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堂內,蘇明安坐在木椅上,看著下方垂首而立的十幾個族民。
這十五人,是部族中最虔誠的族民。
他看了眼剛剛趕來的茜伯爾,詢問她接下來該怎么做。
燈塔教已經成立,他該如何讓“信仰”這一成神要素成立?
“嗯…”茜伯爾低聲說:“他們都已經信仰你了,你卻還沒有感受到‘信仰’嗎?”
“沒有。”蘇明安知道,他的系統沒有提示,那就是沒有。
“讓他們跪你試試看。跪你,拜你,或是高呼你的名字,應該都可以。”茜伯爾猶豫道。
她看起來也極不確定,可能此事沒有過先例。
蘇明安咳嗽一聲,感覺有些尷尬,若是旁邊沒有觀眾還好,但這直播間里上億人,看他在這里裝神弄鬼…
以前,彈幕里經常有人開玩笑說他是“燈塔教教主”,是專門來洗腦…專門來拯救水深火熱中的npc的。
沒想到,這居然會在副本里真正實現。
他沉默了片刻,與下方幾個悄悄抬頭的族民對視上,這一視線相接,族民們立刻低下了頭,像是十分敬畏他。
蘇明安覺得,他若是現在開口說“現在你們都來拜拜我”,場面會變得無比尷尬。
旁邊的山田町一見此,知道到了他表現的時候了。
他果斷上前一步,非常狗腿地道:“——既見燈塔,為何不拜?”
其反應速度之快,堪稱狗腿中的典范。
“唰唰唰”幾聲布料摩擦聲響,下面頓時跪了一地,就連族長米爾都顫巍巍地跪了下來。
山田町一沒想到這幫人說跪就跪,他有些沾沾自喜,沒想到一向需要討好nppc這樣敬重。
蘇明安看了眼跪成一排的族民,又再度看向茜伯爾:“還是不行。”
這神教也建立了,人也相信他是佰神了,甚至跪也跪過了,系統還是沒有提示他掌握了“信仰”這一要素。
“…”茜伯爾皺了皺眉。
她上前一步,突然指著下面的人說:“——一定是你們不夠虔誠!不然佰神大人怎么會感受不到你們的信仰!”
這一叫可了不得,下面的人立刻又跪又拜又磕頭,更有幾個小伙子邊哭邊道:“佰神大人的妻子,您可不能這樣說我們啊,我們可是最虔誠的人了,就算您讓我們去死,都不可以詆毀我們的信仰啊…”
他們看著蘇明安身邊左一個穿著奇怪裙裝的少女,右一個披著紅袍的女人,還以為她們都是佰神在人世的妻子。
“不要看個女的就說是妻子!”茜伯爾立刻炸毛。
“是啊是啊。”一身女裝的山田町一附和。
別看他現在狐假虎威得很興奮,但在知道令他心動的祭祀圣女是諾爾扮作的之后,他應該還是會哭。
“——你們肯定心中有鬼!你們是不是有異心,去信仰久神了?”茜伯爾高聲道。
“我們沒有啊,我們冤枉啊…”族民們真是叫苦連天,他們可真的是最虔誠的族民,從小就聽著佰神的傳奇故事長大,更是在五年前親眼目睹了佰神化作天幕的場面,誰也不能比他們更虔誠。
被這茜伯爾一說,他們突然就成了“可能信仰久神的異心族民”,這簡直就是一盆臟水潑上來,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佰神大人,這樣的女人不能娶啊,她居然污蔑您最虔誠的族民…”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女性族民立刻朝著蘇明安說。
蘇明安:“…還有別的辦法嗎,茜伯爾。”
對于這種非要把神明身邊的女性認作妻子的行為,他能理解,這些人未開化,外來人編纂什么,他們就信什么,這種情況貫穿了他們的一生,只有像茜伯爾這樣的清醒者能獨立出來。
他能從茜伯爾的身上,感受出那股與他靈魂相近的相似感。他們是同生共死的同行者,卻不是什么其他關系。
她是個很獨特的人,也是他一路走來,最難估量的人。一層又一層的迷霧籠罩在她的身上,他到現在好像也只撥開了幾層。
如果只將她看作普通的懷春少女,那是對她獨立人格和自由靈魂的侮辱。
“我想想…”茜伯爾思考片刻:“那就把祭祀該有的儀式,對你都做一遍,看看你能不能掌握‘信仰’這一要素吧。”
久神和佰神,都在漫長的歲月中形成,若是想在短時間內成神,應該需要大量的信仰。
狗腿山田立刻將事情安排了下去。
“…你們去準備祭祀用的東西,大魚大肉,燒雞燒鴨,還有香火!酒!谷物!”山田町一也不知這地方算是西方文化還是東方文化,反正讓下面的人全來一遍好了。在叫各個族民速度去辦事時,他的模樣更活像個站在皇帝身邊的大太監。
簡直堪稱呂樹已死,山田當立。
在一陣折騰后,部族的婦女們送來了谷物和腌制好的咸魚臘肉,打算按照流程都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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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先是用銅鼓奏樂,然后便是殺牲,放血,沾酒,一些小孩子跳起了獵奇的舞。
蘇明安雙目無神地坐在椅子上,看著孩子們圍繞著他跳舞,他們一邊揚手,四肢詭異如面條般舞動,一邊唱著曲調詭異的陰間童謠。婦女們則手握火把,高呼佰神之名,令拉爾薩斯之名傳遞遠方。
族長米卡,則更是手舞足蹈,他號召著青年人放聲高呼,呼喊的是剛剛成立的神教之名。
“信仰佰神大人——贊美燈塔!”
“我們圍繞在燈塔的照耀之下,燈塔的光輝傳遞至穹地的每一個角落——”
“——你必忘記你的苦楚、悲慟與歡愉。你如同云間的卡爾薩一般清凈多愉——”
“——以先驅者,逐光者,狂信徒為名,拉爾薩斯賦予你們豐美之職介。為神之子民,應當贊美燈塔,將‘燈塔’教之名如同豐收的麥種,播種向廣袤之土地,以此永無止境。”
“——以此,愚昧我等方能寂滅安息。”
米卡揚起手,如同指揮協奏曲,族民們紛紛高聲道。
“信仰佰神大人——贊美燈塔!”
“信仰佰神大人——贊美燈塔!”
蘇明安麻爪了。
此時,他感覺就算被異化,都沒現在的時間難熬。
雖然這段話確實是他臨時編的,但沒想到這幫人能呼喊得這么動情,有人涕泗橫流,有人呼天搶地,有人放聲高歌,一個老族民甚至喊著喊著就熱淚盈眶,表示他一定要一生一世圍繞在燈塔的照耀下。
…明明只是虛假的而已。
…明明只是在觀眾看來,無比滑稽搞笑的一幕而已。
這些人卻像在燃燒靈魂一般信奉著這些虛假,將它們當成人生之信仰。
哪怕只是外來人編纂的獵奇儀式,在他們眼中也是莊重虔誠的證明。
族民懸掛于儀式與神諭之中,生命與“她”相連,自身的主觀則被無限制地拉低。哪怕只是被編纂的一句話,便可以隨意讓一個人滿懷希望地去死。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世界,哪怕是普拉亞人們對于云上城神明的信仰,都比這樣的信仰要清明許多。
面前,族長米卡上前,想將手里的銅杯酒灑出,蘇明安下意識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別動。”茜伯爾按住了他的肩膀:“祭祀儀式的流程,需要對神像播撒豐收之酒。你現在代替了神像的作用。”
“…”蘇明安很希望那些外來人編纂這種儀式時,能夠稍微靠譜點。
酒液灑在了他的身上,冰涼一片。
穿著祭祀服的夏拉緩緩走上來,她脖頸處的一環金圈在火光下瑩著金燦燦的光。
“您將您的意志,化為豐美的雨露,送到常世去。
您將您的魂靈,化作金黃的麥子,送到田野去。”
她輕聲歌詠著,手指在牲畜的血上一點,而后點上了他的指尖。
“拉爾薩斯大人。”她輕聲道:“…愿您保佑穹地的子民百年安順。”
在這一刻,蘇明安突然聽到了系統提示。
你觸及成神三要素之一“信仰”。
當前信仰含量:53/10000(數值滿額視為徹底掌控信仰。)
你可以通過宣揚神名,舉行儀式等方式,積累信仰力量。
完美通關進度:70
蘇明安算了下,二十九部族里的人一共有一百多人,他們產生了53點信仰,這可能和這些人的虔誠程度有關。
如果要在剩下十天內集滿10000點信仰,他的時間實在有點緊。
族長米卡說,佰神蘇醒的消息已經放出去,但附近幾個部族的人相不相信,很難說。
他們幾個臨近的小部族,彼此之間爭斗不斷,有時甚至會打起來。如果其他人不相信,不肯來,也有可能。
但蘇明安和茜伯爾一商議,便有了讓其他人相信佰神降臨的對策。
“…你確定要用這樣的方法嗎”在臨行前,茜伯爾輕聲說。
“這是最便捷,也最有效的一種,對吧。”蘇明安說:“我的天賦覺醒法陣每個副本只能使用三次,現在已經用過兩次,不可能一直用。我們需要一種令他們絕對信任的方法。”
“…這樣會很痛苦的。”她說。
“痛苦就痛苦點吧。”蘇明安說:“我們只是最開始需要做這些,等到神教的規模越來越大,后面只要等待滾雪球就好了。”
茜伯爾沉默片刻,點頭。
她那雙澹色的眼里,有了些波動的情緒。
蘇明安憑借諾爾之前留給他的通訊工具,聯系了諾爾。
諾爾很快趕了過來。
“要我幫什么忙嗎”諾爾問。
“跳大神,裝佰神,咬山田町一。”蘇明安說得極其簡略。
“…是要收集信仰”諾爾很聰明,一聽就想明白了:“行,我懂了。”
在簡單的溝通后,諾爾身披黑袍,裝作佰神,前往其他部族,蘇明安和茜伯爾則遠遠跟在最后面。
諾爾宣稱他是剛剛蘇醒的佰神,身為剛剛蘇醒的佰神,他能為詛咒爆發的族民解除詛咒。他拉出了山田町一,拿出了一只捕捉的小型詛咒生物,咬了山田町一一口。
被詛咒生物咬中之人,詛咒會即刻爆發。
山田町一軀體染滿黑線,全身都開始腐爛,族民們被嚇得連連后退,差點就要集體潰逃——
但下一秒,山田町一的身體恢復了正常。
別說腐爛而死,他身上連一點詛咒氣息都消失了。
詛咒真的消失了。
“…你必忘記你的苦楚、悲慟與歡愉。”
“信仰的光輝將照耀著你…”
諾爾雙手合十,裝得十分神棍。
族民們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立刻納頭便拜。
沒有任何人能在完全爆發的詛咒下幸存,只有神明才能做到這一點。
“——佰神大人!”
“——這不是冒牌貨,佰神大人真的蘇醒了!”
“——只有神明才能消除詛咒啊,佰神來拯救我們了——”
他們高聲叫著,喜極而泣,宣稱要加入燈塔教,整片部族都處在興奮的狂歡之中。
而跟在最后,藏匿于陰影中的蘇明安,睜開了滿是血絲的眼睛。
他的身上,是茜伯爾剛剛收回的,負責吸收他身上詛咒的觸須。
光輝長留技能,能夠選定一人,為Ta分擔受到的任何傷害,冷卻時間十五分鐘。
茜伯爾的觸須能夠凈化詛咒,并讓人陷入永恒的沉睡,它象征邪神,絕對不能出現在人們眼前。
而蘇明安的技能,能讓瀕臨爆發詛咒者的傷害,完全轉移到他的身上,且他能抗住觸須的沉睡影響。
于是,他們的搭配形成了。
他遠程承受了山田町一的詛咒,并讓茜伯爾來吸收它們。
前方,光明處,被陽光沐浴的諾爾,全身上下都散發著燦爛的光輝。他立于人們的視線之中,宣揚著正神佰神之名,將詛咒爆發者身上的傷害全部凈化。
后方,陰影處,異教徒和她的同行者,忍受著詛咒帶來的腐爛。
“很疼吧。”茜伯爾握著蘇明安漸漸腐爛,又漸漸復原的手。
在轉移詛咒爆發的傷害時,洶涌的詛咒會從他的身體之內爆發開來,它們撕裂血肉,腐壞四肢,將他的全身融化…
但在瀕臨死亡時,她的觸須,總能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
視野模湖的蘇明安,看了前方沐浴著光芒與信仰的“佰神”一眼。
“痛苦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他說:“繼續吧。”
人是隸屬于“意義”這一名詞的動物。
至于它正確與否。
于他們而言,沒有意義。
他們迷蒙,愚昧,自私…
…可敬。
——《久神·輪回手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