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你呀,葉清玄。”
寂靜里,云樓慶舒笑著,再次丟出了一張王牌。
他拍打著葉清玄的肩膀,神情十足的欣慰:“你比大王子那個傻子強多了,比任何人都強得多。你不這么覺得嗎?”
“云樓先生你太過高看我了。”
葉清玄的神情漠然:“說難聽點,我只不過是個安格魯的打手而已,哪怕在成為樂師之后有了點名聲,但依舊與真正的權與力無緣。”
“不要妄自菲薄,年輕人。”
云樓慶舒淡淡地說:“你今年也不過是十九歲吧?大半年的時間,你從一個一無所知的學徒突破至干涉級的強者,手握九霄環佩這樣的神器,身負不知多少個學派的隱秘傳承,懷揣賢者之石這樣的重器。
大逆之人葉蘭舟是你的父親,巴赫先生唯一的弟子狼笛都是你的好朋友,麥克斯韋將你當做衣缽傳人,安格魯承認你是他們的持劍者,未來的影子大臣,第五部門的最高負責人。靜默機關不惜工本的想要招募你,讓你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就連未來樞機主教的核心,康斯坦丁都對你贊賞有加。剛剛那位看似不著調的夏爾也將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還重要…
與安格魯而言,你是未來的中流砥柱,蘭斯洛特做夢都想要讓你重歸家族。更不用提那位對你情根深種的瑪麗殿下。
等你正式上位,便是百年以來第一位手握石中劍、第五部門和蘭斯洛特之甲的無冕之王…
于東方而言,你是葉氏當之無愧的家主,不知道多少人苦盼著你回到東方去。等你通過龍血之道的考驗,就是地位尊貴的諸侯,與我平齊,前途無量…”
云樓慶舒凝視著葉清玄,像是看著良才美玉,無價之寶:“你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從才能、從人脈再到出身,有多少人配和你相提并論?”
“原來如此。”
葉清玄眉毛微微挑起:“如果不是先生提醒,我都沒有發現自己竟然有這么高貴,可惜,既然我前途無量,那你憑什么覺得我會娶白汐?”
“那你會放任她嫁給別人么?”
云樓慶舒反問。
葉清玄沉默。
云樓慶舒便愉快地笑了,為葉清玄斟酒。
“葉清玄,你看,你是在乎她啊。”
他在這少年耳邊輕聲呢喃,聲音沙啞,宛如鬼魅:“比起把我的女兒送給不愛她的人做玩物,我干嘛不為白汐找一個愿意為她付出一切的好男人呢?”
葉清玄冷笑:“不僅僅是為了白汐,也可以為了你付出一切,對不對?”
“葉清玄,你快要二十歲啦,怎么還不像個男人?”
云樓慶舒遺憾地搖頭,起身,似是醉酒了,環顧著空曠而華貴的餐廳,凝望著窗外喧嘩的夜景,便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為何不敢直面自己的欲望呢,葉清玄?男人就是要將自己所愛的東西握在掌中啊!”
“不論那個東西是美人、權利、財富或者是一個國家。如果它不屬于你,那你對它的愛又還有什么意義?難道你真的忍心,眼睜睜地看著白汐嫁給一個禿頂肥胖老男人?”
那聲音像是魔鬼的低語。
云樓慶舒走到葉清玄身后,雙手輕柔地按著他的肩膀。
他依舊雍容地微笑著,可那笑容中卻帶著酒意和一絲癲狂,聲音變得像是來自于煉獄中一樣:
“她今年才十九歲啊,葉清玄。那么年輕,那么可愛,牽著你的手,就會害羞的顫抖,甜美的令人心醉。
你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就應該屬于你!
想想,如果沒有你的話,那白嫩的身體就被一個面目可憎的老男人壓在身體下面玩弄,直到眼淚哭干,被人裝扮成一個擺設在家里的洋娃娃…”
葉清玄沉默著,不發一語。
可白色的長發之下,他的面色鐵青,眼眸中有盛怒的月光:
“云樓先生,適可而止吧…”
“適可而止?”
云樓慶舒被逗笑了,“你以為這里是哪兒?葉清玄,這里是圣城啊。你知道哪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脫下制服之后,是什么樣的怪物么?
你可曾見識過他們玩弄女人的手段?他們玩厭了之后,恐怕還會呼喚朋友,三個人,五個人,甚至…”
“我說,夠了!”
葉清玄低吼。
冰冷的月光幻影從虛空中升起。
瞬息間,月光如劍,橫掃虛空。
以太之海中驟然浮現了六道漣漪,可尚在醞釀之中便被月光之間強行碾滅。
寂靜中,一連串噼啪的聲音從兩人中間響起。兩道強大的力量驟然從虛無中迸發,凝固了世界,歪曲了現實。
瞬息間,兩道截然不同的樂理碰撞在一處,短促而激烈的交手。
從物質界歪曲了現實,再升入以太之海中,掀起狂風巨浪。在引起圣城境界之前,又悄然地將爭斗轉入了暗處。
那在以太之海最深處的瘋狂交鋒掀起了余波。月光之劍縱橫交錯,擋者披靡,連破十六道攔截,將對方逼入了被動防衛的地步。
只不過對方明顯是權杖級的人物,哪怕以云樓慶舒為源點,遠隔千百米與葉清玄隔空交手,也依舊能夠進退自如,保證云樓慶舒的安全。
在以太之海中的爭斗反饋到了現實之中,只聽見一連串尖銳的聲音,性質干涉的恐怖余波之下,石磚、墻壁、水晶吊燈接連破碎。
桌子融化成泥,桌布卻變得堅硬似鐵,酒杯在瞬間氣化,杯中的紅酒卻凝固成了惡臭的膠質…
而當短暫而凄厲的尖鳴戛然而止的時候,葉清玄的手指,已經按在了云樓慶舒的脖子上。
在云樓慶舒身上,那以太波動散發著狂怒的氣息,卻礙于云樓慶舒的安慰,隱忍不發。
那個人都沒有想到,被譽為前途遠大的葉清玄現在竟然也如此之高…
剛剛的瞬間,葉清玄純粹以力壓人。小源撬動了以太之海,強行摧垮了他附著在云樓慶舒身上的防衛。
就直接用賢者之石做成鐵球去砸人,簡直暴殄天物!
現在,葉清玄只需要意念一動,心音催發,就可以從內而外的將云樓的諸侯變成一團爛肉。那個人便不敢再動,不敢冒這種險。
“冷靜,年輕人,冷靜。”
云樓慶舒像是沒有感覺到自己的處境,不見恐懼:
“難道你覺得我像是那種齷齪無恥的人么?別擔心,我是她的爸爸呀,我怎么會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你也不會讓這種事情出現的,對不對?”
“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云樓慶舒先生。”
葉清玄松開了手指,面無表情地:“我為她付出了那么多,所以,她不屬于你了。
——不論你有什么樣的底牌,有什么樣的打算。我希望,在你離開圣城之前,不要在出現在白汐的面前…
否則,我發誓,我會讓你很不痛快。”
“學得真快啊,葉清玄。”
云樓慶舒贊許地拍著他的肩膀:“你果然沒令我失望,你比我想得還要擁有價值。如果可能的話,我甚至連潮月都想一同嫁給你…只不過,現在我說什么你都不會再聽了吧?”
他伸手,蛻下了殘破的外衣,隱藏在暗處的仆從走了上來,恭謹地為他換上一襲新的衣袍,光潔如新。
依舊威嚴且華貴,無損雍容。
“時候也不早了,我該走了。今晚還有一位樞機主教代表圣城與我約見。”
他看了看懷表,輕聲嘆息:“沒想到岳父和女婿之間第一次的不快見面,竟然就這么到此為止了。
保重吧,葉清玄。”
他最后看了葉清玄一眼,轉身離去,大門在身后轟然關閉。
在門外,寂靜的夜風中,華貴的車駕停在路邊,仆從們半跪在地上迎接著云樓慶舒的回返。
可云樓慶舒停在門口,卻回頭,看向身旁。
在路邊,亞伯拉罕一個人坐在消防栓上,低頭抽著煙斗。他的衣服穿得并不好看,還帶著一頂有些年頭的帽子,看上去不像個樂師,反而像是一個老流浪漢。
云樓慶舒站在他身邊,拈著一根煙卷:
“可以借個火么?”
“當然。”
亞伯拉罕抬手,鋼鐵手指摩擦,火苗迸發,點燃了煙卷。云樓慶舒借著火光,打量著亞伯拉罕的面目:
“說實話,二十年我聽說過你。亞伯拉罕的名字,如雷貫耳,敬仰已久了。”
“謝謝。”
亞伯拉罕搖頭:“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現在只想做個老師,可你卻想要搶走我的學生。所以,就不要說什么敬仰已久的話啦。”
“沒辦法。”
云樓慶舒無奈搖頭:“做父親的,總要嚴厲一些。”
“真巧,我也是。”
亞伯拉罕平靜地說:“白汐是個很好的女孩兒,乖巧,又可愛。所以,她不喜歡你,一定不是因為你嚴厲,而是因為你對她不好。”
云樓慶舒沉默著。
面對眾多言辭,他總有辯解的余地,可面對亞伯拉罕這樣直來直去的邏輯,他卻不知應該怎么回應。
他嘆了口氣:“先生對我誤會太深。”
“你知道么?”
亞伯拉罕掐滅了煙斗,在消防栓上磕掉煙灰,將它收進口袋里,回頭看向云樓慶舒:“有那么一瞬間…”
他說:
“——我很想殺了你。”
當葉清玄找到白汐的時候,白汐正坐在使館的后院里蕩秋千。
葉清玄沉默地看著她的背影,許久之后,她低頭,恨恨地抹了一下臉之后,轉過頭來,眼睛看起來有些發紅,但卻并不難過了。
“揍他了么?”白汐問。
葉清玄點頭,“揍了。”
“贏了么?”
葉清玄想了一下,搖頭:“沒輸。”
“哦。”
白汐有些沮喪,很快,她就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沒關系,你努力一下,下次就能贏了。”
“恩。”
葉清玄點頭,笑了起來:“我們回去吧,老師和夏爾很擔心你。”
白汐乖乖地點頭,扯著他的袖口,跟在了他的身后。
可葉清玄卻停頓了一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很冰涼,纖細又小,握在手里,讓人不敢用力,生怕像是冰雪一樣融化在掌心中。
白汐的身體僵硬起來。
“表哥?”
她抬頭,去看葉清玄,可葉清玄走在前面,逆著光,她看不清葉清玄的表情。
“白汐…”
“嗯?”
“你會跟著你爸爸回去么?”
白汐便笑了,搖頭:“不會。”
“真的?”
白汐用力地點頭,“真的。”
“嗯。”
葉清玄低著頭,握緊了她的手,像是笑了:
“那就太好了。”
幾天之后,圣城依舊下著雪,沒完沒了。
明天就是冬幕節,大部分店鋪都關門了,路上的行人也稀少了起來。雪落的聲音遮蓋住喧囂,令這一座鋼鐵城市變得寧靜又安詳。
葉清玄任由雪花落在自己的身上,踩著松軟的落雪前進,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直到最后,他推開了那一扇古色古香的門,壁爐的熱氣便撲面而來。
在古董店里裝飾的低調而舒適,壁爐燃燒著,散發著松木的香氣,其中或許還撒了香料,便發出了幽幽的香氣,令人心神寂靜。
在那些古舊的珍貴鼓動之中,有人坐在沙發上,身上蓋著攤子,埋頭在書本上寫著什么。
“老板,你這個破地兒好難找啊。”
葉清玄在門口跺了跺腳,抖掉身上的雪花,走進屋子里。
赫爾墨斯揮手:“你終于來啦,我還以為你前幾天就回來呢。
我這里還有點忙,你隨便坐,柜子里有酒,自己倒。”
葉清玄站在沙發旁邊,看了他半天,才確認這個家伙是自己所知道的那個無良老板。
前兩天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一個臃腫肥胖的死胖子,可現在他卻瘦得不得了了,或者說,恢復了原本的消瘦和清秀。
現在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貴族,面容俊逸,皮膚蒼白,隱隱顯露出原本那種陰柔的美感,男女莫辨。
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個金發的少年在短短的時光之內長大了,和原本的癡肥樣貌判若兩人。
“老板你吃什么藥了?”
葉清玄皺眉:“體重起碼減了五十斤不止吧?”
“噓!”
赫爾墨斯不耐煩地揮手,手抓著鋼筆,迅速地在手中的本子上書寫著什么。葉清玄看過去,只覺得眼睛疼。
以他微薄的機械工程學造詣和煉金學的感悟,他只能夠看出赫爾墨斯在繪制著某種龐然大物的設計圖,自己所看到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是卻復雜得令人難以理解。
其中有關煉金術的部分他能夠看懂一些,只能夠察覺其中的某些樂理與自己的感悟如出一轍,有葉氏天梯的影子摻雜在其中,卻看不懂它究竟的作用和面目。
他試著以解譯法推演,可推演還沒開始,鋪天蓋地的變化和樂理就幾乎令他眼前一黑,那一瞬間,他只看到了一道龐大的而模糊的結構,宛如隱藏在迷霧之中…
“這是什么?”他不禁失聲。
“秘密。”
赫爾墨斯露出詭異的笑容,鋼筆急書,寫下了最后一個公式,然后合上了手中的本子:“過兩天寫完之后再給你看,你會被嚇到的。
沒想到,我在打算告別的煉金術和鍛造之后,竟然還能夠萌發出這樣可怕的創意呢,絕對會改變世界的,葉清玄。”
“…每個人都想要改變世界,這并不值得令人吃驚。”
葉清玄搖頭,搞不明白赫爾墨斯瓶子里究竟在賣什么藥,索性不再去管:“你怎么忽然瘦了這么多?”
“——當然是靠著健身和運動呀,難道還靠節食么?”
赫爾墨斯吹了聲口哨:“良好的健身習慣是健康身體的保障啊,葉清玄,要不要我送你一雙跑鞋?跑步可是很健康的!”
跑步?跑個鬼咧!你每天從圣城往安格魯跑一個來回才能瘦得這么夸張吧?
葉清玄忍不住腹誹,將外衣脫下來,掛在衣架上,然后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他的對面:“我的來意,老板你肯定明白了。”
“云樓慶舒?”
赫爾墨斯似乎早就知道了,并不吃驚:“你已經見過那個家伙啦?看來他給了你不小壓力呢。畢竟是女婿見岳父嘛,有壓力是正常的。”
“老板你能不鬼扯么?”
葉清玄嘆息:“真要有那種岳父,還不如趁早抹了脖子好。我寧愿將我所有的東西捐獻給流浪兒童,都不愿意讓那種混賬從我手里拿到一毛錢。”
“哎呀,看來翁婿不睦,家宅不穩呀。”
赫爾墨斯捏著下巴,露出怪笑:“那你來找我,看來是想要搜羅點你岳父的黑材料咯?”
“那個家伙,究竟有什么底牌?”
葉清玄直截了當地問道:“他這么信心滿滿地來圣城,來見早就想要干掉自己的女兒,究竟有什么依仗?”
“唔,你問了一個好問題。”
赫爾墨斯捏著下巴,煞有介事地說道:“這就要從四十六年前云樓慶舒出生時講起了…”
“拜托,說簡略點。”
葉清玄實在沒心思聽他的長篇大論。
“好吧,好吧。”
赫爾墨斯無奈聳肩:“那就從二十三年前說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