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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一份僅重五斗米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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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隸也有三六九等。

  毫無疑問,是由身價決定。

  剛剛被李掌柜喊來前廳的細婢們,都有專屬的屋舍,甚至連昆侖奴們都有,因為昆侖奴也很貴的好不好,甚至萬一會個游泳之類的才藝,那就比一個“半細”還貴,死一個都夠李掌柜肉疼許久的。

  上面這些都是高等奴隸的待遇。

  而露天后院,一只只臟兮兮的鐵籠或堆地上,或疊搭起來,占滿了院子里的大半個過道。

  也是到了這里,歐陽戎才見到了這所錦嘯口馬行光鮮亮麗背后的冷酷。

  鐵籠子里關著的,都是老弱病殘的普通奴隸,或是缺胳膊短腿,或是面容丑陋奇詭,或是重病纏身,全是古怪的異邦面孔,歐陽戎都認不全。

  難怪是客人們挑剩下的,在即將被運到不知何處去、發揮最后一絲余熱前,錦嘯口馬行還給歐陽戎這最后一位客人,來了個換季大傾銷:

  全場單價只要兩百文不到。

  就能買到吃虧,買到上當。

  而歐陽戎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看見“她”的。

  她的鐵籠被排擠在最靠近院中空地的地方,這是最邊緣的位置之一。

  這也意味著,走廊上的屋檐沒法將她唯一的小家遮住,昨夜的大雨,到早晨才剛歇會兒,上午陽光才從東邊剛剛升起,斜穿過屋檐,也落不到她濕漉漉的身上,反而是屋檐上的積水全往長發上滴,她紋絲不動,麻木了一樣。

  直到有一道修長身影,從院內的初陽里,徑直闖進這處濕黑陰影。

“吱呀”一聲  鐵籠摩擦地面的聲音。

  歐陽戎覺得手里鐵籠并不重,哪怕里面有個少女。

  而被連人帶籠拉到了院子中央的陽光下,她這才驚嚇抬頭,像一只乍醒的兔子。

  雖然很快又埋下,但歐陽戎還是瞥見了那張小臉。

  這也要多虧屋檐的雨水,把臉與發沖洗的比較干凈。

  而接著在溫暖的陽光下,歐陽戎又瞧的更清楚了。

  他沒有看錯。

  歐陽戎轉頭望向身后跟來的小管事,后者臉色古怪,趕緊點頭回答他:

  “小郎君,若是這小女奴的話…不要兩百文,五十文應該就夠了。”

  “五十文?”歐陽戎忍不住問:“你確定?”

  “確定!”

  小管事的回答斬釘截鐵。

  不過他瞄向歐陽戎的眼神愈發古怪,而歐陽戎低頭看了下陽光下的籠中奴,然后他瞟向小管事的眼神也很古怪。

  二人就像是同時誤入東林寺的悲田濟養院,望向對方的眼神很類似。

  氣氛一時間有點小尷尬。

  小管事似是怕他反悔,急說:“若是嫌貴,可以再低點,四十文也不是不行。”

  怎么還降價?

  歐陽戎不禁低頭,陷入了沉思。

  小管事悄悄打量他的臉色,不動神色道:

  “這小女奴…掌柜是準備運去南邊一些偏遠鄉鎮,看看有沒有一些私祀需要用來祭祀…”

  “怎能進行活人祭祀?那些都是淫祀,蠱惑百姓,官府是明令禁止的!”

  歐陽戎皺眉打斷,頓了頓,指著鐵籠認真說:

  “那我買了,就五十文吧,不用折扣了…”

  再吃個折扣,他怕良心會疼。

  歐陽戎又嚴肅說:“不過你們錦嘯口馬行不允許再做這種助長淫祀的行徑,否則就等著衙役來封店吧。”

  “要得要得。”小管事趕緊點頭,他訕笑,“主要是太特殊了點,除了那用處,咱們也想不到別的了。”

  歐陽戎啊了啊嘴,沒再多話,他也沒耽擱,立馬去把甄氏、半細還有板著臉的李彥叫到了后院。

  年輕縣令手指了下小鐵籠,低頭握拳捂嘴:

  “咳咳,就…就這個。”

  剛說完這句他自己都有點臉紅的話,歐陽戎頓時發現整片天地都似乎靜了靜。

  所有人眼睛都在盯著他。

  原本還有點小不爽的李彥,此刻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至于甄氏與半細,瞪圓了眼。

  只有柳阿山,看向他的眼神從剛開始的愕然,到現在的…愈發敬仰。

  歐陽戎直視他們,一臉認真問:“你們…這么看著我干嘛?”

  李彥轉頭,朝甄氏感嘆一聲:“大娘子誠不欺我,令侄的眼光確實稍微有一點點…高。”

  甄氏指著籠中小女奴,匪夷所思道:“檀郎買這種奴干嘛?這一頭白發…到底是老嫗,還是女孩?”

  李彥立馬澄清:“女孩,絕對是個女孩,看牙口只有豆蔻年紀,大娘子勿憂,不過可能是有點少年白吧哈哈,但絕對健康,就是瘦了點,但飯量小啊,省糧食,可以讓她多干活…小郎君若是喜歡,放心牽走。”

  大食商人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只是若是與籠中少女被雨水沖洗干凈的細頸肌膚,放一起比,又顯得黃了。

  甄氏怒目瞪他,“這么個不祥玩意兒賣給檀郎,伱當然高興了!”

  “絕對沒有。”

  李彥擺擺手,煞有其事道:

  “鄙人家族進行口馬行買賣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見這種白毛蠻女,大娘子想想,物以稀為貴,平常人哪懂欣賞…是令郎慧眼識珠!”

  甄氏面無表情,“但李掌柜只賣五十文。”

  李彥臉不紅心不跳,“交個朋友。”

  羅裙婦人越瞅越糟心,右眼皮狂跳,咬牙道:“這是貴行從哪里找來的…貴物?”

  李彥本想打個哈哈過去,可歐陽戎投來好奇眸光,這種商品的來路底細,買賣雙方得交代清楚,講規矩的大食商人只好無奈聳聳肩:

  “一個大食國朋友的貨,他去了比大食國更西的地方,機緣巧合抓了一批蠻族人,金發碧眼,朋友覺得這種奴隸在大周帝國可能賺大錢,就不遠萬里走通海夷道運來到廣州城售賣,然后…

  “就沒然后了,生意不是太好,后來北上又遇到一幫山賊搶走了全部財物,他便把僅剩的這個小女奴送給我,領了筆路費回了大食國,看他樣子是再也不做這類生意了。”

  李彥嘆氣一聲,又搖搖頭:

  “這個小女奴就是其中一個懷孕蠻女所生,按道理說也應該是金發來著,但奇了怪了,也不知道是個什么種,怎么長了一頭白…”他機敏改口,“銀發呢?有點可惜。”

  甄氏無語,一語中的:“山賊連搶劫都繞著這白頭蠻走對吧?其它東西都搶回山寨了,就這不祥玩意兒不敢搶?”

  李彥訕笑,高情商道:“是銀發蠻,銀發蠻,哈哈哈。”

  其實大食商人也覺得這銀發蠻女有點小邪門,反正平日里,后院所有人都不怎么待見這個銀發蠻,不管是管事還是奴隸,抑或是他這個掌柜的,都挺嫌棄排擠她,不愿靠太近。

  不過這銀發蠻女倒也命硬,撐到了今天,雖然瘦不拉幾的,但其實還是他們口馬行的待遇太好了,李彥覺得,他不禁嘆氣,主要是大周朝的法律對奴隸生命是有相應保護的,管理這條街口馬行的市令官吏,每日早晚都會檢查一遍奴隸們的伙食與傷病。

  一想到這些日子糧價瘋漲,被后院的銀發蠻女等低等奴隸們吃掉的高價糧食,李彥就有點心疼。

  歐陽戎聽完剛剛李彥的話,低頭看著鐵籠內的埋頭少女,他臉色若有所思。

  某位大食商人恢復了熟絡,似是怕某人反悔,他主動熱情搭話:

  “郎君若是要的話,我這就把她放出來去清洗下,再去通知市令那邊,過來做個見證,立一份市券契約。”

  “好。”歐陽戎頭也不抬。

  李彥立馬看向小管事,后者默契離開,出門去尋市令。

  他又從昆侖奴手里接過一串鑰匙,打開了銀發蠻女的鐵籠。

  歐陽戎蹲下,幫她解開手上的繩子,銀發蠻女埋臉膝間,不敢看人。

  這雙濕漉漉的小手很冰,雖眼下已經春深,卻布滿凍瘡,摸起來就像冬天的門把手,還是鐵疙瘩做的。

  年輕縣令用他溫暖的大手把它捂了捂,“它”嚇得縮了縮,他順勢松開。

  李彥喚來一個粗活婦人,把銀發蠻女拉起,帶去隔壁洗衣房清洗。

  歐陽戎收回目光,轉頭說:

  “嬸娘幫我墊付五十文。”

  甄氏柔聲委婉說:“檀郎,叔母不太喜歡這個,咱們今日是來選婢的,不是來行善的。”

  某大食商人適時提醒:“糧食付也不是不行。”

  甄氏面無表情轉頭,李彥趕緊避開目光。

  歐陽戎看了眼柳阿山,后者默契放下米袋,遞給上前拿去的昆侖奴,這位黝黑壯實的奴隸用秤試了下,又開袋檢查,老實報數:

  “六十斤,米五斗。”

  李彥點點頭,“按午時前西市米價算,多出些,不過還得平攤請市令出份市券的費用…”

  他掐指一算,最后從昆侖奴那兒接過兩枚銅幣,再遞出,“余兩文,還郎君。”

  歐陽戎隨手接過,忽問:

  “你們都覺得…她很難看?”

  李彥率先夸道:“挺別致。”

  柳阿山點點頭:“老爺心善。”

  半細小聲嘀咕:“怪胎。”

  甄氏…沒說話,望向檀郎的眼神有些幽怨,哄不好的那種。

  粗活婦人將把銀發蠻女重新帶回。

  這一次,銀發蠻女換了一件整潔的粗布麻衣,不再臟兮,只是濕發轆轆,往下滴水。

  她低垂腦袋,走入陽光,似是很冷,渾身哆嗦,被粗活婦人帶到一桿秤上。

  大食商人熟練大聲:“起秤!”

  似是慣例,兩位昆侖奴一前一后挑起一桿懸秤稱人。

  大食商人瞧了眼,朗聲打趣:“巧了,郎君,奴重六十,與米同價!”

  年輕縣令沒理,抽來一條毛巾,徑直走去,面對著面,親自給銀發蠻女擦拭濕漉長發。

  陽光下,少女模樣纖毫畢現:

  粗布裙下嬌軀纖細,細頸至鎖骨的肌膚細膩白皙如牛奶,卻又因長期營養不良而缺血色;

  一頭銀白順滑直發,長發及腰,在陽光中帶些淡淡金色;

  小鼻梁高挺而翹,眼窩略深,小臉輪廓深邃但相對于西域胡姬比較柔和平滑。五官骨相精致小巧,明眸皓齒,粉唇當下有些受凍灰白。

  特別是還擁有一雙霧灰藍瞳孔的大眼睛,此刻正水霧朦朧的注視著陽光下為她仔細擦發的平靜男子…

  銀發蠻女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一個精致高貴的白發蘿莉、美人胚子。

  好看嗎?

  他一袋米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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