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之上,嘗到了甜頭的張宇初又故技重施了起來。
“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
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贍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悅而誠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
試問今日之大明,幾倍于七十里、百里耶?陛下德行,幾倍于湯、文王耶?”
顯然,按照張宇初選取佐證材料的一貫風格,這還是孟子的原話,而在卑鄙的道路上愈走愈遠的龍虎山大天師,直接拿現在的大明和永樂帝當擋箭牌。
這里面的意思是,孟子既然說了“王不待大”,商湯治理七十里的國家,周文王治理一百里的國家,那么如今大明這么大,疆域不知道是七十里、一百里的多少倍,如此推算,陛下的德行,也是商湯和周文王同樣的倍數吧?
你曹端又不是不要命的高遜志,你敢說不是嗎?
可如果承認了,那其實曹端也就輸了。
當然了,張宇初不怕永樂帝怪罪他,張宇初剛給永樂帝出了口氣,按照他對永樂帝的了解,對方這時候興致應該不錯,不會怪罪他的,非但如此,沒準還指望他加把勁結束這第四場辯經,讓擂臺賽畫上句號呢。
張宇初的小算盤說穿了很簡單,君子可以欺其方。
這曹端小年輕一個,看上去就像是挺好欺負的,雖然老和尚給他的資料顯示,曹端在挑戰方的內部推舉上幾乎實現了亂殺,但那種辯經和這種臺上的還是不一樣的張宇初不要臉多了,反正他也不是儒家的人。
曹端微微蹙眉,顯然是年輕人臨場還有些心理上的不適應。
不過這種不適應,并不影響曹端的思考。
張宇初作為守擂人,第一輪攻勢采用的是《孟子·公孫丑上》里面孟子關于王霸道的基本理解,并加以加以修改、扭曲。
孟子的觀點,其實也就是“以德服人”和“以力服人”的區別,但在孟子這種原始儒學的視角看來,不管是哪種方式,怎么服人,本質都是為了推行“仁”,而春秋大國都是推行霸道繼而讓人感到畏懼,商湯、文王推行的則是王道,讓人覺得發自內心的敬服。
曹端順著這個思路,幾乎轉瞬間就想到了破解的對策。
曹端微笑道:“霸者之民,歡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殺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遷善而不知為之者。夫君子所過者化,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豈曰小補之哉?王道所至,非止七十里、百里,縱使萬里大國,亦是如此,天下子民,亦是王者之民。”
“更何況,以國齊義,一日而白,湯、武是也。湯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通達之屬,莫不從服,無它故焉,以濟義矣,是所謂義立而王也.義之所在,王之所在,僅此而已。”
聽著對方滴水不漏的回答,張宇初不知不覺間跪坐的筆直了起來。
“這曹端果然不簡單。”
臺下的姚廣孝看著這一幕,也是微微有些贊嘆。
張宇初如此刁鉆的難題,曹端竟然在短時間內就想出了極佳的解法,這般才思,這般臨場有靜氣,委實難得。
這里便是說,曹端的解法,是將孟子和荀子的理論,以近乎完美的方式縫合在了一起。
前一段出自《孟子·盡心上》,指的是王道治國是能與天地同流的大而化之,而霸道治國則是小修小補,后一段出自《荀子·王霸篇》,指的是荀子所主張的“義立而王”,事實上孟子與荀子界定王道的區別確實不大,其本質原因是在原始儒家的理論里,君主治理國家是需要依托于某種政治理念的,而王道選擇的“德行”、“仁義”,作為一種性質偏“軟”的政治理念,能夠長久地、如同不息川流一般調理百姓的怨憤,這才是更加長久的統治方式。
曹端以此為出發點,先解釋了王道不在治理國家范圍的大小,從根本上否定了張宇初的設問陷阱的前提,隨后指出了“義之所在,王之所在”,避開了關于永樂帝相關問題的直接回答。
至于永樂帝到底有沒有“義”,你自己判斷,伱不是最擅長“俺尋思”嗎?反正我是不會正面回答的。
回合主動權現在來到了曹端的手里,曹端當然知道要避開關于任何可能涉及到心性的雷區,新的心學到底如何破解,他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碰。…
回合主動權現在來到了曹端的手里,曹端當然知道要避開關于任何可能涉及到心性的雷區,新的心學到底如何破解,他一時半會也沒想明白,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干脆不碰。
那么,不從帝王私心之類的地方著手,又該怎么進攻呢?
曹端思忖片刻,緩緩說道:“王道者,求仁矣,仁之所在,在德不在力。”
這句話乍聽很普通,但仔細咀嚼卻別有深意,之前說過,孟子和荀子都認為王霸道的終點都是“仁”,但曹端給出的命題是,王霸道的實行方式是不一樣的。
曹端的解題思路就相當于:
王道→仁→德霸道→仁→力 由此,將王霸之辯,通過“仁”這個中介,轉變為了“德力之辯”。
德行和武力,就完全不涉及到心性了,因為這兩者,都是被施加者對施加者的主觀評價,而非施加者的內心行為。
張宇初眉毛輕輕挑了一下,臉色沉靜下來,道:“敢問‘德’指的是什么,‘力’又該指什么呢?”
沒有到張宇初的主動回合,但張宇初這么問了,不管是存了示弱惑敵意思,還是委實不知道,其實都落入了下風,因為這種反問一旦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差錯,是極其容易將主動權拱手送人的,很容易造成一步錯步步錯,最終無可挽回的下場。
曹端朗聲道:“治國之道,所養有二,一曰養德,二曰養力。”
“事或可以德懷,或可以力摧。外以德自立,內以力自備,慕德者不戰而服,犯德者畏兵而卻。徐偃王修行仁義,陸地朝者三十二國,強楚聞之,舉兵而滅之。此有德守,無力備者也。夫德不可獨任以治國,力不可直任以御敵也。韓子之術不養德,偃王之操不任力,二者偏駁,各有不足。偃王有無力之禍,知韓子必有無德之患。”
他字字句句,鏗鏘有力,每一個字仿佛都有千斤重。
不愧是未來的“明初理學之冠”,名副其實。
而且在曹端的解釋中,雖然他的觀點是“仁之所在,在德不在力”,但卻并沒有完全否認武力的作用,相當于自己把張宇初可能反駁的漏洞給補上了,這從他舉的例子可以看出來。
曹端舉出的例子是徐偃王,這是西周周穆王時,小國家徐國君王,據說,徐偃王注重修行仁義,在養德方面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以至于獲得了三十二個國家的衷心擁戴,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楚國看不過去了,舉兵伐滅了徐國,而修行仁義德行的徐偃王并無絲毫還手之力。
當然了,后半段還有一個隱藏的反擊之處,那便是以武力行霸道的楚國,最后被武力更強,在霸道上走的更極端的秦國所滅亡,行韓非之術的秦國以霸道統一天下,二世分崩離析,這也變相證明了,單走霸道,是行不通的。
由于曹端在不屬于自己被動回答的回合,給張宇初回答了問題,所以這下輪不到張宇初再提問了,曹端徑直發起了自己的攻勢。
而且是甫一開口,就技驚四座。
“天道無為,聽恣其性,故放魚于川,縱獸于山,從其性命之欲也。不驅魚令上陵,不逐獸令入淵者,何哉?拂詭其性,失其所宜也。
夫百姓,魚獸之類也,上德治之,若烹小鮮,與天地同操也。商鞅變秦法,欲為殊異之功,不聽趙良之議,以取車裂之患,德薄多欲,君臣相憎怨也。
道家德厚,下當其上,上安其下,純蒙無為,何復譴告?故曰:政之適也,君臣相忘于治,魚相忘于水,獸相忘于林,人相忘于世,故曰天也。”
這是直接化用了《莊子·大宗師》中的“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若是在旁人面前化用也就罷了,這可是當著龍虎山大真人的面!
這不是赤果果的打臉是什么?
姚廣孝不由地看向臺上的張宇初,卻見張宇初依舊面色淡然的模樣,只是雙目微閉,似乎根本就不把臺上的曹端放在眼里。
姚廣孝卻沒那么放心,畢竟他知道張宇初的能耐,張宇初如此淡定,肯定還是沒有完全準備好,正在故作聲勢。
這一刻,曹端已經被張宇初視為平生僅見的大敵,因為張宇初發現,這曹端的確如同姚廣孝所說,很厲害,甚至,比之前的兩位更厲害。…
這一刻,曹端已經被張宇初視為平生僅見的大敵,因為張宇初發現,這曹端的確如同姚廣孝所說,很厲害,甚至,比之前的兩位更厲害。
不僅博通儒家經義,而且對道家的理論也有很深刻的理解,甚至能夠巧妙地化用道家的理論,來給“德”這個難以量化的概念進行上中下三種界定。
在曹端的定義里,德既可以有厚薄之分,也同樣可以有多寡之分,道家的“上德”,也就是無為而治,是可以歸屬于“厚德”的。
同樣的道理,通過種種施行德政的手段,也可以把“薄德”養成“厚德”。
曹端的攻勢終于來到了最后一環。
“《易經》曰:黃帝、堯、舜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者,垂拱無為也。
孔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與焉。
周公曰:上帝引佚。上帝,謂舜、禹也,二者承堯之安,堯則天而行,不作功邀名,無為之化自成,故曰: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年五十者擊壤于涂,不能知堯之德,蓋自然之化也。”
曹端通過黃帝堯舜禹周公孔子這一脈絡,來從孔子和周公這兩位“后人”的視角出發,證明把“薄德”養成“厚德”的方法,便是師法先王。
這就相當于把一票人都綁在了戰車上,等張宇初來一一反駁。
“這年輕人好生不講武德!”
張宇初心中暗啐,卻絲毫不記得自己剛拿永樂帝當擋箭牌的事情。
這時候扯什么“俺尋思”是沒用了,歷史人物不是你尋思不尋思的事情,早就有定性了。
而這會兒,張宇初的腦袋飛速旋轉著,想要找出曹端話語中破綻所在,雖然曹端的這番話解得漂亮,幾乎算是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可是卻不足以讓張宇初認輸。
可張宇初左思右想,卻著實沒找到曹端話語里的破綻。
由于比賽規則的改變,張宇初思考的時間減少了足足一半,眼見沒有更好的破解思路,張宇初不得不按常規方法硬駁了。
常規方法,當然是前人給的標準答案。
“禹啟始以天下為一家而自為之,有扈氏不以為是也,啟大戰而后勝之;湯放桀于南巢而為商;武王伐紂,取之而為周;武庚挾管蔡之隙,求復故業,諸嘗與武王共事者,欲修德以待其自定,而周公違眾議舉兵而后勝之夏商周度定為三代,雖相因而不盡同也,五霸之紛紛,豈無所因而然哉!”
這里張宇初實在想不出來了好辦法了,直接拽了陳亮的答案來,避開關于“德行”的話題,直接扯到曹端所舉的“禹”和后面的夏商周三代,也就是宋儒所反復稱道的先王之治,也未必不是依靠武力建立起來的,并不是全靠德行。
典型的“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倒也未必不是一種破題思路。
曹端笑了笑。
張宇初這是黔驢技窮了。
張宇初的意思是說從夏開始就實行了“家天下”,而且以武力維護了“家天下”的統治方式,后來的商周也都是憑借武力來實現統治的,春秋五霸的武力征伐模式也是效仿所謂的“先王之道”而來的,所以別跟我提德行。
可曹端要的就是這個回答,在方才已經推演出的數十種可能中,張宇初并未逃脫必輸的結局。
曹端開口說道:
“賢君之治國也,猶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不耐使子孫皆為孝善,子孫孝善,是家興也,而百姓平安,是國昌也。
然昌必有衰,興必有廢,此乃天時,興昌非德所能成,然則衰廢非德所能敗也。故而昌衰興廢,皆天時也,此善惡之實,未言苦樂之效也。
家安人樂,富饒財用足也,富饒者先祖之德厚所致,非賢惠所獲也。
人皆知富饒居安樂者命祿厚,而不知國安治化行者歷數吉也。”
曹端這段話的意思就是治國就跟管家一樣,開國明君就像是家族里的慈父,但是有興盛就有衰落,這是老天注定的,不是德行所能干擾的。德行能影響什么呢?德行能影響的是后代的家底,一個國家的德行教化,就跟某個有錢家族安居樂業一樣,這些錢不是因為他們賢惠而獲得的,而是先祖(開國明君)的“厚德”給他們攢下來的。
由此就徹底反駁了張宇初關于三代開國君王以武力謀取國家的觀點,而是說三代開國君王建立國家,是因為之前的明君所建立的國家的德行不夠“厚”了,光靠老祖宗留下的德行是不夠的,還得自己修德,從而又一次印證了剛才曹端自己的觀點。…
由此就徹底反駁了張宇初關于三代開國君王以武力謀取國家的觀點,而是說三代開國君王建立國家,是因為之前的明君所建立的國家的德行不夠“厚”了,光靠老祖宗留下的德行是不夠的,還得自己修德,從而又一次印證了剛才曹端自己的觀點。
張宇初的眼皮突突直跳,曹端的強大超出了他的想象,真是后生可畏。
如果曹端沒防備,自己當然能把他拉到心性論里,用“俺尋思之力”暴力破解,可眼下曹端以“德力之辯”平替了“王霸之辯”,又化用道家的理論定義了德的同時,化解了他關于“三代先王也用力”的詰難。
——曹端終于拿出了他的撒手锏。
“故世治非賢圣之功,衰亂非無道之致。
國當衰亂,賢圣不能盛;時局當治,惡人不能亂。
世之治亂,在時不在政;國之安危,在數不在教。
晉文修文德,徐偃行仁義,文公以賞賜,偃王以破滅。
文德與仁義同,不走與不恐等,然文公得福偃王得禍。
蓋由修德不避時禍,卻可蔭庇后代爾,今亦如是也。”
曹端很肯定地告訴張宇初,修德確實不一定能見到眼前的功效,但對于國家來說,這就是可以使后代長治久安的辦法,一時的禍患不能用來否定修德無用,修德,尤其是修“厚德”,才是實踐“仁”最好的辦法,而非使用暴力。
一句輕輕的“今亦如是爾”,便是藏了無數殺招。
張宇初黑胖的臉上已然見汗,他絲毫不懷疑只要他反駁,曹端就會把老朱給抬出來。
這可怎么辦?
“壞了,姜圣沒教這招怎么破啊。”
現在張宇初由于步步被動,已經徹底被逼到了死角。
辯駁到了這般局面,眼下想要嘴硬,非得說修力比修德對于實踐“仁”的作用大,那是不可能的。
可要是承認修力的作用大于修德,又完全站不住腳。
沒辦法了,張宇初再次祭出了他最后的手段,“俺尋思之力”。
張宇初嗓音有些暗啞地說道:“以力興王之君,必有以服天下之心,而后可以成天下之業。”
這跟高遜志的論點是一樣的,只不過正好反過來。
如此一來,從心出發,俺尋思用武力建立王業的君王,肯定是有讓天下順服修德的心的,所以才能成就讓天下順服修德的業也算是自圓其說吧。
但正所謂聰明人不會見人掉坑還跟著掉,曹端眼見張宇初故技重施,怎么可能還會上當?
曹端這次根本不論心,只論跡。
“汝謬矣!太宗除隋之亂是力,致治之美是德,太宗玄武門誅建成,比于周公誅管蔡如何?德力兩分,施仁義行王道皆是修德之故,何謂以人心行力,故使天下順服修德?豈不為自相矛盾乎?”
張宇初張了張口,什么都說不出來。
曹端太謹慎了,謹慎的有點過分。
始終抓著以德力之辯代替王霸之辯的主旨不放,而且牢牢區分德與力,半點不談心性,談的全是事實,張宇初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對方不談唯心,你跟他談你覺得如何如何是沒用的,把論點拉到事實層面上,怎么拋開事實上不談?
可談事實,李世民干那事怎么洗?人家都說了一碼是一碼,掃平隋末戰亂和打造貞觀之治,都是事實,一個是力一個是德,而李世民真正登上皇位的玄武門之變,到底是力還是德,你自己評價,難道要說李世民因為要修德,所以用了力,天下也順服嗎?
說白了,李世民的皇位是用力搶來的,不是修德修來的,天下人心順服是因為他后面修德,這跟他前面用力是兩碼事。
張宇初被曹端完美的邏輯推導,給逼迫的無言以對,直到沙漏走到了盡頭。
張宇初沉默了半晌,緩緩吐出三個字:“你贏了。”
這種輸的感覺,令張宇初很難受。
在他看來,這次比拼應該是他占優勢的,畢竟曹端只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并沒有什么名聲,而且曹端也沒有他辯經經驗豐富,閱歷深厚。
但結果卻是,他敗了!
而且敗得毫無懸念。
張宇初行禮下臺后,來到了姚廣孝的身邊,凝聲說道:“此子不可小視。”
老和尚點點頭,只說道:“我從未小視此人。”
“不過。”老和尚話鋒一轉,“可即便曹端再強,姜圣不想讓他贏,他也贏不了。”…
“不過。”老和尚話鋒一轉,“可即便曹端再強,姜圣不想讓他贏,他也贏不了。”
張宇初聞言,頓時放下心來。
姜星火教了卓敬“三義之論”,教了他“心學新論”,想來給鎮守最后一座擂臺的姚廣孝,也一定留了東西。
從效果來看姜星火教得東西,只要拿出來,那一定是一擊制勝的,最起碼,第一次是100有效果的。
如此說來,他倒是不用擔心什么,反正老和尚本來論硬實力就比曹端要強,再加上姜星火留下來的手段,想來贏是毫無懸念的。
只是張宇初沒理解的是,姚廣孝還有后半句話沒說,只要姜圣想讓曹端進去看看如今的孔希路是什么狀態,那他就一定能讓曹端贏,而且是比輸還難受的那種贏。
姚廣孝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緩步登上了擂臺。
第五場,也是最后一場辯經,開始了。
就在辯經擂臺上交鋒正酣的時候,雨花臺上飛鷹衛駐地,被從倉庫里拖出來的熱氣球,也紛紛拆下了防水雨布,開始對發熱裝置進行充分預熱。
“報!”
這個時候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接著一名大夏天穿著厚厚的防寒棉服的飛行員快速跑到霍飛和丁小洪的身前,捶胸向他們匯報道:“已經全部臨戰檢查完畢!所有熱氣球已經可以升空!現在請您確定最后的升空計劃!”
聽到士卒的話之后,霍飛臉上露出了一絲喜色,不過很快又變成擔憂之色,因為按照慣例,熱氣球一開始升空的時間段,正是最脆弱的,而且當一字排開所有的熱氣球都升起來的時候,敵人肯定會察覺,到時候會不會出現什么變故,誰也說不清楚。
國師雖然計算的似乎很準確,但畢竟臨戰是他們上,能不能按照計算出來的結果進行完美的截擊,他們心里都沒底。
“國師大人?”
“再等一下,他們已經到山腳了。”
姜星火肉眼可見,之前的幾名侍從甲士,正帶著一群人快馬加鞭趕到山腳下,開始順著山路在向上移動。
于是霍飛立即說道:“你馬上去告訴其余三隊負責人,讓他們注意隱蔽熱氣球,千萬不要引起敵方的警惕。”
“遵命!”
一個用綠色綢緞搭起來彩棚,起到了掩護迷彩的作用,從高處看去,地面上的熱氣球,都藏在了“樹林”里。
而彩棚源自宮里舉行節日所使用同款物品,是能夠靈活移動的,熱氣球放飛時,只需要撤掉彩棚即可。
很快,派去兵仗局的人回來了,他們在馬后面馱著長條箱子,看起來很有分量,健壯的駿馬都有些喘不上來氣了。
“拆開!”
“嘩啦”一聲,一個個長條箱子被拆開,里面赫然擺放著用干稻草墊著的長管火銃。
跟之前列裝的永樂元年式火繩銃不同的是,這種火銃的銃管要長的多得多,每支光是銃管長度就超過六尺,粗細如手臂,在日光映襯之下泛著赤紅的金屬光澤,看起來非常炫目。
“這是…新造的武器?”李景隆有些驚訝的看著這種火器。
“拉了膛線的火繩銃。”
熟練的火銃手們一邊快速地配備和檢查武器,一邊給李景隆解釋:“銃管如果不制造的長一點,很難拉出國師發明的‘膛線’,必須要讓銃管足夠厚、長,都是手工慢慢磨出來的。”
“射程能到多少?”
“霰彈能打六十步!鉛彈一百步!”
李景隆作為軍事全才,自然知道這種新式武器是什么概念,雖然無法量產,但這個看起來更像是手持火炮的前膛線膛火繩銃,它的射程已經足夠驚人,完全可以取代移動不便的床弩,作為軍隊的大型支援火力點了。
言語間,火銃手們已經做好了準備。
“一個月全力以赴也只能造這么十幾支,先拿上去試試威力。”
姜星火給李景隆也解釋了一句,隨后對著緊急調來的火銃手們簡短說道。
“任務你們來的路上應該已經知道了,飛鷹衛的飛行員會駕駛熱氣球帶你們上天,到時候該怎么打就怎么打,敵人只有兩三只熱氣球,我們足足有十幾只改良版的熱氣球,性能比敵人優越得多,到時候瞄準了點打就行!”
同時霍飛和丁小洪親自帶隊,也開始了最后的動員。
“大家都打起精神來!不管上面的情況如何,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退縮!記住,這次我們的任務非常重要,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必須拿下敵人!否則,連同家人都將會受到軍法的懲罰!所以,拼了命也要給我守住天空,不能放他們進城,明白了嗎?”…
“大家都打起精神來!不管上面的情況如何,都絕對不允許任何人退縮!記住,這次我們的任務非常重要,無論付出多少代價都必須拿下敵人!否則,連同家人都將會受到軍法的懲罰!所以,拼了命也要給我守住天空,不能放他們進城,明白了嗎?”
“明白!”
三隊飛行員,每隊五只熱氣球,每只熱氣球共三人,除了霍飛和丁小洪,一共四十三人齊齊應道。
“出發!”
伴隨著一陣熱浪,綠色的彩棚被撤掉,十五只飛鷹衛的巨型熱氣球緩慢升起,順著風朝著偏北的天空漂浮而去。
這種巨型熱氣球,其實并不是專門為了戰斗服務的,他們除了戰時偵查戰場情況,有時候還負責運送一些物資,或者撒傳單等任務。
但現在,它卻成了姜星火手中唯一能用來阻擋暴昭陰謀的武器。
在沒有遇到特殊情況的情況下,飛鷹衛很少出動,因為這東西飛得高,多少對皇宮之類的地方會造成窺視嫌疑,可現在,不得不讓這樣的龐然大物再次降臨。
天空中敵人的熱氣球越飄越近,很快就出現在了目視范圍之內,臨時搭載在飛鷹衛熱氣球上火銃手,都小心翼翼地檢查好了火藥。
飛鷹衛的熱氣球可都是有鯨油作為燃料的,這要是一銃不注意,開火把自己給炸了那可就搞笑了。
“拉升高度,順風靠近敵人!”
隨著霍飛的旗語,一聲令下,飛行員們開始操控熱氣球順著風,主動向敵人的熱氣球靠近。
“那是什么?”
當暴昭的手下,用自制的熱氣球好不容易晃晃悠悠地來到南京城邊上的時候,他們只看到了十幾只熱氣球排著彎彎曲曲的隊列,猶如常山之蛇一般,順著風切入了他們航線西南方的位置。
按照這個風向來判斷,他們是大概率會撞上的!
“不好!是偽帝手下的熱氣球部隊!”
這些懷著必死之心試圖連人帶熱氣球一起撞擊詔獄邊上辯經現場的死士們,登時面色大變。
要知道,為了達到充分的燃燒效果,他們的熱氣球可都是基本滿載著猛火油的!
這也就意味著,他們本來體積和質量都不如飛鷹衛的熱氣球,機動能力更差了!
“能不能躲開?從別的路線進城,或者直接甩開他們?”
領頭的人問道。
“恐怕不太可能,那些人的飛行技術很好,距離不遠,風向又是一樣的,想要躲避根本是不可能的。”
旁邊的人說道:“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賭運氣,我們占據著東南西北的正風向,他們還在匯入這個風向的位置,我們可以拉升高度試著闖過去。”
領頭的人略微沉思一下后說道:“既然如此,就別猶豫了,全速前進!”
他們不敢停留,一邊扔著所有能扔的東西進行減重,一邊繼續往城墻方向飛行,他們已經感受到了對方那濃烈的戰意和殺機!
“準備——”
隨著丁小洪的旗語一聲命令,十五架飛鷹衛的巨型熱氣球開始從順風調整為斜方向,努力地靠近敵人,同時將炮筒,哦不,銃管,對準了敵人熱氣球的方向。
在丁小洪的命令下,其中兩架飛鷹衛的熱氣球率先發射了火銃,用的是鉛彈,用來嘗試能不能一次性打爆。
“砰砰!”
鉛彈射出去的瞬間,在半空中受到重力的作用劃過了一道略有曲度的弧形,然后落入敵人的熱氣球邊上的空氣中。
饒是如此,也把敵方的三只熱氣球嚇了一大跳。
誰能想到,飛鷹衛竟然把火銃搬上了熱氣球,而且還打的這么遠?
這些敵人手無寸鐵,此時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在這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地方也無處施展,只能祈禱著,全速順風向前沖去。
“近了,近了!”
眼見飛鷹衛的熱氣球此時由于切入了東南西北風向,為了堵截他們變成了逆風,一直被吹著往后飄,雙方的距離在不斷接近,而天空中是存在一個豁口,供他們沖過去的,這些暴昭的手下不由地手心緊緊地捏了一把汗。
敵人的火銃除了一開始那兩下,并沒有開火,似乎還在裝填,這讓他們心里多了幾絲慶幸。
或許敵人就這么兩支臨時帶上來的呢?
然而理想總是豐滿的,現實卻太骨感了。
“砰碎碎砰!”
時間仿佛都一瞬間的停滯之后,飛鷹衛的熱氣球上,數以千計的霰彈呼嘯著噴涌而出,將剛剛飛抵到半空的三只熱氣球籠罩在了鐵片之中,密集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