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殿堂中,黯淡的火光照亮了圣徒雕像的殘破面孔,遍布苔蘚和裂隙的雕像從墻壁上延伸而出,手持著火把,凝望著黑暗的深處。品書網 絲絲縷縷的慘綠色氣息在這龐大的殿堂中氤氳著,宛如活蛇一般地竄動著。在凄厲的旋律里,那慘綠的霧氣不斷地膨脹、收縮著,每一次收縮,黑暗中便發出了尖銳的慘叫。
那幾個的聲音在霧氣的深處痛苦掙扎著,嘶啞地咒罵。
“盧多維克,你如何膽敢竊據教皇之位!”
“黑樂師…你身為樞機主教,與黑樂師勾結,盧多維克,神怒之!神怒之!神的怒火早晚會將你化為灰燼!”
“盧多維克大人,我愿意投降,愿意向您效…”
那個哀求的聲音還沒說完,便發出一聲慘叫,毒霧中傳來清脆的骨骼碎裂聲,緊接著,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
“你可以殺了我們,盧多維克,但薩羅滿圣殿絕不會容忍你這樣的罪人褻瀆!圣城千年的榮耀,絕不會毀在你的手中,絕不會!!!”
話音一落,毒霧里便傳來了一聲悶響,燃燒生命的神圣光芒亮起,旋即被無處不在的黑暗撲滅。
霧氣和黑暗里,傳來源源不斷地咀嚼聲,血水飛濺,落在圣徒的雕像上,染紅了它們木訥的面孔。
直到最后,一片寂靜中,再無聲息。
仿佛有風來。
那慘綠的霧氣蠕動著,匯聚在一起,化作細細地一線熒光,重新回到了一座頭骨酒杯之中。
酒杯被一名枯槁的老樂師捧起,陰森一笑,回頭看向身后。
“礙事兒的解決了,大人。”
于是,黑暗中,腳步聲響起,一行人走進火光之下。
那些身披神圣教袍的神甫們佇立在火光下,臉上卻帶著猙獰陰森的鳥嘴面具。
直到確定空氣中再無毒物殘留之后,為首的老人才摘下面具,露出盧多維克的面孔。
他佇立在那幾具殘缺的尸體前面,面無表情地看了它們一眼。
“這種分不清時局的蠢貨,為什么走到哪里都這么多?”
無人回答。
手握著教宗權杖,盧多維克走向了地底大殿的最深處,那一扇青銅門扉,凝望著上面的猙獰浮雕。
在那龐大到令人瞠目結舌的大門之上,是三個青銅澆鑄的丑陋人像,頭戴枷鎖的罪人們凝望著腳下的門扉,痛苦掙扎,不愿意接近。
而就在門扉之上,無數陰森而華麗的浮雕中,數百個常人大小的銅像浮雕在門扉上演繹著地獄的痛苦,代表著救贖的天國之光照耀著他們,令他們渴望地抬頭,凝望著門扉中央那被天使們環繞、侍奉著的光芒之人。
這是地獄與救贖的門扉。
盧多維克伸手,撫摸著那青銅之門上的痛苦面孔,便露出憐憫地微笑。
這便是只有歷代教皇才能夠踏入的禁地,封存著神圣之釜的隱秘圣所,唯有赤之王才能夠得知、踏入、掌握的神圣殿堂。
——薩羅滿圣殿。
“尼伯龍根。”
盧多維克開口,于是,陰暗的頂穹上便有平靜的聲音響起:“圣座,有何吩咐?”
“沒有什么吩咐,只是想要感謝你而已。”
盧多維克凝視著面前的三寸虛空,淡淡地說道:“薩羅滿圣殿隱藏在圣城的最深處,如果沒有你的指引,恐怕我現在還找不到通過‘米諾陶思之路’的方法。”
“為教皇引路,這是我的應盡之責。”
“你認可我是教皇?”盧多維克的眉頭微翹:“真是有趣,那么多人類認為我得位不正,可一個天災卻愿意承認我教皇之位。”
“對我而言,教皇就只是教皇而已。”
尼伯龍根回答:“我跟人類達成的契約是記錄他們存留的故事。
在故事之中,‘圣座’這個角色和其他人并無什么差別,既然您是由西斯廷會議選拔而出,那么,您就是‘教皇’。
飲下神圣之血之后,您便是新的赤之王。”
“你不為自己選擇立場么?”盧多維克嘲弄地笑了:“堂堂天災,竟然像是墻頭草一樣。”
“記錄者不能存在立場,否則記述便會有失偏頗。”
尼伯龍根說:“‘三賢人’與人類同存,但各有自我的本質和道路。我不是指導者,也并非引領者,只不過是‘見證者’而已。
見證事象、記錄事象,存留事象,這是我的責任。我不阻攔別人來閱讀這些故事,也不會去嘗試改變它。
如果您覺得我包藏禍心,大可不必相信我。”
尼伯龍根的話語簡單又直白,卻令盧多維克笑了:“尼伯龍根,你真覺得自己無所不知么?”
“現在還不能。”
尼伯龍根回答:“只要不斷的見證,不斷的記錄,不斷地觀察,總有一天,我會的。”
“那就祝你早日完成這個不存在可能的夢想吧。”
盧多維克揮手,令他的聲音散去。
大殿重歸寂靜。
“終于…要開始了啊。”
盧多維克凝視著面前的大門,輕聲呢喃。
黯淡的光芒下,所有從者恭謹地后退,拜伏在地,唯有盧多維克一人上前,舉起了手中的教宗權杖,肅聲吟誦出開啟門扉的秘語。
“——凡有血氣的就必一同死亡,凡人必仍歸塵土。”
教宗權杖嵌入了地上的嵌孔中,令龐大的廣場為之震顫。鋼鐵摩擦的聲音中,在地上,無數同心嵌套黃銅之環旋轉,機樞展開,露出廣場之下密密麻麻的齒輪,那些齒輪彼此沿著軌道巡行,碰撞,迸發出火星,又彼此摩擦,扭轉,迸發出宏偉而龐大的力量。
那種可怕的力量從銅和鐵中迸發,卻超越了物質,仿佛凌駕于生與死之上,超越了常人的想象。它在黑暗中運行,點燃了火焰,融化了鐵石,迸發出宛如龍吟的巨響。
暴風從黑暗中席卷而來。
地獄之門轟然洞開。
葉青玄從痛苦中醒來,抬起頭,看向雙手。
雙手依舊被釘在鐵壁之上,銀釘遍布血跡。有的時候生命力太強也不是好事,血肉已經彌合了,就仿佛是生長在了銀釘之上,稍微一動,便疼得鉆心刺骨。
黑暗中,有腳步聲傳來。
“你恢復得比預想的要快啊。”
原罪之衣撇了一眼牢籠之外的塞繆爾,黯淡的光芒中,塞繆爾披著赤紅的外袍,看不清下面的軀體,可裸露在外的頭顱卻是破碎又殘缺的,左半邊頭顱已經消失無蹤,殘留的面孔上寫滿了憎恨和癲狂。
“打開籠子吧。”塞繆爾沙啞地說:“剛剛收到了盧多維克大人的消息…一切順利,現在已經不需要他了。”
“那就交給你了。”
原罪之衣最后看了葉青玄一眼:“盡量留下大腦吧,保存他的意識…把他當成禮物,我的主人會承你的情。”
“不。”
塞繆爾罔顧了一位黑暗眾卿的友誼,咬著牙,發出森冷的聲音:
“——我要將他碎尸萬段!”
原罪之衣一愣,正想要說什么,卻傳來了‘卡啪’一聲脆響。
宛如瓜熟蒂落。
葉青玄的頭顱從肩膀上脫離,滾在了地上。
至死,臉上都帶著不可置信的神情。
漫長的黑暗之路中,盧多維克沉默的前行。
在圣城的最核心,教皇宮之下,薩羅滿圣殿隱藏在以太界的碎片中,被重重設施拱衛。
哪怕打開了地獄之門,可門后依舊有數不清的結界和歧路在保衛著它的存在。
正是因為明白其重要性,人類才如此工于心計地想要守衛它的存在,乃至用盡了一切能夠想到的辦法,埋下了能夠制造出的一切陷阱,藏起了所有有可能被發現的痕跡…
縱使神祗降臨,亦會短暫地迷失在這一片無盡的黑暗中。
可教宗權杖卻煥發著隱約的光芒,照亮了前行的道路,引導著盧多維克筆直地向前,不顧周圍的幻象和流光,推開了一重重大門。
一路上無數精心設計的陷阱都沉寂在那光芒之中,縱使如此,那泄露出的鳳毛麟角也足以令人心神顫栗。
宛如在萬丈懸崖之上的鋼索上巡行。
直至最后,盧多維克已經降落在了以太界的最深處,從內側走進了那一座神圣之城里。
在無數群星的拱衛之下,宛如天國一般的光明和輝煌中,最后的大門,也在他的面前無聲地開啟,展露出深藏在其中的龐大空間。
在那一片光芒無法照亮的昏暗中,聳立著一座古老的祭壇。
仿佛石質的大釜屹立在祭壇上,承接著一縷飄渺的光芒,醞釀出了晶瑩剔透的圣血。
凝望著那石釜,哪怕深沉如盧多維克,眼神中也亮起了碧綠的火光:
“神圣之釜…”
可就在那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便消散了。
因為祭壇之后,有沙啞地咳嗽聲響起。
像是經年的肺病發了,那個聲音咳嗽地撕心裂肺,痛苦非常。直到最后,才勉強地止住,取出一塊手帕擦拭著嘴角的口水。
“不好意思,最近身體不太好。”
那佝僂的老人扶著祭壇的邊緣,緩緩從后面走出,看著盧多維克時,神情就變得分外無奈:
“而且后背有點疼啊,尤其是…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后心——那個本應該被一把匕首貫穿的部位——哪怕現在那里依舊完好無缺。
在那一縷飄渺而神圣的光芒照耀中,老人抬起了面孔,露出了那張熟悉的面孔,令盧多維克的表情越發的難看。
他早已經應該死了。
遺體在眾多的主教的見證之下,被火焰燒成了灰燼,葬入地宮之中,與歷代教皇一起。
可現在,本應該早就死去的前任教皇卻站在神圣之釜的前方,端詳著或許是殺死自己的幕后黑手之一,卻露出笑容。
那笑容帶著愉快和嘲弄,卻令人覺得分外見鬼。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前任赤之王,最著名的便是鐵面和冷漠——那個人,是絕對不會笑的!
“我還活著,你是不是很疑惑?”
前任的教皇一屁股坐在祭壇的臺階上,笑著,展開了雙手,神秘地說道:“如你所見,就像是圣典上說的那樣…”
“——我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