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幾個老實聽大哥訓斥,待他氣消得差不多了,才一齊瞄向老六,你娃別慫啊。
“原來是你小子的主意!”太子把他們的小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四下尋找雞毛撣子的動作,跟他爹如出一轍。
“大,大哥別找了,沒有。”老二悶聲道:“要,要不用鞋底吧。”
說著作勢脫鞋。
“穿上,你個汗腳!”老大捂著鼻子怒道。
“唉,唉…”老二又訕訕套上鞋。
老六是不怕大哥的,忍不住吃吃偷笑。
“還嬉皮笑臉,給我跪下!”老大氣得一拍桌子。
“哎。”朱楨只好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
“原來伱小子張羅著重開市舶司,是為了日后遠走高飛啊!”太子實在找不到趁手的兵器,便用一根沒用過的公筷,一下下敲著老六的腦袋。
“而且不光自己想走,還要把你兄弟們一起拐走?虧我還勒緊褲腰帶,贊助你兩萬貫,把錢還給我!”
“大哥,錢已經花光了。”老六抱著腦袋,小心翼翼道:“二月二那天,市舶船隊已經從太倉劉家港出發了。這一趟的費用可海了去了,兩萬兩還不夠呢,二三四哥又一人出了一萬貫,才勉強湊出來開拔費。”
“大,大哥別擔心,老,老六說,回來給,給我兩萬貫。”秦王忙替老六解釋道:“也不,不會坑你的。”
“哼…”朱標是在乎那點兒錢么?他是氣這幫小子,不跟自己一心一意了!
“大哥,你先消消氣,聽我跟你解釋。”老六鼓著腮幫子,一臉的無辜,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滿都是真誠。
“你說。”老大沒好氣道。
“你是真誤會了。首先,兄弟們對大哥的感情,超越世間的一切。”朱楨便道:“我的口號是——”
“爹親娘親大哥最親,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哥哥們便異口同聲道。
“艸…”太子臉上的寒霜,終于融化了。對老四道:“給老六拿個棉墊。”
老六便從堅硬冰冷的地磚,移到軟和保暖的棉墊上…繼續跪著說話。
他先把分封海外的好處,一二三擺給大哥聽。內容跟他在淇縣時,跟哥幾個說的大差不差。
只是省略掉了什么‘在內而亡、在外而安’,什么天高皇帝遠的獨立王國之類,會惹大哥生氣的話。
但相信以大哥的智慧,肯定能看明白他們圖的是什么。
“大哥,我們手足兄弟一起長大,情比金堅,自然不會有猜忌。”然后朱楨接著道:“可是我們保證不了,下一代,下下代怎么想啊!”
“雄英不會的。”朱標信心十足道:“那孩子厚道。”
“可萬一…”朱楨咽口唾沫,硬著頭皮道:“我們的兒子不厚道呢?要是哪一房出個野心家怎么辦?與其到時候骨肉相殘,倒不如直接把我們封到海外。那樣后代再狂妄,也知道隔山限海,以僻遠之一隅,定然無法與中國抗衡,反而會安心為朝廷鎮守藩國,為華夏開疆拓土。”
“是啊大哥,若到時朝廷有事,皇帝相召,我們的子孫帶兵回朝勤王,一樣可以保證皇權永不旁落。”老三也附和道:
“但他們的根基又不在神州,事畢只能回國,所以也不用擔心鳩占鵲巢。大哥,這才是真正的長久之道啊。”
“你們太多慮了。”太子還是搖頭道:“你們本來就是鎮守邊塞、開疆拓土的塞王,封地已經夠遠的了。”
“西安是華夏神都,太原也號稱九朝古都,北平是元大都…”老三苦笑道:“更別說蘇州、武昌這兩個敏感之地了。”
蘇州,是張士誠的都城;武昌,是陳友諒的都城…
“大哥,我們現在被稱為塞王,只是因為大明版圖至今還未恢復到漢唐舊貌,待到日后徹底消滅北元,國家進入盛世,這些重鎮就會重新興盛起來的。到時,朝野就又是另一番判斷了。”老四人間清醒道:
“大哥,我們現在說的不是感情,而是日后的大計!臣弟以為,與其到時候考驗人性,把希望寄托在感情上,不如不給后代考驗人性的機會,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啊!大哥…”
“古人云,‘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見禍于未萌’。以大哥的智慧,定知曲突徙薪、防患于未然,要遠勝過著火后焦頭爛額的救火啊!”老三也苦勸道。
“俺,俺也一樣…”老二憋出一句。然后哥幾個都陪著老六跪在老大面前。“大哥明鑒啊!”
“你們…”朱標一時間心如刀割,不由潸然淚下。
他飽讀史書,對各朝政治得失了若指掌,焉能不知父皇分封藩王,隱患極大。未來的皇帝不削藩,怕是寢食難安。削藩,又有可能引發七王之亂那樣的骨肉相殘。
葉伯巨一個教書匠都能看出來的問題,堂堂太子又豈會瞧不出來?只是他有足夠的自信,知道只要自己在,老朱家就沒人敢有二心。
自己今年才二十二,怎么也還有四五十年吧?這么長的時間,足夠自己慢慢把這個難題,妥善解決掉了。
退一萬步說,到時要真是辦法用盡,都沒法妥善解決。自己大不了把弟弟們都招進京來,讓他們跟自己一起享受夕陽紅便是,就不信哪個兔崽子敢不應招。
所以他之前,并沒有特別焦慮這件事。不然怎么能號稱史上最穩太子?
但弟弟們今日的這番話,還是觸動到了他——尤其是老四那句‘與其到時考驗人性,把希望寄托在感情上,不如不給后代考驗人性的機會’,讓他沒法不同意。
因為這話里隱含著一種極端的假設——萬一自己這個太子,早薨了呢?
自己想讓老六給雄英壓陣,要是萬一老六也早薨了呢?
雖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造化弄人,有時候就是禍不單行。所以,還是妥善的制度更可靠…
至于弟弟們,之所以一起想要分封海外,憂讒畏譏恐怕還在其次。
更重要的是,高麗之行,讓這幾個小子開了眼界,見識到了另一種藩王是什么樣子的。
他們有自己的追求,也實屬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