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捷報的時候,朱楨已經在南巡的路上了。八月的西南終于暑熱稍減,他也終于被王妃們放出來了。
陪同他一起南下的還有他岳父王弼。
定國公護送著王潤兒母子倆,上個月抵達了昆明。休息了一個月后,跟著朱楨出來南巡了。
他們從永昌出發,經過瑞麗,視察了這座麓川國昔日的國都,然后由騰越州走寶井路至云遠府…也就是后世所謂的克欽邦。
安南送回的捷報,就是在緬北密林中接到的。
“兩丈厚的城墻,怎么可能被大炮轟塌呢?”王弼看完之后一臉不可思議,問道:“就算把外頭包的城磚都轟掉了,也奈何不了里面的夯土層吧?”
“如果里頭的夯土層消失了呢?”朱楨笑問道。
“啊?”王弼張大嘴巴道:“好端端的怎么可能消失了呢?”
“這就是姚廣孝的計中計了,不然本王再狂妄,也不會只派兩萬大軍去攻打安南。”朱楨便為岳父解惑道:
“原先那個國王陳日煒還活著的時候,跟道衍商量,干掉他大伯之后,如何收拾胡季犛。”
“道衍就獻了個嫁禍計。當時正好升龍城墻出現了嚴重的塌陷,胡季犛被任命為‘京城城墻總監修’,但他是丞相,每年還有大半時間要在前線打仗,根本忙不過來。這就給了道衍操作的空間。”
“他發現升龍城墻之所以經常塌陷,是因為城池建的太靠近紅河了,有地下水從地基下流過。年歲一長,地基被流水泡軟沖塌,上頭的城墻自然也就完蛋了。”
“這個問題很難解決,只能不斷的填實地基,過不了個十年八年又得重修,對國力損耗很大。所以胡季犛出重金懸賞,想看看有沒有人能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難題。”
“道衍便私下找到深受胡季犛信任的張天師,讓他推薦了一位號稱大明最強的建筑師。兩人見面之后,胡季犛被那人一通忽悠,便對他的水平深信不疑。而且最狠的是,那個人表示可以先不給錢,但二十年后城墻沒出問題要給雙倍的錢。”
“胡季犛被這份自信徹底折服了,就把重修城墻的差事,全權委托給他。那人便將東城墻整體拆除,重打地基,工程搞得很大,花錢如流水,還役使了十幾萬民夫,弄得朝野怨聲載道。”
“陳日煒也天天給胡季犛上眼藥,勒令他必須壓縮成本、限期完工,胡季犛壓力越來越大,也顧不上搞什么百年城墻、形象工程了,也催著那建筑師趕緊完工。”
“這下監工也就不嚴了,正好他又要出去打仗,那人活干啥樣直接沒人問了,反正就希望他趕緊完工。”朱楨朝王弼笑道:“豆腐渣工程聽說過嗎?把活干好了不容易,干砸了還不簡單?”
“其實他在胡季犛放松要求之前,就已經開始動手腳了,他讓人把城墻地基下挖兩尺,填上了泥沙,這樣就大大降低了地基的承載力,而且地下水一過,直接就能拉出溝來。”
“然后夯土時要摻一定比例的細沙,以增強附著力,防止開裂。但升龍一帶細沙很少,還不能用海沙,所以必須要去數百里外的河道里淘細沙。那建筑師便以節省成本為由,將細沙換成了砂礫。其實只要他一放松要求,民夫就會變本加厲,甚至連石子都倒進去了。”
“那人又以節約時間為由,將夯土的次數減半…諸如此類的小手段還有很多,卻根本沒人識破,也許有工人看明白了也懶得管,王朝末期嘛,你懂得。”
“明白了。”王弼點點頭,那時候老百姓都恨不得國家完蛋,所有狗官去死,誰還會管這個閑事?
“但是那人磚料下的特別足,等于是在夯土層外頭蓋了個屋,這樣看上去又氣派又結實,而且誰也沒法識破。在陳日煒殺他大伯之前,姚廣孝特意找到那人留下的觀察孔看過,只見經過幾個雨季的摧殘,城墻里頭基本都空了,全靠外層的磚殼子撐著,這就是他的底氣所在。”
“磚墻雖然承載力好,但因為剛性太強,完全無法吸收應力,所以容易被炮彈擊碎。”朱楨接著笑道:
“本來姚廣孝以為,城墻怎么也能頂個十輪八輪的炮擊,誰知安南人燒的磚質量太差,一輪炮擊就把城墻干塌了。好巧不巧,那‘胡雞毛’正好在城墻上,直接給埋在了下頭。”
“這下軍隊無主,徹底大亂,我四哥率軍沖進城去,把升龍城直接殺了個對穿,那叫一個望風披靡!”
“結果一戰全殲了安南的禁軍,‘胡雞毛’的兩個兒子倒是逃了出去,想逃回清化老巢再做打算。但那些已經歸降胡家的軍隊,也在‘胡雞毛’死后紛紛倒戈,把他倆抓住送回了升龍城。我大舅凌遲處死了那哥倆,又將‘胡雞毛’的死尸剁碎了喂狗,給陳朝遺老們狠狠出了口惡氣。”
“然后我大舅揚言要率軍撤回國內,卻被升龍城的達官貴人們哭留。因為占婆國趁機攻破了海云關…岳父不知道,就把那里當成他們的國門吧。”朱楨繼續講述道:
“因為那里地勢過于險要,海云關幾乎無法攻破,所以之前占婆國幾次打到升龍,都跟三亞艦隊一樣從海路打進去的。但只能劫掠一把就撤。現在海云關易手后,占婆國就可以永久占領安南的土地了。”
“海云關失守,對安南造成的震動,甚至比國王和‘胡雞毛’的死還嚴重,南邊的那些府當即就紛紛投降,根本不做抵抗。這要是我們的軍隊一走,以安南現在鍋干碗凈的狀態,那還不‘小母牛翻白眼——完犢子了’?”
“那是。”王弼點頭道:“他們現在想不亡國,只能抱緊我們的大腿了。”
“但是,我大舅堅持要走啊,他說沒有旨意不能留下來幫他們打仗,除非有不得不留的理由。”朱楨有些得意的笑道:
“而且多年前我就未雨綢繆,把姚廣孝和張懋修派過去傳道說法,姚廣孝倒也罷了,這家伙業務能力一般,但后者可是貨真價實的張天師啊,這些年在安南王公中,不知道收了多少徒弟,這些人可都是地地道道的親明派,馬上張羅著內附。”
“他們的理由也很充分,反正安南都要亡了,與其被下面的占婆統治,還不如變成大明的一部分呢!雖然很多安南人心里不以為然,但形勢所迫,沒有人敢反對。這會兒他們應該已經坐上市舶司的船,去南京向我父皇獻土了。”
“大舅和四哥他們,也就只能留在安南了,不然萬一父皇這邊同意接收,那邊安南卻已經亡了,多丟人啊?”朱楨最后道。
“哈哈,確實。”王弼不禁贊嘆道:“真是如庖丁解牛一般毫不費力,就拿下了這塊硬骨頭。”
頓一下他又有些擔心道:“只是我們在安南的軍隊也不多,能對付得了占婆軍嗎?”
“消滅他們有點難,但阻止他們易如反掌。”朱楨自信道:
“占婆國所以能欺負安南,不是因為他們陸軍多強,實際上占婆陸軍拉垮的很。真正的原因是他們的海軍強,所以可以來去自如,抽籠子就揍安南一頓。”說著他粗眉一挑,顧盼自雄道:
“說起海軍來,本王不是針對誰。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朱楨又狡黠一笑道:“不過,還得讓他們再多蹦噠幾年,等我們把安南徹底消化了再說。到時候還不識相,就送他們上路。不過在我們沒有消化安南之前,他們還是很有用的。”
“是。”王弼點頭贊同,心說一般都是臣子養寇來防止被皇帝卸磨殺人,王爺在安南養寇,防的卻是那幫弔毛過河拆橋…屬于是逆向‘養寇自重’了。
穿越緬北叢林后,地勢便漸漸平坦起來,道路好走了,村落城寨也多起來了。
這里就是原先阿瓦王朝的核心區域了,在阿瓦這座昔日的王朝都城中,朱楨接見了外云南各府,各部的土官、土司。
與他們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后,朱楨又率領他們繼續南下,前往勃固。
抵達勃固時已經是九月了。
勃固港里,有朱楨在本土之外建立的第一家大型造船廠。
雖然各方面都還無法跟龍江廠、蘇州廠相比,但他從內地分批調來了兩千多名熟練的工匠,國子大學代為培養的船政人才也已經就位,趕上內地大廠的水平,也只是時間問題。
而且勃固造船廠有一個內地廠無法比擬的優勢,那就是可以就近采用緬北森林里的優質木材。而不用像龍江廠那樣,把木材萬里迢迢運回去才能開工。
這就極大的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所以朱楨相信,假以時日這里將取代龍江廠,成為大明最厲害的造船廠!
雖然勃固廠還不是最厲害的造船廠,但已經能造四千料的大寶船了。
朱楨欣然登上了勃固廠造出的第一艘大寶船,只見工匠們把這條船打造的美輪美奐,華貴無比。還不計成本的使用了漂亮的柚木甲板和船殼。柚木既不怕火燒也不怕炮彈,當初都是用來做航母甲板的,在這個年代就更是無敵的代名詞了。
這條‘勃固號’,是勃固造船廠的揚名立萬之作,也是他們獻給朱楨的親王坐艦。
以后所有這種級別的大寶船,都被稱為親王級了。
朱楨便邀請那些一輩子沒出過海的土司土官們,加入了這艘親王級大寶船的處女航。
巨艦沿著馬來半島緩緩南下,朱楨在船上能看到沐英帶著騎兵,沿途跟隨。實力深不可測的緬國公,已經平定了整個馬來半島。
隨著艦隊南下,眾土司只見兩側的大陸越來越近,最后形成一條狹窄的海峽。這里就是南洋和西洋之間的咽喉要道——馬六甲海峽了。
在海峽的盡頭,馬來半島一側是一個叫淡馬錫的大島,就像咽喉的喉結一樣,扼守著馬六甲海峽的入口。
淡馬錫是大明南洋艦隊的駐地,也是朱楨此次旅程的終點。
朱楨乘坐的巨艦靠岸時,迎接他的不光有俞通源,廖定國這些市舶艦隊的老兄弟,還有爪哇、馬剌加、賓童龍、真臘、暹羅、蘇門答剌、龍涎嶼、翠蘭嶼、阿魯、錫蘭、蘇祿等三十六個南洋國家和城邦的國王、酋長們。
他們之所以來得這么齊,當然是因為南洋艦隊發了帖子,知會他們王爺要來視察,請他們前來一起迎接。
但說實在的,來的人太多,朱楨根本記不全誰來了。但誰沒來,他可記得清清楚楚的,
沒來的幾家,大都是不值一提的小蝦米,唯有一個龐然大物,就是對面爪哇島的滿者伯夷國。
在南洋艦隊來之前,這個國家算是南洋一霸,當年不接受元朝的招撫,還羞辱過元使。
南洋艦隊到來后,他們也一直很不服,幾次派兵來攻,都被南洋艦隊擊退。不過南洋艦隊也是初來乍到,立足未穩,暫時只是防守沒有還擊。
雙方這樣惡劣的關系,人家國王當然不會來朝拜老六。
朱楨便當眾對俞通源下令道:“先閱兵吧,完事兒去滅了他們。”
說得就像到村口買塊豆腐那么簡單。
閱兵儀式朱楨搞了好多次,但海上閱兵還是頭一次,為了向南洋各國以及中南半島上的土司展示自己的肌肉,朱楨特命三亞艦隊也一同參加這次閱兵。
所以淡馬錫和巴淡島之間三十余里寬的海面上,便密密麻麻停滿了二十五艘四千料的三層炮艦,五十艘兩千料的雙層炮艦,以及兩百余艘兩千料以下的各式戰艦,看上去把海峽塞了滿滿當當。說是檣桅如林、風帆遮天,一點都不夸張。
更讓人感到恐懼的是,這么多戰艦在顛簸的海面上,居然排得整整齊齊,而且還能進行分列式表演。真不知他們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跟朱楨從外云南過來的那幫土司純看熱鬧外,其余大部分國王、酋長,都是從沿海政權來的,自己也有水軍,所以更清楚明軍艦隊的可怕之處!
只見明軍的戰艦隨著一聲號炮,迅速全體移動,不到頓飯功夫,便從受檢閱模式切換成一個龐大的作戰集群!
然后所有戰艦一同開火,毫不夸張的千炮齊鳴,驚天動地的炮聲中,上千枚炮彈冰雹般砸向靶船集群!
只要眼睛不太近視的,都能看清充當靶船的,是各式各樣的南洋戰艦,這都是明軍在海上剿匪時俘獲的海盜船。甚至干脆就是這些國王酋長派出的掠私船。
他們這些小國養不起專業海軍,都采用這種半官半匪的合作模式來維護本國在海面上的利益。
但現在他們看到那一輪炮轟之后,所有的靶船全都被呼嘯的炮彈撕扯成碎片,只剩下一些斷桅破帆碎木還漂浮在海面上。
觀者無不駭目驚心,肝膽俱裂。
朱楨告訴他們,臣服大明,永歸華夏,則可華夏之!
否則,雖遠必誅,勿謂言之不預也。
在朱楨鏗鏘有力的警告聲中,受閱艦隊揚帆起航,浩浩蕩蕩的駛向爪哇島!
一個月后便帶回了滿者伯夷國君的首級。朱楨將其傳之各國。
自此,南洋之內,皆為明土!
全書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