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后,天氣越發的炎熱,海上的水汽蒸騰,可哪怕在海面上也依舊令人覺得干渴,烈日暴曬之下,仿佛靈魂也快要干涸了,昏沉痛苦。
遠遠的望去,在扭曲的空氣中,整個城市都像是被丟進了蒸籠里。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阿瓦隆都會迎來一段假期,一般人沒事兒不會出門,躺在家里里,撮著地窖里的碎冰,度過這個年中長假。
貴族門都會乘船前往各地進行消夏。
而今年,預料的焦熱卻并沒有到來。
隔著開啟的阿瓦隆結界,那龐大的水晶立方高懸在城市之上,緩緩旋轉,明明是晶瑩剔透的透明,可是卻像是貪婪的黑洞,烈日所灑下的暴虐溫度都被盡數吸收。
真是溫度相較往年還低了不少,令整個城市都變得陰涼起來。
正是這一份陰涼,提醒著無數阿瓦隆中居民,神跡的存在。
在一場風波之后,習慣了這個龐然大物高懸在頭頂之后,所有人仰望著天穹的眼神都變得敬畏了起來。
而風波并沒有因此而休止,反而隨著幾個月的醞釀,變得越發龐大。
此刻在上城區,安格魯外交部的總部,已經變成了一口煮沸的大鍋。
從三天前會議開始,到現在,爭論沒有得到解決,反而越發的激化。隔著厚重的大門,依舊能夠聽到往日那些溫文爾雅的大使們的吼聲。
吐沫星子飛在了臉上。
安格魯外交大臣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水跡,面無表情的端起茶杯,喝茶。
質問和低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耳膜刺痛,在十幾位大嗓門先生的輪番蹂躪之下,此刻大臣的耳朵已經開始嗡嗡響了。
現在想做外交官都要先考嗓門和肺活量了嗎?
他心里暗自腹誹,悄悄向后挪了一點被吼的耳膜疼。
“安格魯的所作所為,已經侵犯了我國的領土權!我方強烈要求安格魯遵從天災管理協定,在諸國的聯合管理之下,對以太之網進行限制!”
“強烈譴責安格魯這一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方在此呼吁雙發能夠理智溝通,做出正確決定,避免戰爭行為的發生。”
“安格魯在公海上的部署已經嚴重妨礙了我國的運輸航路,根據雙方協定,請安格魯立刻解除封鎖,否則我國將采取必要行為!”
“難道女皇陛下對我方國書沒有任何的回應么?”
不論大使們如何爭吵和吼叫,大臣依舊眼神空洞,發著愣,神游物外。
裝作沒有聽到。
吼吧,吼吧,叫吧,叫吧。
反正吼也沒什么用。
遞國書?
國書有用的話,還要第五部門干什么?
這群傻子根本就沒弄清楚,現在管事兒的根本不是女王陛下,而是那位行跡不定,低調到根本沒有任何存在感的阿瓦隆親王!
還共同管理以太之網?
解除海軍布防?
開放貿易航線?
呵呵。
做夢吧,夢里什么都有。
大臣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看著天花板。
啊,又是難熬的一天啊…——
“真熱啊。”
同樣,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辦公室里,穿著睡衣的老頭兒靠在椅子上,伸手摳著腳,而滿是白翳的眼睛看向對面的座位:
“你就不能讓那大玩意再涼快點?熬了幾個月的夜,這鬼天氣害我我午睡都睡不好。”
“都已經退休了,何苦再做圣人表率?”葉青玄搖頭,“我愿意出資為您重新翻修威斯敏斯特教堂,保證舒適涼爽。”
梅菲斯特翻了個白眼:“你以為我真的缺這么一點錢?”
“那又圖什么?”
“人這輩子不就那么幾個追求么?”
梅菲斯特嘆了口氣:“我不缺錢,立了正直和守心誓言之后,又不能去找情人,活了七十年還是老處男,除了一點好名聲之外,還能圖什么?”
說道這里,他的神情越發的無奈和復雜。
他這輩子也就求這么一點東西。
可如今看來,這一點東西也要讓葉青玄給糟蹋了。
“我還在猜你什么時候會上門呢,沒想到這么快就坐不住了。”梅菲斯特似笑非笑地掃了一眼桌子上的報紙:“因為這個?”
“原因有一部分。”
葉青玄聳肩。
那是教團的通告。
每周一次。
他以前在魯特鎮的時候經常抄這個玩意,就連哪一期的編號都能背得滾瓜爛熟。
這一期是有關新的圣典修訂的內容,增加了若干條目之后,廢話了幾百字,唯獨沒有提及最重要的內容。
有關宗教裁判所的內容在圣典上開始被刪改了,而教團歷史中對宗教裁判所的評價也漸漸有了變化。
不少學者開始對女巫狩獵的運動進行再次研究,提出了諸多無辜案例,以證明裁判所的失控和錯誤。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都不是什么大事兒,可其中的用意就很有趣了。
按照猜測,這只不過是開始,接下來的話,想必還會有更多的手段,漸漸地將裁判所的正當性徹底顛覆,將其徹底除名。
屆時,失去了公義和正理之后,裁判所便不足為據,甚至連葉青玄這位神之手也會變成樣子貨,再無往日的正當性。
兩個人談到這里,葉青玄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扯出手帕來,狼狽的洗鼻涕,壓抑著咳嗽的聲音。
“感冒了?”
“前兩天站的稍微有點高,沒注意保暖。”葉青玄聳肩:“高處不勝寒。”
“現在才體會到?”
梅菲斯特幸災樂禍,“著急了吧?”
“有點。”葉青玄坦然點頭。
“活該,多虧了你那玩意,現在整個西方都亂起來了。”
梅菲斯特指了指頭頂:“但這么做真的值得么?葉青玄,你本可以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權力的幾個人之一,可現在你要用一切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
“我覺得還挺劃算。”
葉青玄笑了起來,照搬著梅菲斯特的原話:“畢竟,人這輩子,不就那么幾點追求么?”
沉默中,梅菲斯特搖頭,慢悠悠地將杯子里冷掉的紅茶呲溜完之后,起身,露出了睡衣下面的大褲衩和兩條毛腿。
他踩著拖鞋走到床頭柜旁邊,拿起一疊稿子,走回來,丟到葉青玄面前。
“這就是你要的東西。”
梅菲斯特輕聲嘆息:“耗盡我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十六位司書的所有學識,梅菲斯特這個名字攢了一生的公信力,還有六個教派的支持,耗費了數月的時間所寫出的原稿,都在這里了。”
他將稿子一疊一疊的放在了葉青玄的面前。
“這是新的《公禱書》、和圣城做出區別的《四十一條信綱》,以及,最后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最厚的一部分放在了葉青玄的面前:“根據各個教派和皇家音樂學院的圖書館所典藏歸墟之書的殘片,我們重新整理和編寫出的教義。
也就是你真正所渴望的東西。
一把用來反抗圣典的武器。”
寂靜里,梅菲斯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恭喜你,親王殿下。
從現在開始起,只要你愿意,一個新的教派將會成立,你將成為新的領袖,新的教宗。”
葉青玄苦笑,看著桌上的書稿,抬頭問:
“主教,它有名字么?”
梅菲斯特沉思片刻之后,開口回答:“如果過去的是舊的教典,那么現在所創造的就應該是《新約》。”
“《新約》?”
葉青玄頷首:“好名字,感謝你所做的一切,主教。我允諾您,您將因此而不朽。”
“不朽?”
梅菲斯特搖頭,自嘲的笑了起來:“流芳千古?還是遺臭萬年?”
“就由后人來決定吧,大家連明天都顧不上了,哪里又管得了幾百年之后的事情?”
葉青玄收好了書稿,起身告辭,可是卻被椅子上的梅菲斯特喊住。
這個老頭兒癱在椅子上,斜過頭來看著他,就好像他那一雙老眼真的能夠看到什么一樣。
“葉青玄,就算有了《新約》,你會和教團有什么不同嗎?”
“當然不一樣啊,主教,圣典所講的是律法,可律法解決不了所有問題。”葉青玄揚了揚手中的書稿,
“而《新約》帶來的,將是福音。”
“福音?”
梅菲斯特問:“誰的福音?”
葉青玄想了想,笑了:
“當然是那些最需要福音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