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審訊室,隔著一層單向玻璃,夏爾看到了端坐的康斯坦丁。品書網 他坐在慘白的燈光下面,一把連扶手和靠背都沒有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筆直。不論對面的審訊人員說什么,都沒有回答。
只是閉著眼睛,靜靜等待。
“死老頭兒還是嘴硬。”有人問:“要不要試試心相樂章?”
葉清玄聽了忍不住冷笑。
心相樂章雖然對人的控制力驚人,但又不是萬能的,而且使用最講究時機,在審訊室這種地方,康斯坦丁的心里排斥肯定最強,不會給對方任何植入暗示的可趁之機。
而且,就算是成功植入暗示,光是葉清玄所知的應對方法都有十幾種。
最簡單的,玉石俱焚。預先在自己的腦子里埋好自毀暗示,一旦心相樂章的樂理進入大腦,便自行停止心臟跳動,切斷大腦供氧,打亂體內激素分泌狀況。
只要幾秒鐘就可以死的痛痛快快。
“沒用的。”
狼笛搖頭,指了指康斯坦丁的后腦勺:“他是革命軍的副統領,掌握的是革命軍的情報網,腦子里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恐怕就連自己都數不清楚。你以為他真的一diǎn應對措施都沒有?
你注意看他的發際線下面就知道了。”
在慘白的燈光中,康斯坦丁稀疏的白發和頭皮下,隱隱有音符的浮現。
“血肉煉成,看到了沒?”
狼笛說:“真狠啊,他找人將自己的頭骨制作成了一件煉金裝備,只要滿足了某種條件就會自行啟動。
而且如果是我的話,我還會推薦他定一個雙重保險的套餐,順帶做一個‘大腦斷橋手術’,人為切斷左右腦之間的連接。他有充分的時間殺死自己…”
他停頓了一下,淡淡地說:“除非他自己想要告訴你,否則別想從他的嘴里掏出任何東西。放棄吧,天亮之后將他轉交給審判之塔的人,我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雖然完成的有夠糟糕。媽的,又便宜那幫混賬了。”
葉清玄沉默著,看向夏爾。
夏爾呆呆地佇立在窗前,沉默地凝視著康斯坦丁。
似是察覺到鏡面之后的視線,康斯坦丁從沉思中回神,睜開眼睛,看了過來。兩人隔著單向的鏡面窗,彼此凝視,眼神復雜。
“我要見他。”
夏爾回頭,看向狼笛:“他不是想要見我么?讓我去見他。”
不等狼笛反駁,他便說道:“如果你們想要在天亮之前從他的嘴里掏出東西來,這是唯一的機會。”
狼笛沉默,diǎn燃了煙卷,悶頭抽完之后,將煙頭丟到腳下,碾滅。
“讓他見。”
狼笛看向主管:“所有后果我來承擔。”
五分鐘后,隨著漆黑大門的轟然開啟。
夏爾從門后走進審訊室,在康斯坦丁的目光中,坐在了他的對面。
“康斯坦丁先生…”
他撓了撓頭發,不知道說什么好,許久,低聲說:“我來了。”
“好久不見啊,夏爾。”
明明只是幾個小時不見,可康斯坦丁的語氣卻令人覺得,像是經過了漫長的時光。他的語氣中倏無恨意,哪怕已經知道夏爾是圣城的臥底。
他打量著夏爾,緩緩diǎn頭:“制服不錯。”
“謝謝。”
夏爾勉強地笑了笑。來之前,他擔心康斯坦丁受到了嚴刑拷打和侮辱,擔心他在蓋烏斯的絕情追殺之后,承受不了自己的背叛,陷入崩潰。
但現在看來,他似乎還好。
于是自己便感覺到了莫名的心安。
至少他還活著。
在寂靜中,是康斯坦丁先打破了沉默。
他說,“你不應該跟著我的。”
“嗯?”
看著夏爾茫然的樣子,康斯坦丁忍不住搖頭:“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想要盡自己的職責,就不應該跟著我的,而且,就算已經跟了我,也應該早下賊船。”
他的語氣平靜,像是評價著夏爾的工作一樣,帶著一絲惋惜和遺憾:
“你有那么多機會,把我賣給蓋烏斯,去贏取他的信任。如果你想要知道他在做什么,你就應該這么做。”
“…抱歉。”
夏爾沉默了許久,看著他問:“先生你難道沒有懷疑過我么?”
“當然懷疑過,我會懷疑身邊的所有人。”
康斯坦丁滿不在意地笑了笑,伸手比劃了一個抽煙的姿勢,夏爾從口袋里摸出煙卷,幫他diǎn燃。
這個蒼老的老人將手肘撐在桌子上,抽著煙,吞吐煙霧,像是感慨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做了革命軍的統領你就會知道了,夏爾。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夠信任,所有人都是敵人,你不能把你的后背留給任何人。對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輕心。
哪怕他是你幾十年的老朋友,哪怕是蓋烏斯也一樣…”
夏爾困惑:“那為什么會讓我…”
“因為你最蠢啊,夏爾。”
康斯坦丁嘆息,“哪里有像你這么蠢的臥底呢?我將你放在我身邊,是因為你對我的威脅最小——縱使你別有用心。”
“是啊。”夏爾自嘲地笑了笑:“我連個樂師都做不了,更別說臥底這么高技術的工作了。其實,如果有機會的話…”
“夏爾。”
康斯坦丁打斷了他的話,看著他:“不要再說了。”
那眼神復雜而憐憫,像是看著站在懸崖上的亡命之徒。
“夏爾,臥底是很苦的工作,就像是選擇了自己進入監獄的囚徒一樣。
當你站在兩邊中間的時候,你就會懷疑自己究竟身在何處。靈魂被撕裂成兩塊的感覺,會讓人想要發狂。
變得…像你現在一樣。”
他掐掉了煙卷,凝視著夏爾眼瞳中痛苦地血絲。
康斯坦丁猛然起身,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讓他無從躲閃。老人凝視著面前的年輕人,一字一頓地說道:
“如果你找不到面對它們的辦法,辦法,讓我來教你一個吧,夏爾。
——喝diǎn酒,找diǎn藥,找個好diǎn的醫生,找個品質有保證的心相樂師,然后把那些事情當做一個夢,全部忘掉。”
“忘了?”
夏爾慘淡地笑了。
“還記得我昨天跟你講的那個笑話么?”
在警報和訓斥的聲音中,康斯坦丁松開手,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年輕人不要因為一時的痛苦而沮喪,因為以后痛苦的日子還會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