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綠的浪潮一瞬間靜止了。
那灼紅的火刑架帶著本身的恐怖重量和加速度貫入了大地,劍刃一般的火刑架深深地楔進了地面中,恐怖的沖擊力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帶著宛如跗骨之蛆的凈化之火!
一個又一個灼紅色的圓從墨綠色的浪潮中擴散開來,火焰宛如洪流擴散,掃蕩。所過之處,一切觸手可及的水鬼都被籠罩在火焰中。
在火刑架沖擊最核心區域中的水鬼在瞬間被氣化成灰燼,稍遠的在煉獄的高溫和沖擊中被擠壓成了炭塊,而被余波席卷的水鬼在那無盡的火焰里瘋狂掙扎。
火焰落盡了薪柴之中。
轉瞬間,所掀起的乃是燎原之火。
在火焰里,教士高舉大旌,以此為坐標,不斷地呼喚著火刑架從天而降,對水鬼們進行精確到厘米之內的打擊。
“可惜,早了點。”
史東撇了撇嘴,輕聲嘆息:“年輕人還是沉不住氣,早了十五秒,否則就可以進行徹底的全域覆蓋打擊。”
葉清玄看著他遺憾的樣子,忍不住嘆息,“你不是說自己是會計么?為什么對戰場上的事情這么熟練?”
“恩,沒錯啊,我的本職是會計和出納。”
史東那老臉勉強擠出了一張憨厚地笑容:“順帶兼任初代女巫之錘騎士團的副團長。”
葉清玄愣了半天,一口老血卡喉嚨里,想要噴這老王八蛋一臉。
兼任!
這種職位有兼任的么!
一般都是副團長兼任會計和出納的吧!
而且…
他看向史東的眼神越發的驚愕:初代…這老鬼,竟然是女巫之錘草創時期的初代成員!而且還是將內務和財政全部抓在手里的實權副團長!
這簡直是一本宗教裁判所的活歷史書啊!
而且還是那種寫滿黑料和勁爆黑幕,只能被列為機密內藏的歷史!
史東嘿嘿一笑,一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的愉快表情,殘缺的老臉奇賤無比,令人忍不住想要一拳揍上去。
經過兩輪三十道火刑架沖擊之后,在火焰旌旗的引導之下,要塞之外的淺灘上已經豎起了一座火焰森林。
六座防御陣地已經變成了絞肉機,源源不斷地收割著散亂的妖魔。原本在塔盾后待命的重裝騎士也分出數名出來,對形成威脅的妖魔進行重點處理。
可以說,到了現在,基本上妖魔們來勢洶洶的攻勢已經被徹底遏制了。
甚至還占據了上風。
在經歷了數輪沖擊、丟下了數不清的尸骸去做薪柴之后,妖魔的最深處傳來了一個模糊的嘶鳴,潛藏在海中的某個東西發出了聲音。
很快,妖魔們的攻勢便稀疏了起來,在那個聲音的勒令之下緩慢地后退,不甘地凝視著背后的要塞和防御陣地,緩緩地退入海中。
“這可不行啊。”
史東皺起眉頭,神情變得不滿,自言自語:“不是這樣的吧?”
“戰爭不應該這樣。”他凝望著海中的龐大暗影,“我們之間應該不死不休。”
“留下來,不要走。”
這么說的時候,他的語氣帶著與戀人相伴的甜蜜和溫柔。
然后,妖魔撤退的陣線戛然而止。
在最后面,那屈從與命令的水鬼僵硬地回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瞳,凝視著塔盾之后的教士。
那教士將火焰大旌插在身旁的土地上,從腰間拔出了短刀,刀口調轉,搭在手腕上,橫過…
于是,殷紅的粘稠鮮血從傷口中流淌出來。
順著手指,落進土壤中,積蓄成了小小的湖泊,氣味香甜。
一個、兩個、三個…
所有的教士都在自己身上切開了傷口,鮮血的氣息擴散開來,就好像帶著不容拒絕的誘惑,點燃了水鬼們心中的火焰。
令它們…徹底發狂!
深海中的那個東西狂怒,咆哮,水波翻滾,可無濟于事。
水鬼發狂的尖叫聲再度響起。
原來越多岸上的水鬼掉過頭,爬向了堡壘,被血的味道所引誘,發狂地撲向了一切可以活動的東西。
戰爭再次開始。
“對啊。”
“這才對嘛。”
“就應該這樣才對!”
史東的金屬聲帶發出暢快地笑聲,擁抱著再次歸來的戰爭,心滿意足。
金屬堡壘之中,戰爭機器再次開始轉動,裝甲騎士們將血液涂抹在額頭上,執起大戟和重劍,帶著恐怖的重量越出了塔盾之后的防御,降臨在戰場之上,肆意沖殺。
在火焰大旌的呼喚之下,荒山之夜的火光不斷從天而降,燃燒的火刑架每一次降落,都將大片的水鬼徹底化為灰燼。
火烈風掃。
最后殘留的妖魔們在迅速地化作灰燼。
在遠處的深海中,那潛伏在海面之下的龐大生物緩緩升起,露出模糊的陰影,帶著潮濕和陰冷氣息的視線投向要塞。
所過之處,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種被海水吞沒的窒息。
到最后,落在葉清玄身上。
葉清玄抬起眼睛看著它。
許久,海中東西收回了視線,約束著殘存的部下繞開了島嶼,向著海的更深處行進而去,再不管岸上的妖魔。
除了眼眉低垂的史東之外,沒有人發現戰爭已經這么單方面的結束了。
“有賴閣下神威。”史東恭維道。
葉清玄搖頭,笑了笑:“是否有我,結局都不會改變,這里的主角是女巫之錘才對。”
史東凝視著戰場,許久,收回視線,戀戀不舍。
他的眼神復雜又凝重。
“有什么不妥之處么,史東長老?”
史東回過頭,半張蒼老的面孔上露出自嘲地笑容:“不,只是許久沒有看到過這樣的場景了,想起了當年的一些事情。
這么多年以來,我們沉醉在往事里,不知不覺,這個世界就變得這么陌生了。接下來的世界,恐怕會越發的混亂和殘酷吧?”
葉清玄沉默許久:
“宗教裁判所也會畏懼么?”
“閣下,我們所擅長的也不過是應對妖魔而已。
踩碎敵人的爪子,拔下它們的牙齒,再斬下它們的頭顱,將它們的尸骨焚燒殆盡,撒入荒原,期待來年的沃土。
僅僅如此罷了。”
史東拍打著要塞的墻垛,笑了:“您的到來改變了很多,這里不再死氣沉沉了,下面的年輕人也們期待未來。
可我卻感到惶恐,閣下,這個世界未必像是他們想象的那么簡單,未必如你所見的那樣。”
說著,史東伸手,冰冷的鋼鐵之手握住幾粒飄飛到自己面前的灰燼,端詳著,然后撒手將它們再度拋入風中。
“閣下,從宗教裁判所建立開始,一直到現在,已經接近二百余年了。”
史東說:“這么多年以來,我們針對不同的妖魔所探索出的戰術有數百余種,樂師們以此創造出的樂章有一百余部…
訓練方式、戰斗方法,煉金技術、機械圖紙…
耗費了近乎天文數字的金錢,最巔峰時期,有數百萬人直接或者間接為我們服務——那是宗教裁判所最輝煌的時代。
我們是教團為了應對舊時代而制造出的戰爭機器,用以度過特殊時間的工具。
可是時代一旦過去,那么派不上用場的舊機器就會被鎖進倉庫里吃灰,被新的東西所代替。”
“新的東西?”
“沒錯。”
史東頷首,忽然問:“閣下,您聽說過‘水箱’么?”
葉清玄沉思片刻,“安格魯內部,皇家研究院中有一個直轄與皇室的特殊工廠,具體的位置只有麥克斯韋一個人清楚。據我所知,其中在進行的計劃就有一個和這個稱呼有關,機密程度甚至還在‘工業革命’計劃之上。”
“這樣的待遇對它來說,也是理所當然。”
史東篤定地頷首:“我可以提前告訴您,這是某種重型武器的代號,據說是劃時代的技術,一直沒有解封。
等這個‘紀元’結束,下一個‘紀元’被教團開啟之后,才會被允許登場——紀元是教團內部,高層們對人類世界發展階段的劃分,具體如何,我也不甚清楚。
這些年諸國都在私底下機密研究,進度恐怕也已經接近完成了。
原型機應該已經制作完成了吧?
一直以來,大家顧忌著沒有圣城的許可和授權,所以沒有直接派上戰場,但現在的世界,百目者隕落之后,深淵降臨,圣城自顧不暇,這個世界已經脫離教團的掌控。
接下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誰都不知道了。”
葉清玄聽了沉思許久,眉頭皺起:“你的意思是——這種技術圣城早就研發出來了?”
“與其說研發,不如說封存比較好。”
史東露出古怪的笑容,帶著濃郁地嘲弄:“閣下,您或許誤解了什么——圣城的技術局的職能可從來不是研發,而是規定什么東西不能研發。
否則,又怎么會有如此多的禁忌技術呢?”
葉清玄沉默許久,緩緩地頷首。
“原來如此。”
“您也察覺到這個世界的不正常之處了吧?”
史東的枯萎面容上露出嘲弄地微笑:“明明一切都運行的如此順暢,可處處都透露出一股不正常。
政治、經濟、歷史、語言、生物、煉金術、機械工程…
每個部分都如此完美,但卻又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教團想要用神學解釋這之間的矛盾,費盡心思的制作出一層又一層的緩沖。縫縫補補,東拼西湊,到最后,越來越多的破綻補不住。
就好像是為了一個謊言而撒下越來越多的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