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星火回京的消息很隱秘,并無太多人知曉。
不過姜星火此番回京,跟上一次回京相比,京中的情況已然大不相同了。
如果說上一次還是一潭死水,那么現在便如烈火烹油一般,到處都在吵架。
文臣中,京中變法派的支持者與守舊派官員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不斷有彈劾的奏疏遞到內閣,幾乎只需要一個導火索,便能爆發全面的沖突。
在學術圈,以國子監的監生們為代表,同樣分成了不同的陣營爭吵不休,到底是要謹慎地守住程朱理學的邊界,還是追尋“一代儒宗”姜星火的步伐,進行大膽的理論突破。
用“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實踐方能出真知”造出了熱氣球的國子監監生們,當然支持順著這條新的前沿理論,來給僵化已久的程朱理學的格物論,探索新的方向。
但是同樣也有不少人,守著“格物”需要先“格心”的說法不放,指出姜星火以“矛盾解太極”的理論突破,其實是偽突破,是不對的。
嗯,放到姜星火前世,肯定很多人理解不了,“格物先格心”,這不就是拋開事實談對錯?拋開客觀談主觀?
但是沒辦法,這是明初,程朱理學的格物論里,是繞不開“格心”這個環節的。
姜星火前世給其他老師代課的時候,其實講過這個問題,當時很多學生的回答挺有意思的,有一個比較主流的說法是,這是因為古代的科學不發達,人們在探索和認知世界的時候,通常都會陷入主觀唯心主義的陷阱之中,過分強調人的精神力量,按理說這倒也不足為奇。
這個說法對嗎?對也不對。
這里面還有一個最重要、最關鍵的因素,那就是大學生們沒搞清楚,程朱理學這玩意,到底是用來干嘛的。
你不會真以為大多數人學這程朱理學,朝廷用程朱理學作為科舉標準教材和考試題目,是為了讓儒生們“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吧?
不會吧?
這東西是為了封建統治服務的啊,朱熹解《四書》是怎么回事?《四書》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干嘛要用人來“解”呢?
說白了,便是朱熹從古代儒家學派的經典里,斷章取義一樣,尋找出一些字詞,來解釋和組合在一起,從而有助于現在的儒教構建出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社會倫理體系 之前姚廣孝給姜星火特訓的時候,譬如“集義”和“敬”這些概念,都是朱熹縫在一起的縫合出來的,“格物”和“格心”也是如此。
“格物”是以人心去格萬物之理,所以,只有當一物之理明白于心,然后才能觸類旁通,萬物之理也就了然于心,可見,格物窮理關鍵在于“格心”,人只有先格自己的本心之理,明白自己之所以為人的本初之心,則萬事萬物之理也就明白于心,若自己之所以為人的本心、初心之理不明,不能發明本心、修養本心,就是格再多的物之理也無濟于事。
所以,格物論里面的格心之所以關鍵,是因為格心要求儒生清凈自省、格求本心,由此才能遵循儒教的倫理道德規范,相當于是一個從小培養的自我警戒機制。
而姜星火之前所當眾發表的理論,并沒有觸及這方面,自然就有從小讀書就被灌輸“格心”的監生感到姜星火的理論里面,雖然“格物”的辦法說的清楚,但依舊有著不完整性。
文臣們在為變法和守祖宗成法而吵架,國子監監生們在為格物是否需要格心而吵架,而武臣也在吵架。
是的,五軍都督府難得沒動手,只是吵架。
當收到永樂帝“回京先去五軍都督府,向勛貴武臣們介紹火器以及軍階兩事詳情,然后再進宮”的圣旨后,剛回京沒多久的姜星火就匆匆趕來,當他踏進五軍都督府用來開會的大廳時,就看到了這副場景。
姜星火在一開始微微詫異后,很快就明白了永樂帝的意思。
這是某種帶有暗示性的政治表態。
明明廟堂上的卷起的風暴已經如此恐怖,但在姜星火回京的第一時間,永樂帝并沒有急著召見他,甚至沒有讓他去跟黑衣宰相商量對策,而是讓他先去五軍都督府,去跟將軍們講一講火器戰術和軍階制度。
朱棣其實只想告訴他一個意思。
刀把子還在朕手里,別慌。
是的,雖然守舊派掀起的風暴是這般駭人,陳瑛紀綱兩個豬隊友的操作也著實不靠譜,但朱棣還是沉住了氣,并且給予了他能給姜星火的最大支持。
只要軍隊在手里,最壞的結果就是大開殺戒,變法還是能推行下去,這是兜底。
至于姜星火要怎么處理,處理的是難看還是漂亮,那是姜星火的本事了。
想通了這一點,行程有些匆忙的姜星火也緩了下來。
不知道是將軍們沒把他這個軍校副校長當外人,還是吵得上頭,壓根就不在乎有人進來了,姜星火跟柳升坐在后邊了,他們還在吵。
由于理論地位更高半格(靖難功臣之首)的老帥淇國公丘福,雖然還擔任著中軍都督府左都督,但他兼任了大明皇家軍官學校的校長,而且很享受這個即將桃李滿天下的職位,平常就在燕子磯常駐辦公了,不怎么回城里來。
所以現在主持五軍都督府日常軍務的,是剛帶著軍事觀察團從江南回來的左軍都督福左都督、成國公朱能,相當于五軍都督府的一把手。
而魏國公徐輝祖,則是作為朱能的副手,也就是五軍都督府的二把手在履行職務.好吧,永樂帝不待見徐輝祖,其實徐輝祖現在在五軍都督府也就是個擺設,而且他馬上就要跟著朱高煦一起去北邊了。
而徐輝祖二把手的職權,則會移交給即將回國的——奉天輔運推誠宣力武臣、特進光祿大夫、左柱國、太子太師、曹國公,百官之首,李景隆。
嗯,李景隆百官之首的地位,只存在于上朝隊列中就是了。
將軍們爭吵的,主要是三個議題。
分別是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的機構、人員、職權、兵力的歸屬;火器部隊經過實戰檢驗后的表現評估與火器戰術的下一步應用;明軍將領的軍階評定制度。
而這三個議題里,后兩個都跟姜星火有關,這也正是他被請來的原因。
第一個問題便是由李至剛建議后,再加上姜星火在獄中提到過,朱棣在去年就已經下定決心,好好建設北京。
所以在改北平府為北京順天府后,永樂元年正式下了相關的圣旨。
設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軍事)、北京行部(政務)、北京國子監(教育)其他的跟五軍都督府沒關系,主要是北京新設立的留守行后軍都督府,多了一個都督府,相當于多了一塊新的大肥肉。
行后軍都督府置左右都督,這是常規操作而且魏國公徐輝祖平調擔任左都督繼續當吉祥物,鎮遠侯顧成擔任右都督實際主持軍務,都是永樂帝安排好的事情,沒什么可爭的。
能引起將軍們的爭執,是因為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從一品)、都督僉事(正二品)是無定員的!
是的,無定員的意思就是,只要你有能耐擠進去,原本官職低同時原地蹉跎了多年資歷足夠的,馬上就能借著這次機會升上去.而且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管著北直隸和遼東都指揮使司、大寧都指揮使司的軍務,權力相當大,所以將軍們都擠破了頭,想從中分一杯羹。
“魏國公你這是什么意思?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掌管著六十一個衛,不是只有一個衛!”
靖安侯王忠在又一次被拒絕后,直接大聲質問道。
而他的義兄弟,同為蔚州系出身的安平侯李遠,則是毫不掩飾地說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伱還沒去上任,國朝官職,就成了你魏國公府的私家之物了嗎?”
正好,接下來無論是征伐安南還是日本,亦或者是繼續在軍校干,都少不了與大明軍方的合作,姜星火也樂得先認個臉熟。
此前他除了認識李景隆、朱能、陳瑄、柳升等人,對其余的侯伯將軍,幾乎是一無所知。
這對于姜星火現在的地位來說,無疑是極不妥當的一件事你可以平日里不跟他們多接觸免得被猜忌,但怎么都得認識這些人叫什么,都是什么背景,屬于哪些派系吧。
不然見面來一句“那誰誰誰”,多尷尬。
好在柳升對這里面的門道可謂是門清兒,柳升附耳給姜星火簡單介紹了一下,正好將軍們吵得面紅耳赤,噪音完全掩蓋住了這點竊竊私語,而即便有幾個注意到的,見到柳升是在給國師介紹,也并沒有說什么。
經過柳升的介紹,姜星火得知,李遠和王忠,在大明軍界里屬于丘福山頭的得力干將,從龍時間早,自身戰功也足,根本不慫徐輝祖這個敗軍之將。
去年正月,燕軍戰略反攻的時候,德州大營派了葛進率領步騎萬余,乘河面結冰渡過了滹沱河,情勢危急之下,李遠立下軍令狀,只率八百輕騎前往迎擊由于兵力難以展開,葛進把戰馬系在樹林里,全軍下馬步戰,李遠先是佯敗,把南軍主力拉扯的遠了,派人解開葛進部下的戰馬,引戰馬反沖葛進所部,同時正面沖鋒,取得了斬首四千、獲馬千匹的驚人戰果,也是建文四年燕軍的第一場開門紅大勝。
而當時坐在五軍都督府里同一個位置,替建文帝策劃南軍行動的正是徐輝祖,當然了除此以外,雙方還有仇徐輝祖甚至親自上去打了后續戰役,在齊眉山斬殺了同為蔚州系出身的燕軍驍將李斌。
李斌生前與李遠和王忠親若兄弟,若是沒有死在徐輝祖手里,恐怕也是個伯爵了,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兩人在五軍都督府里跟徐輝祖一向不對付。
徐輝祖剛要說什么,成國公朱能卻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咳”朱能的臉上泛著不健康的紅,雙眼緊閉,仿佛隨時會暈過去似的。
成國公的身份非同小可,在永樂帝心中的分量更重,所以見狀,剛才還在爭吵的眾將馬上就住嘴了。
朱能扶著桌子站了一會兒方才緩了過來,他環視了一圈眾將,只說了兩個字。
“閉嘴。”
剛才差點擼袖子的李遠頓時噤若寒蟬。
如果拿洪武朝做個對比,那么張玉、朱能的地位就類似于比于徐達、常遇春,姚廣孝就類似于劉伯溫。
靖難之初,張玉、丘福、朱能跟著朱棣造反,屬于是永樂集團的原始股股東,先奪北平九門,然后經白溝河等七大戰,幫朱棣奪下了皇位,而且朱能性格也好,為人宏博端重,做事也能折中服眾,說話通常也比較言簡意賅。
朱能看了看五軍都督府眾將報上來的初篩大名單.其實就是如今明軍內部各山頭派系互相妥協的結果,他提筆挨個畫著圈。
“大寧都指揮使司那邊,擬張鬼神、陳潑廝、周官保、姚堂、李討住長、陳聚、孫小六俱為大寧都指揮同知;遼東都指揮使司那邊,擬張思孝、郭成、劉青、郝聚、趙全、丁成、李順俱為遼東都指揮同知。”
此言一出,另一側聚集在一起的幾名侯伯,臉上的喜色壓根都不遮掩,就差彈冠相慶了。
“這是?”
“大寧系的。”
經過柳升的又一陣低語,繼蔚州系以后,姜星火成功搞清楚了明軍里面的第二個派系。
大寧系,來自于寧王三護衛和大寧都指揮使司,屬于第一批大規模成編制加入燕軍系統參與靖難的派系,是除了以朱能、丘福等為代表的燕山系(燕山三護衛,即朱棣嫡系兵馬)外,燕軍里第二強大的派系。
自從得了大寧系兵馬和朵顏三衛的傾力相助,朱棣的機動兵力才到達了十萬之眾,有了跟南軍戰略相持的本錢。
而大寧系的主要代表人物,便是已故大寧系首領陳亨的次子寧陽伯陳懋,以及武康伯徐理、思恩侯房寬、廣恩伯劉才陳亨的地位比較特殊,他在靖難之役前便是北平都指揮使,跟朱棣的關系始終不清不楚,被建文帝調到了大寧,后來把大寧系兵馬的主力完完整整地移交給了朱棣。
陳亨又在白溝河之戰中指揮大寧系兵馬堅守后軍,頂住了李景隆派平安、吳杰的重兵繞后,給朱棣同時繞后擊敗李景隆奠定了堅實基礎,其本人也因此受傷,勉強跟著南下山東,在濟南城下碰了釘子后,回到北平府就傷重不治身亡了。
《明史陳亨列傳》有言:亨等帥眾降,成祖盡拔諸軍及三衛騎卒,挾寧王以歸,自是沖鋒陷陣多三衛兵。成祖取天下,自克大寧始。
朱棣能當皇帝,陳亨出了大力,所以朱棣對寧陽伯陳懋以及大寧系一向是比較縱容的,在兵員、甲胄、糧餉等待遇方面,也基本是跟自己嫡系兵馬是一個待遇的。
姜星火用只有他和柳升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
“除了蔚州系、大寧系,還有其他派系嗎?”
“有,那邊都是,幽燕乃至河北周邊衛所投降的.十幾個呢,抱團的不算厲害,也沒什么領頭的,平素跟嫡系倒也沒什么差別,但真到關鍵時刻終歸還是不同的。”
姜星火點了點頭,這些將軍便都是所謂的“偏裨列校”出身,不見得是本身有什么勇略智計可稱大將之材,若是沒有靖難之役恐怕也就是在百戶、千戶的位置上干到死,但是一旦遇上了風云際會,如今便也能封伯封侯,在五軍都督府里坐一把交椅了。
柳升在這邊跟他竊竊私語,朱能那邊也沒停下,一邊咳嗽,一邊說道。
“至于北直隸,燕山左右前、真定、通州、薊州、密云、山海關、宣府、神武左右中前、盧龍、撫寧、天津右這十六個衛的名單,還得按魏國公的意思議一議,再報給陛下批閱。”
徐輝祖臉色有些難堪。
明面上,朱能給他留了十六個衛不動,算是給了他面子。
可是正如靖安侯王忠所說,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掌管著六十一個衛呢!
剩余四十五個衛的官職,全被這些人分給親朋舊部了。
徐輝祖這個五軍都督府二把手當得還有什么勁兒?或者說,他馬上就要成為名義上的北京留守行后軍都督府一把手,結果還沒上任,就被架空了,他還有必要去嗎?
“擬都指揮使高實為行后軍都督府都督僉事,陳恭為都督同知.”朱能這邊話還在說,徐輝祖直接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沒摔門已經他最后的體面了。
幾十個侯伯繼續大聲嚷嚷著,仿佛徐輝祖的離去對他們而言根本沒有任何影響。
顯然,他們只害怕朱能,不害怕徐輝祖,而朱能在軍中的威望也確實足夠高。
姜星火看著徐輝祖落寞的背影,心頭想到。
“堂堂魏國公,徐達大將軍的嫡長子,若無靖難之役,原本該是大明軍界第一人,就連李景隆都差了半籌如今不過幾年時間,就被以前看都不會看一眼的百戶、千戶給騎到頭上來,這心里怕是落差有點大。”
不過姜星火跟徐輝祖沒什么交情,今日最大的收獲就是了解了明軍內部的各個派系構成,燕軍內部有燕山系、蔚州系、大寧系、河北系,南軍內部同樣派系林立,柳升提了一嘴,姜星火沒怎么記住。
這都不重要,等李景隆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也不曉得讓李景隆辦的事又沒有辦妥,想來如此巨大的利益誘惑下,日本那里也有愿意小小出賣一下同族的人吧。”姜星火心頭復又想道。
他是真的在坐在椅子上神游若不是朱棣的圣旨,若不是涉及到了新式火器和軍階這兩個他自己提的東西,姜星火其實并不愿意摻和五軍都督府的事情。
姜星火手頭還一堆事呢,待會進宮跟朱棣匯報一下江南平叛、治水、辦場等工作,他就得去跟黑衣宰相姚廣孝商量對策,再回家.再去詔獄里看望一下李至剛。
跟景清血誓相同的是,這次同樣針對變法掀起了規模巨大的輿論攻勢;但不同的地方在于,跟景清一個人莽不一樣,這次明顯是有組織有預謀的攻勢,而且直接發動在了廟堂層面上,連李至剛都被搞了下去,不能不引起姜星火的高度警惕。
姜星火神游之際,柳升用手肘懟了懟他。
“接下來讓國師講講在江南平叛戰役中純火器化部隊的實戰表現和火器戰術理論,以及軍階評定的事情。”朱能咳了咳說道。
“那姜某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姜星火回過神后絲毫沒有慌亂,極為自然地抖了抖衣衫,起身來到朱能的位置。
朱能愣了愣,竟是真給他讓了位置,但姜星火卻是看了一圈將軍們,沒有直接開口。
要知道,他這個人雖然天賦異稟、學問超群,但并非什么都懂。
軍事學里,涉及到火器原理和一些耳熟能詳的火器戰術、炮兵幾何學、《戰爭論》等近代政治軍事學原理,姜星火倒是知道一些,但其他那些諸如高深的古代兵法韜略,則是連門檻也沒摸到了,這方面他遠遠不如李景隆。
所以,他必須揚長避短,古代兵法能不談就不談,只說他明白的。
至于軍階制度,則是由姜星火與朱高煦的玩笑之語演變而來的,雖然路上有過思考,也與柳升探討過,但還是有可能跟明軍的實際情況產生脫節,因此姜星火打算放到后面說。
見姜星火看著他們沒說話,這些大多數幾年前還是中低級軍官的粗鄙武夫們不由地議論紛紛,顯得十分不耐煩。
“倒是快點啊!”
“磨嘰什么呢?莫非是沒想好?”
一些性格比較暴躁的家伙更是對姜星火有些出言不遜。
“別廢話。”朱能皺眉喝斥了一聲。
朱能不是跟姜星火關系有多好,只是因為讓姜星火來五軍都督府商討這些事情,是永樂帝的意思,朱能是個懂得以大局為重的人,自然不會輕易讓姜星火在這件事上失了臉面。
“姜校長不會講不出來吧?”柳升的心底,隱約升起了一絲擔憂。
不過柳升的猜測很快就被證明是錯的了。
在講話上面,姜星火從來沒怵過。
姜星火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在首位徑自坐了下來,隨即拿起了筆桿,開始書寫了起來。
他一邊在紙張上勾勒線條,一邊開口道:“本國師今日便給爾等講解一番,新式火器所帶來的軍陣、攻防與傳統戰爭的變化,乃至各種新兵器的戰術、策略…”
姜星火一邊講著,眼睛掃視全場,目光很銳利,氣勢十足,頗有風范。
這一套東西,他早已爛熟于心,只是剛才一時沒想好怎么說罷了。
不過既然說出來了,自然順溜無比,而且姜星火也確信,以后定會用到。
畢竟在大明的軍隊中,最缺少的便是將才,尤其是懂軍事理論的將才,像朱能這樣的,都是自身天賦異稟,又歷經千難萬險打出來的,而五軍都督府里普通的侯伯,其實自身的軍事理論水平和實際指揮能力,是跟他們的地位稍有脫節的。
“之前在江南平叛的時候本國師與成國公說過一句話,戰爭是廟堂的延續。”
“現在本國師要告訴你們的是,戰爭的目的就是消滅敵人,而消滅敵人必然要通過武力決戰,通過戰斗才能達到,它是一種比其他一切手段更為優越、更為有效的手段那么為什么會強調新式火器在這種決戰中的作用?”
姜星火直接看向了朱能,問道:“成國公,你對江南平叛戰役,是如何評價的?”
朱能臉色平靜,回答道:“受白蓮教洗腦,敵人戰斗意志頗為頑強,但實際戰斗力水平不行,戰損比看著很漂亮,可在靖難之役里,別的不說,就說安平侯李遠以八百精騎破敵軍上萬,不比這場戰役的戰果要小。”
姜星火倒也沒意外,事實上,雖然平叛戰役打出了完勝,但五軍都督府派來的軍事觀察團里面的成員,并沒有受到太大的震撼,便是因為這種戰損比還不夠夸張,在冷兵器時代,由精兵通過突襲,也一樣能打出來。
而且白蓮教這種對手,段位太低,五軍都督府的將軍們不太看得上。
“那么成國公認為,我軍的火炮威力、機動性、齊射跨射戰術、彈幕徐進戰術、空炮協同戰術,又如何?”
朱能沉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認道:“火炮威力很大,比投石機要厲害,這些新式戰術也確實是以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但是,我還是認為,以新式火器為核心的戰爭,無法取代傳統的戰爭模式。”
“這便是了。”
姜星火笑道:“新式火器現在無法完全取代冷兵器,是因為它的技術還不夠成熟,威力還不夠大、射速還不夠快.可在座的諸位以為,經歷了數千年的發展,當下的弓弩還能更快、甲胄還能更堅固、戰馬還能更迅捷嗎?”
將軍們當然知道,冷兵器無法再進一步了。
可是他們卻壓根想象不出來,熱兵器究竟能達到怎樣的高度。
“諸位,放下那些無謂的執念和對過去榮光的掛懷吧,因為接下來本國師要給你們講的,是未來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