的江州大堂,去往周圍的下屬官署,開始一一巡查。

  這也算是江州長史的日常工作之一了。

  除了王冷然是刺史上官又有‘體恤民情’的借口、歐陽戎不太管得了外。

  江州大堂,包括江州司馬在內的一眾官吏,都歸他監察管理。

  歐陽戎在官署逛了一圈,發現今日倒也還行,來的人數,比昨日多了七八個。

  換句話說,是稱疾請假的人數比昨日少了七八個,可喜可賀。

  當然,不請假曠到的江州司馬元懷民除外。

  奇怪,這股子欣慰感是怎么回事?

  歐陽戎低頭記錄,嘴角扯了一下。

  若是這種時常請假、點卯完成任務的事情,發生在當初他主政的龍城縣,刁縣丞他們的俸祿都得被罰光。

  只不過眼下,江州大堂名義長官是王冷然,他帶頭如此,自然上行下效,難以根治。

  且歐陽戎前幾日上報此事時,建議過建立一個罰沒機制,約束下屬們請假早退,結果作為刺史的王冷然只是笑瞇瞇點頭,打哈哈過去。

  并且嘴里說的好聽,說讓歐陽戎這個江州長史全權操辦,他十分支持,讓他放手去干,大干特干。

  歐陽戎哪里不知道這位老刺史的圈套。

  他按兵不動,暫時不作惡人。

  結束巡查,歐陽戎返回正堂,依舊不見元懷民的影子。

  他環視了一圈空曠的正堂。

  “荒繆。”歐陽戎微微搖頭,把點卯名冊隨手丟在桌上。

  現在是十二月下旬,即將迎來元正、冬至的假期。

  按道理說,年底應該最忙的時候。

  結果現在倒好,江州大堂人都來不齊。

  歐陽戎最近經常懷疑自己是不是江州大堂唯一的“老實人”,嗯,就他是來任官辦事的,其他人都是來江州旅居、游山玩水的。

  眼下,城內的大部分民生事務,都落在了歐陽戎的案頭,堆積的高高的。

  除去潯陽渡市舶司管理貿易的肥差,其他事務大伙似乎都不太愿意干。

  或者說,想干的,官職不夠,官職夠的,不愿意干,也干不來。

  前者,便是江州大堂下面那些油滑小吏。

  后者,例如王冷然、元懷民這些或科舉出生或高門蔭官的讀書士人。

  歐陽戎終于明白,當初江州濟民倉的十幾萬石糧食,為何會被幾只碩鼠愚公移山的搬空了。

  主打一個“無為而治”。

  江州府的“旅居官員們”對于潯陽城內的事務,似乎還沒有那些外地聚來的精明商賈們熱心呢。

  只不過這種無為怠政的情況,對于歐陽戎而言,似乎有益?

  一位愿意攬事、大攬特攬的江州長史,在潯陽城內自然權力極大,財政民生都在他的手里。

  特別是王冷然,似乎并不在意江州府的錢袋子落在歐陽戎手里。

  好像挺蠢的,但仔細一想,倒也正常。

  這種封建皇權的時代,在傲慢的勛貴士官們眼里,士農工商,商賈排最后,地位不及工匠,與戲子一樣低下。

  什么錢袋子,那叫提款機。

  歐陽戎估摸著,在王冷然眼里,可能只要緊緊握住潯陽城與附近折沖府的兵權就行了。

  任何涉及槍桿子的事情,王冷然捂得嚴嚴實實,分毫不讓歐陽戎沾,特別是潯陽王府附近的護衛,其實就與半監禁差不多,日日向王冷然稟告動向。

  歐陽戎輕笑一聲,繼續埋首案牘,提前給即將到來的鑄佛之事,仔細算賬。

  約莫一個時辰后,正午的鐘聲傳來,歐陽戎放下了筆。

  “下午出城,選址去了…”

  他嘀咕一句,離開正堂。

  先是召來長隨,一齊前往馬棚,準備牽“冬梅”離開。

  歐陽戎剛來到馬棚附近,臉色一怔。

  只見前方馬棚內,有一個約莫二十七、八的綠服男子,正在圍著“冬梅”轉圈,不時伸手撫摸一下,一臉癡態,還跑去撅起屁股,更換馬槽里的飼料。

  “冬梅”不耐避開,打了個響鼻,陡然兩腳后蹬,嚇得綠服官員后仰摔跤,從地上爬起身,扶正帽子,摸摸身上,長松口氣。

  幸虧沒被踹中,否則某人新上任后的第一個案子就要新鮮出爐了。

  “元懷民,你在干嘛?”歐陽戎皺眉走近。

  “啊,長史大人。”

  某位江州司馬嚇了一跳,臉色訕訕問:“這…這是您的坐騎?”

  “嗯。”歐陽戎點頭:“名喚冬梅,怎么,它得罪你家公馬了?”

  “不是不是。”元懷民精神一震,手指冬梅,煞有其事道:“這是匹好馬啊,長史大人可否借我一用?”

  “伱要干嘛?”頓了頓,溫馨提醒:“它是母馬。”

  “如此良駒,應當作賦一首,下官想帶回去好好觀察一下,先洗一洗,嗯先畫一副良駒出浴圖也不錯。”

  歐陽戎牽馬,頭不回走人:“離冬梅遠點,它不想見你。”

  冬梅立馬打了個響鼻,馬首蹭了蹭主人肩膀,似通人性,感激涕零。

  愛馬人士元懷民立馬跟上,苦苦哀求:“長史大人,成全下官此愿吧…”

  歐陽戎忽然回頭:“你沒點卯,該不會一上午都在騷擾它吧?”

  “點卯?”元懷民一愣,旋即拍額,苦了張臉:“啊忘了!”

  “真有你的啊。”他點頭贊揚,下一秒變臉,平靜說:

  “缺勤一天,扣俸半石。”

  “唉唉唉,長史大人別生氣,能不能別記名,下官俸祿快罰沒了,元正夜要吃雪了…”

  元懷民突然捂肚:“哎喲,下官今日腹疼,長史大人,告假一日,告假一日…”

  怎么會這么不著調?

  歐陽戎板臉離去。

  活該你當江州司馬。

  (本章完)

  某位取名廢摸了摸下巴,沉吟:

  “世人都說人中呂布,馬中赤兔,那就叫…”

  “赤兔?”

  長隨好奇:“汗血寶馬?這是何名,確實貼切。”

  歐陽戎搖搖頭:“瞎掰的,沒事了,取名的話…”

  長隨用力點頭,一臉艷羨:

  “老爺,這可是西域那邊的大宛馬,大宛多善馬,馬汗血…這匹神駒放在大宛馬里,也是一枝獨秀了。”

  暖陽照在江州大堂古舊的飛檐上。

  歐陽戎翻身下馬。

  手摸了摸這匹坐騎的鬃毛,韁繩遞給交了長隨。

  歐陽戎點頭:“呂布。”

  長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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