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歸于靜寂。
寧靜的街道上,葉青玄推著輪椅,慢悠悠地前行,宛如晚飯之后的散步。華生坐在輪椅上,膝前蓋著薄毯,享受著來自高貴的大審判長的服務。
似是能夠感覺到與往日截然不同的氣息,他輕聲感慨:
“你變了。”
“哦?”葉青玄笑了,“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華生搖頭。
“變強了。”
葉青玄問,“這不是很好么?”
“是啊,很好。”
不知為何,華生卻忍不住輕聲嘆息:“非常好。”
“許久沒有回來,沒想到你過的竟然不錯。”葉青玄搖頭:“我以為你會更慘一些,等待我來拯救。”
華生冷笑,“難道你沒有發現么?只要離了你,誰都能過的不錯。”
葉青玄沉默了。
許久,尷尬地撓了撓頭,嘆息:“這句話真殘忍啊,華生,令我難過。”
“得了吧,葉清玄。”
華生不留情面,口吻惡毒,一如既往:“沒有誰一定要去做別人的救世主,你明白么?你的傲慢早晚有一點會毀了你,不,這不是已經毀的差不多了嗎?”
“誰說不是呢?”
葉青玄聳肩,卻全然沒有在意。
就像是刀劍戳進棉花里,沒有看到預料中的血光,華生無話可說,反而被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弄的有些煩躁。
揉了揉眉心,深呼吸,壓下來了心中的惱怒,再次平靜。
不能和這個混蛋一般見識。
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應該知道的。
于是,換個話題,閑談得以繼續。
“你不在的日子,發生了不少事情。”
葉青玄點頭,“我知道。”
寂靜中,華生忽然說:
“白鴉出現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聽見了葉青玄的回應。
“嗯。”
“要追查么?”
“查吧,慢慢查。”
葉青玄的聲音依然平靜:“既然藏了那么久,再次出現一定不是為了趁著打折季來阿瓦隆買咖啡。
除此之外,現在能保證的航線還有幾條?”
“不多了。”
華生回答,“隱秘航線只剩下兩條,而且現在妖魔動亂,很容易翻船。”
“我再給你派五十人,宗教裁判所的凈化樂師,妖魔的事情不用擔心。”一個信封被葉青玄放在了華生膝前的薄毯上。
“這些事情,隱秘一些辦好,蘿拉會協助你。”
華生捏著信封,看了看厚度,哼笑:“剛剛回來,就開始差遣人了?”
“能者多勞。”
葉青玄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我能夠信任的人已經不多了。”
華生沉默。
沒有再說話。
許久,漫長的散步終于結束了。
輪椅停在了一棟不起眼的別墅之外,別墅的樓上,有人小心地挑開窗簾的一角,看向外面。隱約可以聽見弓弩上弦的聲音,鋼鐵摩擦的細碎聲音。
當看清楚輪椅上的來客之后,那些敵意很快便消散了。
大門開啟,恭謹的下屬們接過了輪椅,將華生再次保護在內。
“就將你送到這里吧。”
葉青玄道別:“我先走了,要聯系我的話,去威斯敏斯特教堂找一個叫做史東的老頭兒就可以了。雖然那個老家伙很油滑,但你可以信任他。”
他轉身離去,被華生喊住了。
“喂!”
葉青玄回頭。
“不打算進來看看么?”華生問,“很多人都在等你回來。”
葉青玄笑了。
“不用了,下城區就交給你吧。”
他頷首道別,“夏洛克福爾摩斯以死。雖然我會懷念那一段幼稚時光,但我不再需要面具去偽裝了。”
“自此之后,只有一個葉青玄。”
中城區,歇業許久的鐘表店里。
寂靜的滴答聲此起彼伏。
關門了幾個月之后,經歷了諸多動亂,可這里依舊一塵不染,井井有條。
柜臺上擺著曾經赫爾墨斯最喜歡的茶具,茶葉是他留下來的上好天竺貨,茶水還是熱的,裊裊水霧升起。
葉青玄靜靜地喝著茶。
在滴答聲里,靠椅上的塞頓小心地摘下了對那一副對他來說有些滑稽和袖珍的眼睛,合上了手中的故事書。
“是這樣啊。”
他輕聲說,“他是真的死了啊…”
“嗯。”葉青玄點頭。
“他那么討嫌,被人殺了也不意外。”塞頓問:“最后有后悔么?”
“沒有。”葉青玄搖頭:“據說洋洋得意。”
塞頓沉默了。
許久,輕聲嘆息:“真像是他啊。”
“接下來打算怎么辦?”葉清玄問。
“是啊,怎么辦呢?”
塞頓坐在椅子上,他太魁梧了,像是擠進了那張椅子里,撓頭的時候,椅子就嘎嘎作響:
“我失業的時候,是他雇我來做他的保鏢,但干的卻全都是清理打掃的工作。雖然嘴巴賤,但他從不扣我工錢,也不禁止我接私活兒…現在他不在了,我呆在阿瓦隆也沒有必要了,趁著安格魯無暇監控的時候,可能會離開吧?”
葉青玄沉默片刻,直白地問:
“要去找蓋烏斯?”
“找他干嘛?”
塞頓嗤笑,“那個家伙本來腦子就有問題,因為他死的人越多,他就越不正常,現在恐怕已經畸形到妖魔都自愧不如的程度了。我又不是傻子,離那種東西只會越遠越好。”
葉青玄沒有說話。
塞頓搖頭,“長官現在還好么?”
“不能算好,也不能算糟。”
葉清玄回答:“活的不錯,有吃有喝,雖然被監管著,但基本的要求都可以得到滿足,他還可以繼續做自己的研究,沒人會打攪他。
他應該會喜歡這樣的生活。”
塞頓頷首:“他一輩子都想要過這樣的生活,沒想到最后找到的時候,卻是在監獄里。聽到他沒事兒,我就再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說著,他伸手,摸索著口袋,翻出一個小本子,上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他捏著小鉛筆,寫寫畫畫了半天,似是在算著什么,但每次都算不對,就愁眉苦臉,有些焦躁。
最終,葉青玄將他從算數地獄里拯救了出來。
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列,葉青玄伸手指了指:“這里是四十六萬,上面幾個地方你算錯了。還有兩個數字你重復算了兩次。”
“那扣掉這里和這里,最后還有多少?”
葉青玄說了個數字,不多,他就放心了。
“夠了。”他說:“這些年攢的錢,除了接濟戰友的生活之外,剩下的足夠我回老家開一家鐘表店了。”
葉青玄愣住了。
“鐘表店?”
“對啊。”塞頓咧嘴,從未曾見他笑的那么愉快。
他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個放大鏡,嫻熟地卡在眼眶上,指了指柜臺上的那一堆零件,還有兩個看起來有些粗糙的懷表:
“都是我做的,沒想到吧?”
“真是…沒想到。”葉青玄艱難搖頭:“誰教你的?”
“自學。”
塞頓說:“多虧了你,以前不懂拼寫,也看不懂書。稍微懂了一點,無聊的時候就拿著赫爾墨斯的工具,自己試著做了一下。
一開始的時候挺難的,但做壞了幾十個之后,就懂了。
有點麻煩,但比殺人簡單多了。”
葉青玄沉默許久,輕聲笑了。
“恭喜。”
“謝謝。”
葉青玄起身道別,撓了撓頭:“我本來是想要雇傭你,可現在看來,你已經沒有再繼續殺人的理由了。”
“饒了我吧。”
塞頓搖頭,“不是每個人都會覺得能做怪物是件好事。”
他將葉青玄送到后門,看到院子里空空蕩蕩的狗窩,便忍不住問:“老費呢?還是沒找到么?”
“是啊,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葉青玄說,“我原本來之前,以為它在你這里的。學院里現在也沒人了,真不知道它跑去了哪里。”
對此,塞頓毫不擔心,“放心吧,它可能只是出去遛遛。你不用瞎擔心,阿瓦隆沒了它都沒不了。”
“聽到你的安慰真開心啊。”
葉青玄無奈苦笑,道別。
門關上了。
他一個人佇立在小巷里,不知為何,就想起了當年那個曾佇立在這里的女孩兒。
不知道她是否還好。
很快,他便掐滅了心中的憂慮,重新回到現實中。
回頭,看向小巷最深處的角落。
“不準備出來聊聊么?”
一陣瑣碎的聲響之后,在那里蹲守了不知多少時日的男人走出來,渾身帶著臭水溝的味道,頭發蓬亂,狼狽的令人想要笑。
“理查?”
葉青玄皺眉看了半天,才分辨出這位曾經皇家音樂學院校規執行處的學長,麥克斯韋麾下第五部門的專員。
“你怎么在這里?”
“等你。”
理查的臉上沒有笑容,一般來說,沒必要的時候,他通常都不會笑。似是帶著很嚴重的內傷,他的臉色蒼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他不知道已經在這里等多久了,現在已經快要奄奄一息。
“在這里等我?”
“我知道,如果你回了阿瓦隆,就一定會回這里,才在這里等你。”
理查靠著墻壁,坐下來,像是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壓力,嘴角勉強地勾動了一下,權當是在笑了,“周圍沒有人吧?”
葉青玄沉默傾聽了片刻,搖頭:
“放心說話吧。”
“麥克斯韋說,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就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理查艱難地笑了笑,將一個銅管交給他:“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他停頓了一下,伸手,按在額頭上,顱骨中,仿佛有鎖打開了,理查的雙眼翻白,封存在顱骨中的力量釋放而出,主宰了他的意志。
仿佛那個蒼老的男人再度歸來了,曾經留存在封印中的話語假以理查的軀殼,再度轉述而出。
“葉青玄,你自己小心…不要相信任何人。”
葉青玄聽到麥克斯韋沙啞的聲音:
“——包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