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沒有回答。
該回答這個人的欽望早就已經死了。
他只是一個接替了欽望身體的,純粹為了任務而行的過客。
這些人的恩怨情仇,與他毫無干系,他也不關心。只是因為與任務有關,他才投入了最大的精力。而在任務之外,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閉著眼,只覺得意識在一點點渙散下去。
“呼…”
他聽到一聲風聲,響在耳邊,刮擦著他的耳廓,像雛鳥撲騰著的羽。
原本寒涼下去的趨勢忽然停了,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被一股力量迅速拽起,像在拔地里的苗,在一片堅冰強行被打破的“咔咔”聲中,他感受到了從面頰邊拂過去的,干冷的風。
他睜開眼。
黑衣的男人,全身上下披著鮮血,像披著一身血色的風衣。
他的身上有著一道巨大的血口,此時鮮血仍在瘋狂噴涌而出。
身周的一切事物都恍若凝滯,蔓延的冰雪僵在半空中,被能量濺起灑落的一顆顆泥土清晰可見。
晨陽拽著自己,擋下那從周圍迅速撲上來的冰寒,一柄大傘撐開,擋住了一切風雪。
他用盡全力沖破圣啟的防御線,在堅冰徹底凝結之前,將蘇明安托舉而起。
“我不知道欽望為什么會選擇你。”
晨陽的傷很重,在強行突破防線將蘇明安拽出來后,他的語聲變得破碎,夾雜著野獸般痛苦的喘息,一聲一聲都像黏著血:
“…但我知道,你已經沒有選擇。”
晨陽說著,用盡力量,將他從一片冰雪中被扔起:
“你是欽望選擇的人,也只能是我們最后的希望…”
堅冰一點點凍結上來,在被托舉而起,被甩上高空,被空間的光芒迅速包裹時,蘇明安定了神,看見那置身于一片晶瑩冰寒中的黑衣男人,一雙亮如熾火的眼睛。
“…雖然說把這么重大的使命寄托在你一個外來人的身上,很無恥。”晨陽說著,身體被冰霜一點點覆蓋上來,漸漸將他的腳步完全凝滯。
“但…還是請你原諒我們,能夠背負著他的期望…”
晨陽的語聲越來越小,字詞漸漸破碎不清。他眼中的水色悄悄滑過,像一抹浪濤中悄然而逝的波光。
冷寂的暗藍以他為中心濃墨重彩地鋪散開來,像在周圍的空間上都潑了一層濃厚的油彩。
蘇明安定定地看著他。
這個人的眼神,在這一瞬間,與第一周目的輝書航,極度重合。
第一周目的輝書航,迎接她的只是一個毫無價值的死亡結局。
她的身軀曾經如同羽毛般散落,連一點痕跡也沒留,突兀的于眼前一點點分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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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那么迫切地想要讓他活著…即使代價是他們自己將會如撲火的飛蛾一般死去。他們一直認定著一個未來,盲目相信著欽望一定會成功,即使那個未來他們自己也將再也見不到。
黑夜中的領路人,死在夜里,便見不到黎明。
——我一定會,讓您平安活到祭典之后。
蘇明安忽然領會到了輝書航這句話的意思。
在看見晨陽亮得驚人的眼睛時,蘇明安感覺到了一股既視感。
似乎,在什么地方,他也曾被這樣義無反顧地托舉起過,對方的眼神也是這般,像看著整個世界的希望。
而后來,那樣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普遍,漸漸地讓他麻木起來。似乎每一個副本世界,他都能看到這樣的人,這般看著這樣的他。
他注視著晨陽,看著他墜落下去,直至那一抹墨色在視線里完全隱沒。
在被空間光暈輕柔地托舉起,包裹起時,他看見不遠處圣啟那雙眼,也在望著自己,內里一片死水。
傳送之勢已成,在被晨陽阻礙的這一小會,圣啟已經無法阻止自己離開了。
肩頭,血紅的紋印漸漸隱沒下去,但痛楚依舊存在。
蘇明安噴出一口血,漸漸昏沉下去,身形消失在一片的空間白波中。
天光傾斜下的森林,只余留了一片被冰雪覆沒的死寂。
BOSS戰自動結束。
您已正式脫離正軍,加入革命軍派系。
完美通關進程65
生存幾率:上升11.3
在漸漸恢復意識時,蘇明安首先感覺到的,便是從全身上下蔓延開來的冷。
空氣有些干冷,他能聽到火花的爆裂聲,似乎有火堆在燃燒。
有湯匙敲打瓷碗的聲音響著,聲音清晰,離他不遠,像是有一個人正在用餐。
他沒有睜眼,而是先看了看彈幕。
…應該沒關系吧,這個情況。
我怎么覺得不太妙啊,蘇明安他沒換衣服,還穿著那身正軍徽紋的,這直接被當成正軍的人了…
我覺得沒什么問題,明安哥打那個天花板boss不行,打一般的小怪都是沒什么問題的。我主要怕有玩家暗中下手…這一片看上去應該隱藏著不少玩家。
還好那個單馬尾npc一直護著明安,不然我感覺那幫蠢蠢欲動的玩家早就下手了。
…也不一定,萬一那個單馬尾npc也是玩家扮演的呢?
從別的直播間來的,我感覺不像。
第一玩家什么時候醒啊,這不看第一人稱沒代入感啊,我無聊半天了都。
可惡,怎么誰都護著他,真是半點危險也沒有…
即使未睜眼,看著這些彈幕,蘇明安也大概能了解到關于現狀的一些信息。
按道理來說,自己應該已經成功逃脫了,晨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成功突破限制,用出了空間傳送,讓自己得以離開。
而且,從已經恢復滿的血條來看,圣啟應該也沒能跟上來,自己在昏迷期間沒有遭遇什么危險…
現在,就是不知道,自己被傳送到了哪里?
他微微睜開眼。
浸染著火焰氣息的風撲著臉,面前是一個背對著他的,扎著漆黑馬尾辮的身影。
她的身形顯得纖細,脊背卻挺得筆直,透過那發絲,他看見她的肩頭上有著一枚銀色的星星。
他沒有看見天空,而是看見了帳篷的頂。
…自己正在帳篷中。
背對著他的女性坐在帳篷口,擋住了大部分吹進來的風。
他能隱約聽見帳篷外有交談聲,看來自己在被傳送昏迷后,被這群人撿到了。
從自己是在帳篷中,而不是被捆著這種情形來看,情況應該不是太糟糕。
他起身,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在注意到身上的一些之前輝書航幫他配上的,飾品樣的防御道具都被拿走后,他聽見旁邊女性輕微的聲音。
“醒了?”她回過頭,扎著馬尾的紅結繩如同蝴蝶般飛舞。
火堆上的焰火映照在她的臉上,于面上灑下璀璨的光帶,她側著頭,手中攥著壺酒,螢火般的眼中情緒淡如平湖。
她有一對漆黑的眼眸與綢緞般的墨發,五官線條柔和,模樣不像那些明顯有著異界色彩的npc,而像極了翟星上的東亞人,給他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但他知道,面前這個人,絕對不是什么翟星人。
頂多,就是長得像罷了。他聽聞這個世界有著不同種族的生命,他們的模樣就是不大相同。
讓他如此確定的,是因為一則系統提示:
您已遇見革命軍·關鍵NPC(單雙)
注意:請盡量獲取對方好感度,以免直接進入BE線。
NPC(單雙)當前好感度:20(冷淡)(未認可身份,以敵對陣營處理。)
自打進入這個世界副本,蘇明安還是第一次看見有負值的好感度。
根據這個好感度來看,對方應該是沒認出他是欽望,也不知道他手上掌握著什么,只把他當作一個正軍的落難者,所以好感度才會這么低。
若不是他掌權者的身份,強制把敵對陣營npc的好感度能拉到冷淡水準,以革命軍對正軍的敵對態度,他怕不是在昏迷的時候就被剁碎了。
盡管這樣,對方的態度看上去也不太好。
“醒了別亂走,就在這里面待著。”單雙看著他,語氣極為冷淡:“外面的都是革命軍,我可不保證你走出去會遭受什么樣的后果。”
蘇明安笑了笑:“沒關系,我不會亂走的,感謝你救了我。”
“哼…”單雙瞥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繡著正軍徽紋的布衣上來回掃視:“看你這身,地位應該不低,應該是個聰明人。表現得乖一點,到了地點我也不會緊抓著你的身份不放。”
蘇明安眨了眨眼。
“…我看得出來,你身上沒有能力,一點能量波動也沒有。”單雙說:“雖然說戰爭不應該牽連到沒有武力的人,但為了報答我們,你還是好好配合我們吧。”
蘇明安發現了,這個單雙的說話方式真的是相當直接。
她看出來他身上沒有能力,應該只是個正軍內部的普通人,不是與他們直接敵對的士兵。
但她卻依然要帶著他,把他救回來,又不殺他,還要配合他們…
蘇明安明白了——這大概是把自己當成什么交易的籌碼了?
畢竟,身上的徽印很明顯,是屬于正軍貴族的印記。
他看著單雙走了出去,背對著他,對他毫不設防。
在她想要把簾門拉上時,他伸出手,想要搭上她的肩。
“嘭!”
HP360!(暴擊!)
她身上猛然爆發起劇烈的能量,而蘇明安刻意沒有擺出防御姿勢,而是特地結結實實地受了這么一下。
“嘭!”
帳篷被猛然扎出一個洞,他被猛地掀飛了出去,一路沖斷粗壯的樹木,帶起一陣草葉,飄飛的鮮血如同散而多的油點一般,四處飄飛,直接在地上染出了一條紅點路。
外頭的交談聲完全停了。
而后,窸窸窣窣的草葉擦動聲響起,似乎有人想來這邊看看。
“…怎么回事。”
“偽軍的那小子似乎被打出去了。”
“二統領出的手嗎?我去看看…”
“我早就說了不該救那個倒在地上的家伙,即使身上沒有能力,也不該帶到革命軍中來…”
“——別動!”
一聲嘹亮的女聲響起,喝止了那群革命軍想來看看的動作,接著,那扎著一頭馬尾的少女便撥開草葉,率先走了過來。
她看著這倒在地上,一身灑滿血點布衣的蘇明安,微微蹙起了眉。
“…你沒事吧。”她問著,又靠近了幾步。
“不是很好。”蘇明安說著,忽地胸口又是一痛。
他看見了掛在自己視野血條下方的,極明顯的一個debuff。
血紋(持續時間三天):持續性debuff,當行動幅度劇烈時,將觸發損血詛咒。
蘇明安知道這個詛咒紋印還在,即使被傳送走了,圣啟下在他身上的debuff卻依然存在。
雖然掉血不多,減了三百點血量就停了,但這個定時炸彈始終存在,讓他不得不在意。
“——你起來,你先起來。”
就在他低頭吐血之時,忽然感覺面前被擋了一道陰影,少女白皙的手伸了過來。
他抬頭,看見那一雙漆黑的眼眸。
“對不起,我只是和軍隊作戰慣了,沒意識到你是個沒能力的家伙…”單雙拉著他的手,而后,一股能量順著她的手一點點傳遞進來。
“我都說了你不要亂跑,也不要亂動,就待在帳篷里就好了。我們又不是要害你,只是想拿你去換點物資罷了…”單雙一直說著,即使他沒什么回應也在一直說著,像是在安慰她自己一般:“我知道我這種做法,牽連了無辜,和你們偽軍的高層也沒什么區別,但物資確實不夠了…如果再不帶點回去的話,我真的很擔心那些快要餓死了的群眾也要兵變…”
“沒關系,我知道。”蘇明安面上現出微笑:“我知道的。”
“你?”單雙挑起眉毛:“你一個看起來就金尊玉貴的貴族,你知道什么?”
“你們的城市正處在危險之中,正軍和游蕩的魔獸都在虎視眈眈。”蘇明安低聲說著。
即使身上都是他自己的血點,地上還有一片鮮艷的紅,他的神情卻很認真,像是不覺得多痛一般:
“你們只是一群被徭役和蝗災弄得餓瘋了的普通人,眼光并不長遠,隊伍也毫無軍紀規矩可言,只是一頭熱血,燒殺搶掠,強搶百姓,打到哪算到哪。即使一時揭竿而起,也不過是自掘墳墓,崩潰之勢,已漸可見…”
“咯!”
一聲脆響。
少女的手一瞬掐上了他的脖子,動作無比突然。
她的手掌并不纖細,似乎有著極硬的劍繭,指腹的粗糲摩擦著他的喉嚨,在那力道一點點收緊之時,他忍著痛,瞇著眼,看見了她眼底里突然燃燒起來的歇斯底里。
“你也在嘲笑我?”她近乎咬牙切齒地說著,手中一點點用力,眼神像獵鷹在看兔子,又像海浪撲向沙灘蟹,帶著一股極其強烈的洶涌感和決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