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睜開眼。蒼白,曠遠的天空倒懸在他的眼前,整個世界一片安靜。每次死亡回檔時,他都有種猶在夢中的錯覺,好像還未從一場絕望的噩夢中醒來。在風吹過他的臉側之時,他想起了白發蒼蒼的她,在下墜之時,望向他的眼神。像悠久的旅途終于到了終點,那眼神里,有不舍,有遺憾,有后悔。…但更多是一種與臨近死亡的安詳。她離死亡從來都很近,比距離他,還要近。在即將與永久的長眠匯合時,她的眼里再沒有了那片獨特的原野,往常一切不甘與抗爭,好像都隨著世界的安眠,而徹底埋入了污泥之中…對命運妥協的,有時并不是放棄掙扎的懦夫。…這已經是他們所能做到的,拼盡一切,力所能及的最好結局。茜伯爾做到了這一點。她的信仰清醒而堅定,她掌握著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最古老之神的秘密,她有能力顛覆所有的不幸。然而,她又是局中人。她誕生于詛咒之中,自小受渡鴉影響,注定要信仰玖神。她的這份信仰,決定了,她永遠不可能到達一個完美的結局,永遠不可能有破局的機會。只有擁有信仰,玖神才能賦予她力量,她才有能力顛覆一切。但偏偏因為這份信仰,她無論多努力,都無法打破“詛咒由信仰誕生”這一悲慘的,無解的局。局中人是不可能破自己的局的。…除非她并非孤身一人。蘇明安站了起來。清新,微辣的空氣灌入他的胸腔,如同一股輕緩的水流。眼前的一切——光明,燦爛,生機勃勃。這世界還在清醒之中,它還尚未被廣闊的黑暗寂滅。他動作有些遲鈍地抬眸,眨眼,側頭。昏睡著的山田町一和米迦樂,倒在尚未脫離掌控的觸須中,臉上仍帶香甜的笑容。…他們似乎在做一個美好的夢。而天空中,傳來一聲刺耳的宣告:“——邪神,今天就是你的滅亡之日!”持劍的女人,居高臨下,對著下方的污穢發出審判。看著面前這個,說著和幾個周目一模一樣話的水島川空,蘇明安突然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他突然感覺這些人不像活生生的生命。而像劇本中固定的一個角色,他們會在每一周目都會說出他們臺詞,然后按照各自的規律行動。而他就像個世界之外的導演一般,拿著劇本,一次次看著他們表演相同的戲劇。就像現在一樣,他不用聽,都知道,水島川空接下來會說出怎樣的一番話——“——蘇明安,你怎么站在觸須之中…原來如此,你這次的身份是邪神嗎?這些異狀都是你搞的鬼?”此時,玩家們紛紛趕來,他們環繞而行,將這處石堡包圍。他們能看到那天臺之上,被觸須纏繞起來的蘇明安。而高空,水島川空眉頭緊皺:“你的身份是邪神,而玩家與他們的引導者,相性是匹配的,這樣看來,你這個人果然也——”她揚起手里飄著熾白火焰的劍,好像這樣就可以彰顯她的正義。而在所有人的視線中,蘇明安抬起了頭。這一刻,他的眼神極靜。“現在和我說話的是誰”他說:“是一個全部完美通關的燈塔小姐…還是一個變了質的水島川?”水島川空瞳孔微縮,她沒想到,蘇明安明明瀕臨異化卻還保有理智。“你希望彰顯你的‘正義’,而你高呼審判的行為可以彰顯你的仁慈…”蘇明安說:“但你的資本還不足以支持你這樣做。”無論她打算播撒多少怒火到旁人的頭上,無論她打算用怎樣的詞匯來丑化他的行為,甚至,無論她要多少次地,拿她已經死去的妹妹來消費,她都無法否認這一點——時至今日,她還在用一副為了多數人的樣子,來滿足他們少數人的私欲。…原來如此,這就是“審判”。“一個和邪神為伍的家伙,也敢指責我”水島川空沒有慌張,她知道,她已經占據了道德的制高點,并不擔心對方扯些什么。她是典司的引導者,代表審判者之長,擁有裁決一切邪惡的能力。而對方是個在眾目睽睽之下與邪教徒為伍的存在,直至現在還不肯悔改,他們之間孰高孰低,相信npc們都看得明白。“即使你這樣說,你也無法扯開你與邪神之間的關系…”她高聲道。“我沒有打算扯開關系。”蘇明安說。圍觀的玩家們聽了這句話,紛紛愣住了。…這是什么情況?這是攤牌了,不裝了?這在副本開啟第五天,就宣告與剩下的所有人為敵…第一玩家這一手,賭的也太大了吧?水島川空一聽,先是微愣,而后便是狂喜,她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承認得這樣干脆,如果對方狡辯幾句,用他提升好感度的技巧拉攏幾人,他還有獲勝的機會。但現在…她只需要確認、放大對方的立場,就可以敲定局面。“所以,你果然是邪神的——”她說。“——你們短淺的目光,怎能看清楚最古老之神的光輝?”他卻突然道。在眾目睽睽之下,蘇明安突然伸出手,主動拉住了旁邊的觸須。在他們震驚的視線下,他主動貼上了那異常扭曲的觸須,他抱住了它,像最初那晚,他在夜風中抱住了一團熱火。層層迭迭的污泥和他貼在了一起,他融入黑暗之中,像主動墮入地獄。正準備出手救人的路和伊莎貝拉等人愣住了,剛剛趕到的諾爾也不動了,原本想要質問的水島川空,也在此時漸漸看不懂這一幕。他們立在空中,像陷入了短暫的僵持中,而蘇明安貼近了臉側的觸須。“…他們看不出你在凈化,你在救人。”他說:“但沒關系,我知道——只有我們才是一起的。”他的語氣越發輕柔,像在安撫,像在輕聲細語地交流。“…他們想否認你為他們付出的一切,但這群眼里只有殺戮與勝利的人們,他們根本一無所知。”“外來者的信仰蒙蔽了他們的雙眼,這樣的,狹隘的,貪圖安逸的他們,卻可以理直氣壯地,享受你為他們庇護的一切。”“這群遺棄原初信仰的叛逆者——根本不值得最古老之神的原諒。”“——他們不配被‘凈化’。”“目光短淺的人們才會沉溺于安寧,而被眷顧的我們不需要那些。”“…你是特別的,最獨一無二的。”“只有你是這片天地,唯一的清醒者。““根本沒有必要為一群只知道背棄信仰的家伙,消除一切的不幸。”“他們也許只是暫時性的被迷惑,只是被逼無奈,也許有的人有苦衷…”“但這都無法抹去,他們對這片天地的褻瀆,對你的踐踏、侮辱,以及毀滅。他們恃強凌弱,凌虐弱小,踩高捧低,濫殺無辜,又自稱正義,持大義為旗,行私利之事。”“他們…”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了一陣淺淡,熟悉的心跳聲。一雙微微晃動的淡色眼珠,顯現在了他的面前,隱隱現出了淚花。“你不討厭我,即使我是與世為敵的怪物”她說。“你不是怪物,你是最古老之神的唯一信仰者。”他立刻說:“你是,獨一無二的,最重要的。”…蘇明安并不害怕被人指責,問他是怎么猜到觸須是茜伯爾的。一些并不明顯的線索,也能推導至這個結果。他看著她從觸須中長出,如同一朵生長在污泥里的花。她望著他,眼神依舊清澈,好感度提升到了75點。沒有被愛過的孩子,展現的情感太明顯了。哪怕只是對一名萍水相逢的友人,她都想掏出僅有的一切,都給你,捧出一顆無人碰觸過的心,捧出心口滾燙的熱流,都給你。雖然他只能看見她內心中的枯竭、貧瘠,與荒蕪。像未刻寫文字的石板,像干涸的湖底。沉默,干冷。寂靜的沙漠里是沒有花的。…又怎么能要求一個沒見過花的孩子,畫一朵花來送你所以,他會用言語,用行動,為缺乏安全感的她,編織出一朵虛幻的花。而哪怕只是一朵虛幻的花,這樣的孩子,都會將其寶貝似的撿起來,埋在心里,等它生根發芽。如同一顆在河邊撿到的,石子般的“糖”。“咚。”“咚。”劇烈的心跳聲響在他的耳邊,茜伯爾已經完全蘇醒。而蘇明安的視野卻未曾模糊,他的行動沒有產生滯澀,他如同一名‘同行者’般,站在她的身側,如同俯視一般,仰視著空中漸趨警惕的玩家們。“如果認為我們是邪惡的神明——那就當我們是邪惡吧。”他說:“我們就是要獲得最終勝利的‘邪神’陣營——自詡正義的教徒們,你們大可以用任何理由。詆毀我們。”聽著他的話,玩家們反應各異。“…承認了嗎?”有玩家神情凝重。“…他已經在這個副本做好與世為敵的準備了,看來我們也需要統一戰線。”“…誰和你統一戰線?我只是來剿滅邪神的。”看著這幫又在商議著“出手還是不出手”的玩家們,蘇明安看向旁邊的茜伯爾。她也在看著他,眼里有著前所未有的清明。“我可以信你一次。”她說。“那就…”蘇明安說:“先從殺了他們開始吧。”他的話音剛落,根根觸須便驟然拔地而起。玩家們還沒顧得上出手,就有人被觸須卷中,拉入了漆黑的污泥中。只是,這一次,針對他們的根本不是永恒的沉睡,而是真正的死亡。看著大殺特殺的茜伯爾,蘇明安的神情有些凝重。他突然察覺,茜伯爾的態度,轉變得太快了。她明明已經下定了凈化世界的決心,又在上一周目達成了那么恐怖的結局,現在居然會為了他的三言兩語就轉變了目標,開始真的殺人。不過,她只是點到為止,殺了幾個來不及逃跑的玩家。那些npc族民們,她一個也沒動。石堡之外,人們開始出現大面積潰逃,就連水島川空都在狼狽奔逃。在所有人都逃出一定范圍后,茜伯爾停止向觸須怪物獻祭生命力,觸須開始回縮。在回縮過程中,她的發絲由純粹的白而變得有些枯黃,在觸須和污泥完全回縮到她的身體中時,她的容貌已經趨向于二十歲的女性。觸須徹底回到了她的身體里。“如果不凈化所有人,我們就只能選擇成神的路線了。”她說。除非殺了所有人,否則人們的信仰無法被磨滅。如果不殺他們,就只能選擇自身成神的路線。只要成神,就能推翻那面黑墻,與外界溝通。世界不可能給他們留一個無解的局。外界是唯一能夠破局的點。“走吧。”蘇明安說:“成神三要素——權柄,信仰,能量。你已經擁有了預言的權柄,信仰的種子也已經埋下。和我贏到最后…以獲得最終的能量吧。”茜伯爾點頭。她幾乎透明的白發沐浴著光芒,有著宛如要燃燒起來的色澤。他看著她的身影向前邁去,邁進陽光之中——…“叮咚!”你成功勸說茜伯爾,使她放棄凈化世界路線。完美通關·玖神線進度:65獲取玖神線結局部分信息:HE·永恒睡夢/TE·玖神降臨/NE·“完美”的勝利當前結局偏向:TE·玖神降臨…預言者拋下了觸須,走進了陽光之中。哪怕可能迎接一個更壞的結局,她還是相信了他伸過來的手。故事的尾聲不該空無一人。這次,換他帶她前行了。……事實上,她并不追求崇高,也不需要美德。美德是賦予平凡者的東西,代表正統性。是騎士肩上的勛章,是佩劍之上的金箔,是花園里的百合。而他們的生存。它比任何東西,都極具正統性。——《玖神·輪回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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