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墻壁,狹窄的室內只有一張桌子,兩邊擺著椅子,一盞冰冷的燈光從上面照下來,照亮了桌子后面坐著的囚徒。
在桌子對面,燈照不亮的昏暗中,有人問:
“姓名。”
“麥克斯韋。”
“年齡。”
囚徒愣了一下,歪頭想著:“五十還是七十來著?算了,你取個中間值,六十吧。”
“職業。”
“皇家音樂學院校長,以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兼職。”
那白發的囚徒一本正經地說道:“總而言之,是個大人物,滿懷敬畏吧!記住,寫的時候心里要默念,贊美女皇。”
“認真點!葉清玄!這可是為你好…”
審問的人憤怒地拍著桌子:“難道你想一輩子呆在這里么!如果你想盡早開庭公審,就配合一點!”
“拜托,要是認真點的話,我們這種浪費時間的對話就不會重復了這么多天了。”
在桌子后面,葉清玄抬起小拇指頭掏著耳朵眼:“況且,如果真的要審理我的話,來的就不是你了吧?”
“有我就夠了!”
在昏暗中,審問的人氣得臉色泛白,聲音狂躁:“你以為你是誰?”
“是么?”
葉清玄瞇起眼睛,看向暗中,凝視著桌子后面的人。
那眼神瞇起的時候,便銳利地透露出鋒芒,仿佛會刺痛皮膚一樣,令人不自覺的想要避讓。
“來,讓我看看。”
他輕聲呢喃:“手腕和指頭上的厚繭,襯衫不錯,但袖口洗得脫線,應該是經常洗吧?還放了漂白劑,所以布質硬化…應該是經常沾染污漬?墨水,對不對?唔,或許還有印泥。”
說道這里,他彎下腰,看向桌子下面,吹了聲口哨:“皮鞋不錯,沒有沾過泥土,保養精細,平時應該很少走路,但又不是那種高檔貨色…原來是個每天坐辦公室的文員?應該是每天負責抄寫、記錄、蓋章和幫上司背鍋的那種吧,真是不容易啊。”
“閉嘴!”
嘎嘣一聲,鋼筆外殼被握碎的聲音響起。
葉清玄便笑了,微微湊前,“我說,雖然我殺了人,但論情節和影響起碼也算是嚴重大案了吧?打個商量,能不能換個比較靠譜的人來?
我猜你連老虎鉗子都不知道怎么用…”
說完之后他就聽見暗中的憤怒喘息,正準備迎接預料之中的暴怒時,對面的門忽然被敲響。
逆著光,有人走進來,對著審訊者附耳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人愣住了,很快,起身,收起了毫無意義的記錄,轉身離去。
臨走之前還憤憤不平的瞪了葉清玄一眼。
而葉清玄的手腕上,再次被扣上了一層枷鎖。
葉清玄嘆氣,抬了抬腳腕:
“帶著這玩意隔絕以太還不夠么?手銬很沉的…”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并未曾來時的道路回返,而是在拐彎,踏上了一條未曾走過的岔路。
“這是要去哪兒?”他皺起眉頭。
“有人要見你。”
警衛回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門開了,他被推了進去,鐐銬的另一端鎖在了鋼管上。警衛離開前,拋下了一句話:
“你們只有五分鐘。”
葉清玄楞住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個狹窄的小隔間里。
這里是監獄的探監室,分出很多個隔間。
就像是銀行辦理隱秘業務的柜員臺,只不過玻璃被黑幕蒙著,看不清后面是誰。等他在椅子中坐定時候,黑幕緩緩升起,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容。
葉清玄愣住了。
“怎么了?”
來者坐在椅子上,抽著雪茄,噴吐煙霧:“幾分鐘之前還用我的名字去糊弄審查官,沒想到報應來的這么快吧?”
“呃…”
葉清玄神情復雜,有些尷尬:“沒想到你竟然會來圣城看我。”
“前天就來了,見你一面不容易,需要打通很多關節。”
麥克斯韋抽著雪茄,淡淡地說:“現在圣赦廳的審查官們為了你的事兒吵的狗腦子都快出來了,你竟然還這么輕松,是不是真的做好了牢底坐穿的準備?”
“大概吧。”
葉清玄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坐下,緩緩點頭:“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我犯了罪,就要接受后果,哪怕判我終生囚禁也無所謂。
只是我沒有想到,安格魯竟然還愿意撈我出來。”
“不是愿不愿意,是能不能。”
麥克斯韋撇了他一眼:“今天的時間有限,我不想對你做的事情評價什么,畢竟已經鑄成事實。你在里面有足夠的事情好好想清楚。
我會找人全力洗脫你的罪責,撈你出來的,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
但我只求你一件事,倘若在下一次做了這種事情之后…不要說什么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漂亮話了。”
他起身,戴上帽子,神情復雜地嘆息:“葉清玄,有勇氣和決心固然值得贊揚。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在乎你的人。為了他們,你也不能輕易去認罪,去送死。
骯臟的大人就是這樣形成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至于剩下的時間,就留給你們吧…”
說完之后,他轉身離開,葉清玄愣在原地。
在他還沒有搞清楚‘你們’究竟是指誰的時候,玻璃屏障的邊緣就浮現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喲!表哥,好久不見!”
少女晃著一頭留長的銀發,看著他,笑容古怪:“雖然你放了我冬幕節的鴿子,但托你的福,我蹭到船票來圣城玩啦!”
“白汐!”
葉清玄只覺得眼前一黑:“你怎么來了?”
“不只是我,還有老師呢…”
白汐伸手,將身旁的人拉過來:“你看,校長從軍部找了關系,特批老師代表學院來圣城進行學術交流啦!”
亞伯拉罕那一張木訥的面孔從旁邊出現了,他看著葉清玄,神情復雜又惋惜,嘴唇開闔了半天,悶聲說道:
“葉子你沒事兒就好,系里的事情你不要擔心。”
頭一次的,葉清玄感覺到了難以言喻地慚愧和尷尬,他看著兩人,沉默許久之后,忍不住嘆氣:“抱歉,老師。恐怕我又給你弄了一大堆麻煩吧?”
“沒什么可抱歉的。”
亞伯拉罕搖頭,想了想之后說道:“說實話,老師還是很欣慰的,再也不用擔心你以為心軟橫死街頭了。
只不過是殺了人而已,不用太過在意。而且監獄似乎對你不錯,也沒有挨打。看到你還好,老師就很放心啦。
你不要有心理壓力,我以后爭取定期來和白汐看你…”
亞伯拉罕的一席話,令葉清玄只覺得自己耳朵有些壞掉了,對自己的感知產生懷疑。
然后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老師根本不在乎這一套啊!
亞伯拉罕是誰?
是前半輩子殺人如麻、原本持有國家頒發的殺人執照的龍騎兵…自己干的這些只不過是動靜大了點而已,在他看來都不是個事兒!
別說在圣城門口,恐怕圣城里面的暗殺活動他說不定也干過呢…
有這么一個常識缺失的老師,葉清玄真不知道究竟究竟是好還是壞了。但他就算這么說,恐怕也是在安慰自己吧?
否則就不會擔心到千里迢迢地從安格魯趕來了。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忽然想起一件事。
“怎么就你們兩個人?”
他問:“夏爾呢?難道留下來看家了?”
聽到他這么說,亞伯拉罕和白汐的表情頓時尷尬起來,欲言又止。
“不用解釋了。”
葉清玄無奈搖頭:“我就知道,那死沒良心的家伙,肯定懶的走路,縮在安格魯不愿意出門。”
“…師弟,你這么說話,為兄好難過呀。”
就在葉清玄身旁的隔間里,傳來一個傷心欲絕的聲音:“我在你心里難道是這樣的人么?”
第三次的,葉清玄感覺到眼前一黑。
“夏爾!”
他嚇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呆滯地看向隔間的墻壁:“你、你、你…你為什么在這里?”
“還能為什么?”
隔壁傳來鐐銬摩擦的聲音:“我也被關進來了唄。在你來之前我可和老師他們聊了好一會呢。誒,對了,你用過這兒的肥皂了沒?不愧是圣城,就算監獄里的肥皂也這么精良,比咱學院里賣的那些便宜貨好多了,還帶茉莉花味兒的…”
“你等等!”
葉清玄一臉懵逼。
原本他以為自己出來行走江湖,也算是見過風浪和世面了,但卻沒有想到,許久沒見,師兄隨身的腦殘光環竟然精進了這么多,冷不防地就再度給自己的三觀造成了強烈沖擊。
“你、你…”
他組織了半天語言:“你究竟做了什么神憎鬼厭的事情才被送進這里的啊!”
“我要知道我肯定就不會進來了啊!”
夏爾的聲音充滿了悲痛:“真是見鬼了,我剛進圣城的門,就吐了一口痰,好家伙,幾十個人沖上來把我撲倒按住,戴上手銬、蒙了麻袋就塞進這里面了!
到現在還沒人告訴我究竟犯了什么事兒呢!
難道因為我生的太好看,神父們怕我進城之后讓那些大小姐面紅耳赤、不能自持”
“…你閉嘴!”
葉清玄踹了一腳隔間的墻,看向亞伯拉罕。
亞伯拉罕也很無奈,點頭感慨:“很多年沒來圣城,沒想到法律已經嚴到這個程度了呀。”
葉清玄一口老血想要噴在玻璃上:老師,你該不會真以為夏爾這個家伙被抓起來是因為隨地吐痰吧!
“放心吧,夏爾說不定在牢里迷個路就稀里糊涂地跑出來了呢,別擔心。”
白汐一本正經地安慰他,但葉清玄一點都不感到安慰。
短短幾分鐘之內,他的世界觀就受到了強烈的沖擊,感覺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復的智商跌入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