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完了這些后,蘇明安選擇了回檔。
回檔后,他再度來到控制中心,再度向黎明系統問出了一模一樣的問題,并得到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只不過,這一次他全程沒有關閉直播,黎明的每個字都落入了億萬觀眾耳中。
他不打算讓直播間回避這些信息,無論是“愿望沖突”,還是“世界之源”——這些信息應當屬于全人類,人類知曉了完美通關的重要性,才能正視榜前玩家的地位。
全部完美通關者能實現一個愿望,是玩家布來爾·迪翁冒死發出的信息,這個信息只會有越來越多的人知道,根本遮掩不住,還不如坦蕩地告知全人類——人類的主權,人類的文明存續——全都要倚靠這個愿望。
倘若沒人能擁有許愿的權力,或是許愿沖突,人類都會走向滅亡。
蘇明安渴望有更多同行者。
截至第八世界結束,全完美通關玩家共計九十三人。不知第九世界結束又能剩下多少。
“…關于世紀災變,這就是全部的解釋。”黎明的話已經說完。
蘇明安看了一眼直播間彈幕,人們已經被龐大的信息量嚇懵。惶恐、不安、興奮的言語堆砌成了雪白的長條。
愿望沖突?還有這種情況?
我認為‘規則’類似人類的核武條例,一旦違背就會背負恐怖的代價。而翟星的價值遠遠比不上違背這個‘規則’的代價,所以我們的命運可以依靠這種‘規則’。
也許還有別的要素,比如‘規則’不止一方,主辦方不止一個等等。浩瀚的宇宙森林存在我們不知曉的諸多規則,就像翟星原來有‘世界之源’這種東西。
人類一直喜歡探索未知,甚至主動朝宇宙深處發放信號。但當龐大的未知擺到眼前,人類又畏懼于它的廣博…唉,人類啊。
根據我們沒聽說過的‘原初’理論,我們也不知道茫茫宇宙中,是否會存在另一個“翟星”、“藍星”、“霍星”之類的星球…
希可走到蘇明安身邊。
“我們對您說的所有話,您聽明白了嗎?”她最后詢問道。
蘇明安知道,這是希可在詢問他——您聽出可能存在的破局方法了嗎?
在凱烏斯塔結束的那一天,蘇明安鏈接因果銜尾蛇時,希可就曾告訴他,最后她會告知他破局的辦法。
——蘇明安也確實聽出了破局方法。
其一,和其他全完美通關者事先溝通,將彼此的愿望溝通好,確認愿望不會互相沖突。
其二,殺死其他全完美通關者。
破局方法,就這么兩種。
前者隨時可能遭受背刺。就算事先溝通好了愿望,但當真正許愿時,又是一場交鋒,誰也不知道對方是否會臨時更改愿望,或是為了讓自己處境更好而壓迫對方的愿望——這是一場囚徒困境。
后者簡單易懂,不會有任何許愿上的失誤。但考慮到人類總體積分進度條,有可能無法實施。而且,倘若對方真的心懷善意…
“我明白了。”蘇明安回應道。
此刻,他微微舒了口氣。
迄今為止,有關第九世界的全部信息收集完畢。這個歷程浩大的副本終于收尾。
“還有四個小時就要回歸了,您接下來要去哪?”黎明問道。
“最后四個小時,去看看他們吧。”蘇明安說。
“他們?”黎明說。
“嗯,他們。”蘇明安說。
他轉身,離開控制室,一腳踏入了夕陽之下,眼前便是熟悉的城邦。
聳立的鐘樓,參差不齊的銀杏樹,猶如城墻般連綿的高樓大廈。
上百萬人口流動在城區,按照各自的生活步調行走,在黎明系統的指揮下進行災后重建。
燈火輝煌間,整座城市像是光彩熠熠的琉璃燈一般閃爍生輝。夕陽的光輝與燈火交融著,仿佛一寸一寸緩緩燃燒的火焰。
門口等著一個人,一頭柔順的黑發,容顏秀麗,臉頰小巧,手上抱著一只肥胖到快要溢出手臂的白貓。
她等在一棵銀杏樹下,夕陽在她蒼白的臉上灑下紅金色的光斑。雙童是純粹的黑,眉像水墨畫一般,流轉眼神時更像潑墨的河山。
看到他,她將白貓舉起:“還給您,城主,謝謝您一直讓它保護我。”
蘇明安接過沉重的白貓,它立刻得寸進尺要往蘇明安胸口蹭,被蘇明安一巴掌扇進寵物格子里。
“您要離開了嗎?”小眉說。
“你去看過康斯坦汀大學了嗎?”蘇明安沒有回答,反而問她。
小眉一怔,很快點頭:“看了。圖書館很大,里面有很多書,禮堂也有很多樂器,美術館也很寬闊…”
“有興趣去上學嗎?”蘇明安說。
小眉抿了抿唇,笑了:“我會考進去的,現在人才稀缺,大學會招收很多學生,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未來還很長,我還年輕。”
蘇明安看了眼小眉。她如今穿著一身厚實的棉服,腳底下穿著的是硬質軍靴,圍巾與手套遮住了她的青紫傷口,全身只露出一張笑得燦爛的小臉。任誰來看,都覺得她是一位剛剛成年的少女,正要走進光輝漫長的人生里去。
不必在黑夜里受凍,不必穿著不合腳的高跟鞋,不必涂著劣質的脂粉與唇紅。
她現在看起來很耀眼,像一株破土的小草。迎著陽光,欣欣向榮。
這是蘇明安許多個副本以來,遇見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普通少女。她沒有強大的實力,沒有人物光環,她就是一個和萬千普通人沒什么不同的‘大眾’。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在凱烏斯塔里曾經用聲音拯救過眾生。
“城主,我想去上大學,聽說最近三個月,康斯坦汀的選拔條件不會像以前那么苛刻。不用您給我走后門,我會為我自己爭取一切。”小眉說:
“我想去當電臺主播,尤其是情感電臺。我的聲音條件已經合格了,再去考個證書,簡歷應該就會很漂亮。”
“還想養些花花草草,想養一只金魚,我之前在機械組曾經親手做了一個玻璃缸,就想著有一天能夠養魚…”
他們走過街道,蘇明安戴上了很久以前從秋離手里拿的妖狐面具,紅色的流蘇一晃一晃,街邊都是陽光下生活的居民。
由于可以選擇兩個機械制品離開,他準備將輪椅和霖光的機械戒指帶走,輪椅實在太好用,稍微改改就是一個好裝備。
根據蘇凜遠程傳來的消息,呂樹的身體沒有問題,但要等到副本結束才能看見呂樹。
蘇明安去看了其他人。
這四個小時,他去了很多地方。
他來到了城內莫問的房子,敲門后,莫問打開房門,手里捧著一株茉莉花。
“蘇明安?”莫問怔神。
“我還是無法帶你離開,掌權者技能對你這種身份無效。”蘇明安說。
“沒關系,我已經想通了。”莫問笑道:“是我當初下了錯誤的決定,才會脫離了玩家身份,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但如今,后悔也來不及了,只能接受。”
他的手中,茉莉花在暖風里搖曳。
莫問垂頭,又很快抬頭,微笑道:“莫言,如果你能透過蘇明安的直播間看到哥哥,請記住,哥哥只要你能好好生活就夠了。不要難過了,知道嗎?”
蘇明安站了一會,說:“莫言他應該看到了。”
“嗯。”莫問說:“我今后…想當一個花匠,在春天到來后,鮮花應該很受人歡迎,我以前就是學種花的,應該能在這座城活得不錯。至少對我而言,這是一場嶄新的人生。如果您以后還能回到這個世界,我請求您,盡量告訴我最近莫言的情況,我很擔心他。”
“嗯,再見。”蘇明安說。
“再見。”莫問放下向日葵,握緊了蘇明安的手:“一年結束后,請你一定要…帶莫言他們,帶所有人回家。”
蘇明安笑了笑,沒有回答,幫莫問合上了門。
之后,蘇明安來到了邊緣區。
經歷了一場戰火,邊緣區還有不少燃燒的建筑,一些衣著襤褸的居民正在撿拾金錢,蘇明安走過幾具尸體,推開一家酒館的門。
他仍然記得這間酒館,在副本開局那幾天,這里劃拳的,喝酒的,猜謎的,拳擊的…什么熱鬧都有。有嫵媚的多麗絲與年輕的韋爾斯,光頭大漢貝基和桀驁不馴的青年雷肖。數百人高聲大笑,大口喝酒,一位眼童猶如火焰的青年帶領著他們,在這種偏僻貧瘠的地方自由地存活下去。
但如今,這里已經幾乎空無一 人。只有一個青年坐在高腳凳上喝酒,桌子積了一層厚厚的灰,一些代表戰團的披風、勛章都早已不在。
他的身邊,特意空出了十幾個位置,但位置上都不再有人。
“多麗絲,你喝啊,喝一口,算是回應我一下,行嗎?”青年朝著空無一人的空氣舉杯,沒有得到回應,又轉頭對另一片空氣喊道:
“貝基!一向都是你能喝,怎么今天沒有動靜?”
“雷肖,雖然你年紀不大,但酒也得試著喝了,來,回應我一聲,把酒拿走吧。”
“韋爾斯,你今天怎么不說話…”
“凱恩…”
“莎貝拉…”
“莫漠…”
空蕩蕩的酒館里,只剩下青年重復的呼喚聲。
春天來了,但太多人已經沉睡在了冬夜里,只剩下走到春天里的人能回首懷念。
“城…主?”這時,青年聽到酒館木門的動靜,他緩緩回頭,滿是紅絲的眼里倒映出蘇明安與小眉。
“以后少喝點酒,得病了就麻煩了。”蘇明安走近:“凱爾斯蒂亞家那么多代人,我不希望森的后人病死。以后洛要走了,沒人能照顧你了。”
“城主…”澈放下酒杯。
“不是說更喜歡叫我路維斯?”蘇明安說:“十幾天前你還說,若是立場不對立,你想和我做朋友。你送我的吊墜,我也還收著。”
澈怔住了。
他沒想到,在第一次見面時他說的那些胡話,城主全都記得。
“您真的很不一樣…”澈輕聲說:“哪怕我這種對戰局無關痛癢的小人物,您連我的每句話都記得。”
“是朋友,為什么不記得。”蘇明安說。
澈忽然說:“路維斯。等明天中午,我想將他們的名字刻在郊外的墓碑上。戰團成立那一天,我們就想著,假如有一天我們死了,骨灰要灑在空中。雖然他們連尸體都沒能剩下,這個愿望沒實現,但我會一直記得他們的名字…從今以后,我就是他們的墓碑。”
“會記得的。”蘇明安說:“每一個死在這場戰爭中的人,他們的名字,都會被黎明系統記下。”
“那太好了。”澈輕嘆一聲。
蘇明安說:“邊緣區的處境也會得到改變。如今有了他維的世界之源,黎明系統不會過于嚴苛地分配人類資源,過不了多久,邊緣區也會融入城市的福利體系。阿克托是愛人類的。如果能改變,他不會看著你們遭難。”
“城…路維斯。”澈朝他舉杯:“一切都是因為您,我敬您一杯。”
蘇明安嘴角抽搐了一下:“敬酒就免了。”
他轉身,揮了揮手:“今后的日子還長著,再見了。”
澈聞言,起身追出,身后的披風招展,猶如燃燒的火焰。
“路維斯!”他喊道:“你是我最敬佩的人,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
蘇明安聽著這句話,牽了牽嘴角,走進了夜色中。
“特雷蒂亞、曜文和霖光,我希望他們能得到正名。”
鷹犬正廳,蘇明安站在廳中,與鷹犬副首領交流。
副首領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曾在副本第七天,愛德華率領反抗軍時與其抗爭,是一位城邦的保衛者,為城邦幾乎奉獻了一生。
“我明白了,他們都是戰爭中的英雄。我們最近也打算進行歷史的追朔工作,對歷史上一些沒有得到平反的英雄,公布他們的功績。”老太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