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外,錦衣衛林立,潭王朱梓親自率兵把守,不讓任何人窺伺。
殿內,朱老板徹底打開了話匣子,得意的笑道:
“呵呵,小子記住,萬世基業不是越大越好的,你得能管的過來,管了有好處才行。咱常想漢光武時,四夷競相請朝廷派官管轄,光武卻就是不許。”
“蓋是劉秀也起自微寒,知道許多弊病,所以不許他。這是光武識見高處。后來的君王便差多了。便如高麗,也都分為郡縣,設置官守…那破地方窮的飯都吃不上,朝廷收不上幾個稅,還得往里頭貼錢賑濟,你說要它干啥?”
“后頭也是那不才之人,恃倚朝廷威勢,做的不好,國力一衰,都激變了,結果白忙一場,還落了個丟失國土的罵名,真是何苦來哉?“朱元璋吐出一口濁氣,斷然道:
“所以咱打定主意,除了西北胡虜之外,其余邊陲小國,彼不為中國患者,朕決不伐之!”
“因為國家用兵,猶如醫生用藥。開了大堆的藥,目的是要治病。不能沒病就亂吃藥,那可要吃壞身體的!”
“治國也如此,國家不太平,用兵來勘定禍亂。等天下太平了,只需整修甲兵,操練士卒,備作國防而已。斷不可學隋煬帝恃富逞強,好大喜功,惹是生非,自然會與別國結仇。可勞師遠征,天時地利人和皆不在我,很容易戰事不利。朝廷又得增兵,國庫空虛了又要加稅,這不恰恰招惹了禍亂嗎?”
“實在太勞民傷財了,絕對不能輕啟戰端。所以古人有言:‘地廣非久安之計,民勞乃易亂之源’啊!”
“哇塞,爹成老秀才了!”朱老板一番長篇大論,把朱楨聽得也是一愣一愣,沒想到老頭子文化水平越來越高了。當年他可說不出這種話來。
“父皇每天早晚都要翰林講書,一日不輟。”太子笑著解釋道。
“還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呢。”朱楨趕忙奉上馬屁。
“你才知道?”朱老板愈發得意道:
“這就是為什么咱會留著高麗、安南這些藩屬不動,又規定云南三江之外不設流官,只以夷制夷的原因。明白了么,小子?”
“明白了,父皇。”朱楨一臉恍然,又狀若不解的問道:
“只是父皇,既然‘四方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為什么還要擔心,封在這些地方的功臣,有朝一日會尾大不掉呢?”
“呃…”朱元璋沒想到老六來了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尋思片刻,點頭道:“倒也是。”
“再就是那云南之地,與內地相去甚遠,民風彪悍、蠻夷遍地,土司林立,如果只是派流官幾年一任的話,根本鎮不住他們,自然也無從樹立朝廷的絕對權威——將來一旦有蠻族強人橫空出世,根基淺薄的流官根本無法抗衡,云南必然大亂!”
“嗯…“朱元璋點點頭,以他的見識,當然明白老六所言非虛。其實他封老六為滇王,派其去就藩云南,正是基于此等考量。
“這還是設流官的內云南,更不用說不設流官的三江之外了。”朱楨沉聲道:
“那還不完全就是各部土酋的天下?不然那麓川政權如何做大做強到敢跟大明叫板的地步?”
“如果我們不改變策略,依然采取以夷制夷,土司自治的政策,那么消滅了麓川國之后,勢必留下巨大的權力真空。我們不填補的話,各部蠻夷自然會填補。不管是緬甸、暹羅還是安南,總之很快就會有個新的西南小強國崛起。
“而在其崛起過程中,大明分封的那些土司土官,自然會成為其擴張對象。到時候他們向大明求援,大明一樣要用兵保護他們,這種替別人打的仗,不比隋煬帝還不慧?”
“嘶…”朱元璋摸著下巴已經花白的短須,他不得不承認,老六說的有道理。確實,麓川政權的誕生,自是有其土壤的。朝廷如果不改變政策,就算消滅了麓川,也會有新的麻煩迅速崛起的。
而且老六最后那句話最扎心了——他之前覺得只要藩屬稱臣納貢就不打他們,這樣便可以刀兵不興。
但他確實沒想到,那些藩屬還有土司被人欺負了,朝廷怎么辦?放著不管是絕對不行了。因為大明目前這套藩國稱臣納貢體系的核心就是威望。
威望蕩然無存,那么純靠威望建立的藩國體系也就名存實亡了。
所以說,大明丟不起那人啊。也就只能捏著鼻子硬上了…
這種為別人而戰的爛仗,確實還不如隋煬帝。起碼人家還是為自己而戰…
“嗯,原先確實有些一廂情愿了…”跟自己兒子探討國家制度時,他也沒必要照顧自己的面子了。必須得實事求是。
“所以為什么不把外云南封給藩王和勛貴,讓他們自行治理呢?這樣朝廷不費錢糧,便可穩定三江之外的局面。而且將來西南諸夷有事,還可命藩王率勛貴討平,同樣不費朝廷一兵一卒。”朱楨便趁熱打鐵道:
“要是他們不能勝任,就換能勝任的人去。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肯定有能勝任的!”
“而且藩王的封國里雖然有勛貴的采邑,但勛貴并不效忠于藩王,而是與藩王一樣,都是皇帝臣子,都要效忠于皇帝,聽從朝廷的調遣。如此,藩王,勛貴互相牽制,也不會尾大不掉。則西南永安矣!”朱楨最后總結道。
聽完老六的長篇大論,朱元璋的態度終于有些松動,他看看太子道:“老大,你怎么看?”
“兒臣覺得老六是全心全意在為大明,為父皇,為我老朱家考慮。”朱標不假思索道:
“作為大哥,聽到弟弟這樣為我考慮,說實話,兒臣感動無比又慚愧無比。”
“嗯…”見太子表態贊同,朱元璋終于松口道:
“那就在麓川試點一下吧,當然你們得先把麓川打下來…”
“父皇瞧好吧,兒臣回去便滅此朝食!”朱楨登時笑逐顏開。
他此生事業的最大障礙,終于搬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