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雪停了,云的間隙中落下了微弱的光。
寒風被高墻遮蔽,公園中并不顯得冷。四季常青的樹木在落雪之中鉆出來,頑強地展露出了自身的色彩。
可惜,卻無人觀賞。
明日便是冬暮,現在街道上已經沒有什么人了。諾大的公園里,只有夏爾和亞伯拉罕在閑逛。
亞伯拉罕走在前面,夏爾跟在他身邊。就像是年少時去逛街一樣,老師走一步,夏爾就走一步,老師停下來,夏爾也就停下來。
今天夏爾難得放假,特地幫亞伯拉罕申請了出行許可,跟他一起出來在圣城里逛一逛。
“記得小時候,老師經常跟我說,只要我聽話,等我長大之后就帶我去圣城玩。”夏爾說,“我當時以為老師你是撒謊騙我的。沒想到真的有一天能夠跟老師一起到圣城來。”
“嗯?你發現啦?”
亞伯拉罕一愣,有些尷尬地撓頭:“當時…確實是在騙你的。畢竟比較窮,沒有什么錢,而且學校也不準我出遠門。其實,我當時想的是:實在不行的話,就借點錢,帶你去一次阿瓦隆的圣城游樂園,這樣就不算騙你了。”
夏爾忍不住笑了:“其實我現在倒覺得,圣城游樂園比圣城要好玩一些。老師會喜歡圣城么?”
“我其實分不出來。”
亞伯拉罕搖頭,“我一直都很遲鈍,沒有大家那么敏銳。一直都覺得所有的城市都是一個樣子,所有人的面孔其實都差不多,每個地方的東西來來去去似乎也就那么幾種。
大家操心的事情,也都是吃飯和睡覺。
城市千篇一律,不同的反而是荒野,荒野都是不同的。對于野獸來說,安格魯的荒野和圣城的荒野也不一樣…阿瓦隆的荒野中有海,圣城的荒野中有河流和山,但都很美。”
夏爾沉默了,可亞伯拉罕卻笑了。
“從荒野中廝混久了,就洗不掉野獸的習氣,學了這么多年的規矩,也沒有學好。以前我跟葉子說,解譯法是為了明白一些事情,可我現在又覺得,一些事情我似乎一輩子都明白不了啦。但這沒什么大不了。
這樣挺好,夏爾,沒必要為我難過。”
夏爾點了點頭。
“老師在圣城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么?”
“哪里不都是一樣呢?不用擔心我。”亞伯拉罕走在前面,回頭看夏爾:“可你呢,夏爾,你真的不打算回安格魯去了么?”
“恩,我覺得圣城還不錯。”
夏爾點頭:“康斯坦丁先生想要我擔任他的秘書,這樣我在這里有了工作,能夠養活自己了,說不定將來還能入教籍,做個神父玩玩呢。老師你也不用擔心我會醉死街頭啦。”
亞伯拉罕張口欲言,最后,無奈搖頭,嘆息。
“以前,我想的是,可以讓你做個學者,這樣至少餓不死。可你做的比我想得要好,老師已經幫不上你啦。”
“放心吧,老師。”
夏爾勾著亞伯拉罕的肩膀,沒大沒小的,一如既往地親密:“我有空一定會回去看你的。等我在圣城拼上幾年,一定幫你拿到。
這樣你就再也不是罪人啦,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不用因為圣城再跟自己的學生撒謊。”
亞伯拉罕笑了起來,沒有再說話。
兩個人踏著積雪,沉默地前行。
許久之后,亞伯拉罕低聲問:“現在還會做噩夢嗎?”
“不會啦。”
夏爾笑著搖頭,額頭中隱隱地痛苦便像是遠去了。
隨著那些噩夢一起。
一年之末,冬幕節。
這是一年之中最盛大的節日,從清晨開始起,圣城就陷入了一片喧囂之中。熱鬧的游行和馬戲在城中處處展開。
來自勃艮第的吟游者、帶著各種異獸展覽的馬戲團,油彩圖面的小丑和上身露出健壯肌肉的舞火人…
來自世界各地的人都匯聚在這一座城市中,不斷地有禮花升上天空,掀起了閃耀的光芒。
整個城市都沉浸在狂歡中。
在今天,所有教團麾下的醫院和圣詠樂師們走上街頭,免費為信徒們診治疾病,將神的恩典分享給更多的人。
而圣城的中央廣場上,更是從早晨開始,便已經水泄不通。
密集的人群匯聚在此處,克制著歡呼和喧囂的沖動,靜靜地等待。不論是高官貴族還是平民乞丐,此刻都同處于一個地方,哪怕彼此相隔遙遠,可在神明之前,卻無分貴賤,恭敬地等待著福音的到來。
直到正午時分,神圣的光芒從天而降,廣場一側的高臺上,一個身披圣潔白衣的身影拾階而上。
無可抑制的歡呼和喧囂的聲音響起,人群仿佛沸騰了,爭相上前,想要目睹那神圣的面目。
在高臺之上,那人影微微地抬起手,示意人群寂靜。
瞬息間,那喧囂聲便消失不見。人群不再擁擠,恭謹地遵從著那人影的無聲命令,安靜地等待。
隨著樞機主教團的成員到齊,在眾多圣徒雕像的拱衛之下,高臺上那身披白衣、頭戴冠冕的男子舉起了自己的權杖。
于是,他的身姿之影便浮現在天空之上,宛如巨人一般,向下俯瞰,纖毫可見。
——赤之王!
這便是神在這世間唯一的代行者,掌握人類靈魂和歸宿的圣座,神圣之城的主宰者和守護者,教皇!
隨著他的揮手,神圣的光芒便從天而降。
那光芒宛如黎明的到來,充滿了清新和生機,在飄渺地旋律中,天國的光輝灑落在每一個人的頭上,潤物無聲地驅除了他們身上的頑疾和苦痛,為苦難的群眾帶來福音。
一年一度,在教皇布道之前,赤之王會親自演奏《黎明交響曲》,為前來領受福音的信徒們去除疾病,給予賜福。
“恩典!恩典!”
人群中,無數信徒和修士激動的淚流滿面,伏地祈禱,那嘈雜的聲音匯聚在一起,便形成了虔誠而整齊的圣詩之聲。
在圣詩班的帶領之下,無數人虔誠地合唱,沐浴著黎明的光輝,響徹了整個鋼鐵之城。
在人群中的最前方,葉清玄扛著白汐,苦不堪言地喘著氣。
雖然白汐并不重,但扛了半個小時后,著實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痛苦。雖然體質已經今非昔比,但他依舊不擅長這種扛人的力氣活兒啊,尤其還是在這種人山人海里。
“白汐你再拽我的頭發我就生氣啦!”葉清玄憤怒地捏了一下她的小腿,白汐卻毫不在意地抓著他的頭發:“表哥,再高一點!我看到教皇啦!教皇布道就要開始啦!”
“夏爾那混蛋呢?”
葉清玄高聲問,不爽地搖晃著白汐:“他不是跟我們一起來了么?他去哪兒了?”
“他早就走啦!”白汐興奮地尖笑,任憑葉清玄怎么搖晃,都抓著他的頭發不撒手:“他說他還沒看見過命運石碑呢!要去趁亂摸一摸…”
“摸了個屁啊!早不看晚不看,非要現在去看!”
葉清玄咬牙感嘆:“果然他的話不能信啊,說好了跟著來能幫忙,結果一眨眼就不見了!”
“噓,安靜一點。”
還沒說完,周圍的信徒們都看了過來,眼神苛責:“圣座的布道要開始了!”
瞬息間,廣場上萬籟俱寂,只剩下了唯一的聲音。
“神的信者們。”
在高臺之上,白衣的赤之王肅聲說道:“六百四十年前,在這里,在我們所身處的地方,正是遵照神明的旨意,顯現了奇跡的場所!
那是在這里,天和地相接壤,上天降到下地,為此,從此處散發出照耀萬世萬代的一道光芒;為此,那里點燃了喜悅;為此,那里產生了歌聲。
這便是這一座神圣之城的誕生!”
布道終于開始了。
可就在一片莊嚴肅穆中,人群中,有一名不起眼的信徒擠到了葉清玄的身邊,不著痕跡地塞給了他一張紙條。
葉清玄皺眉,展開紙條,上面只寫了一行字:來我這里。
落款,是一個奇怪的狼首徽章。
狼笛?
葉清玄一愣,環顧向四周,很快,他就感應到狼笛的以太波動,引而不發,就在高臺之下。葉清玄眺望而去,在高臺下的戒備森嚴的貴族區中看到了狼笛。
不止是狼笛,還有很多熟面孔。
在被特地劃分出來的區域中,有不少圣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各國的使官和教團的高層都在那里。甚至葉清玄還看到云樓慶舒站在角落中,與某位樞機主教相談甚歡。
發現葉清玄看過來,狼笛就微微招手。
葉清玄愣了一下,將白汐放了下來,囑咐蘿拉在暗中照看之后,便從人群中鉆了過去。
在向衛兵出示了靜默機關的證件之后,就被迎入內側,見到了狼笛。
狼笛也是一臉沒好氣兒:“你這個家伙,我們忙到吐血,你卻帶著漂亮姑娘逛得輕松愉快。”
“你看到我哪里輕松愉快了?”
葉清玄揉著酸痛的肩膀:“找我有事?”
“不是我。”
狼笛搖頭,讓開了身體:“有人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