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森大營里。
薩拉丁有些疑惑地重復了遍奴仆傳來的消息。
“十字軍派來信使,要跟我們進行一場公平的‘騎士’競賽?”
說到“騎士”這個詞時,薩拉丁特意使用了法蘭克語。
“我們憑什么要遵循異教徒的野蠻傳統?”
塔基丁對此只覺得可笑。
作為庫爾德人,他的血脈中也流淌著祖輩流傳下來的勇武,可跟喜歡單打獨斗的十字軍騎士不同,無論是庫爾德人還是阿拉伯人,都是游牧民族起家。
對他們而言,部族觀念更深入人心,也就是更重視集體的力量。
薩拉丁只是略一思索,便領略了對方的意圖,他輕笑道:“他們就那么篤定能贏我們?”
他聲音微頓,又道:“那就如他們所愿好了。”
“吾王?”
塔基丁明顯有些詫異。
薩拉丁搖頭道:“一場決斗并不能代表什么,但能使我們看清對手到底藏了什么底牌。去告訴十字軍的使者,我們愿意派人出戰,跟他們展開一場公平的決斗。”
塔基丁接道:“吾王,要我出戰吧!”
他拍了下胸膛,膀大腰圓的身軀上,肥肉顫了顫,顯得分外魁梧。
薩拉丁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有些無奈地想著——“你還當你是以前?”
以前的塔基丁,是一員力大無窮,驍勇善戰的猛將。
但他在擔任埃及總督那段時光里,縱情聲色,被美酒和女色掏空了身體,現在別看身體還算魁梧,但實際上早就沒了以往的驍勇剽悍。
薩拉丁果斷拒絕:“塔基丁,你現在太急躁了。”
塔基丁有些無奈道:“吾王,您比我更清楚維持這樣一支龐大軍隊的消耗有多大,埃及跟敘利亞就算再富裕,也是有極限的。”
埃及看似領土廣袤,實則真正的核心地帶只有位于尼羅河上游的上埃及和下游的下埃及即尼羅河三角洲,其余地方,絕大多數都是人跡罕至的荒漠。
薩拉丁集結于此的軍隊有四萬人。
哪怕每天,每個士兵只吃一公斤的小麥,不吃任何肉食,每天要消耗的糧食就有四萬公斤,也就是四十噸。
這還只是戰斗人員,沒有計算數目眾多的征召民夫。
除了食物以外,整個薩拉森大營,單算每天士兵和牲口產出的糞便都有數十噸之多,要用大車拉出營地,到遠處填埋,以避免滋生蚊蠅。
四萬人,不是薩拉丁所能集結士兵的最大人數,卻是這片土地所能承載的極限。
如果是在歐陸上的戰爭,進攻方就算集結了數萬大軍,往往也會將整支持軍隊分成數支,乃至數十,上百支,分散進入敵人領地中劫掠。
采取就食于敵的方略,以盡可能減少己方后勤壓力。
真正聚集起來數萬大軍包圍敵人的城市,絕對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狠手。
“如果只要消耗錢糧就能拿下耶路撒冷,這會是一筆最劃算的買賣。”
薩拉丁冷笑。
塔基丁的想法沒錯,聚集起這么龐大的一支軍隊,就是要跟敵人速戰速決,長時間耗下去,就是補給沒出問題,窩在軍營里的領主和士兵們也會躁動起來。
薩拉丁認真道:“這場戰爭,只要我們能夠取得最終的勝利,再大的代價我都承受得起。”
“請舍邁爾大師和穆德里吉大師過來,我記得,舍邁爾大師平時看守巨龍的那名戰士,還有穆德里吉大師的貼身護衛,都是實力極強的戰士。”
兩方軍隊,擺開陣勢,遙遙對峙著。
沒人敢松懈心神。
就算十字軍們都清楚今天出戰的目的,是為了跟異教徒進行決斗,但只有天知道狡詐的異教徒,會不會趁著這個時機,對己方展開突襲。
頭頂的烈日炙烤得人焦渴難耐。
許多士兵們都拿出攜帶得水囊,小口飲下已經有些發燙的清水,一些騎士們更是開始飲用起啤酒來。
洛薩騎著日蝕,站在隊伍最前方。
這匹大牲口原本還有些趾高氣昂地向眾人展現自己的挺拔身姿,但等了許久,也不見能放開四蹄,撒了歡地狂奔,也逐漸變得怏怏無趣起來。
身后的翼騎兵連隊,手中緊握著系有旗幟的騎矛。
雙頭鷹的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
翼騎兵們背后的羽飾,像是振翅高飛的天鵝——翼騎兵兩翼,是全副武裝的具裝弓騎兵。
他們的甲胄森嚴,全身上下沒有寸縷皮膚裸露在外。
嚴絲合縫得盔甲下像個蒸籠,如果不是芙琳吉拉給他們施展了個群體冷卻術,他們非得在敵人即將沖鋒之際,再將所有甲胄穿戴整齊才能保證戰斗力。
這種天氣下作戰,就算是那些輕裝騎手們也沒有感覺輕松多少。
德瑞姆總算是如愿以償,做了烏爾姆的侍從,他跟在獨掌一軍的烏爾姆身后,心情,從聽聞要出戰時的激動到后來的平靜,又到現在的有些不耐煩。
他感覺自己像是回到了希伯倫的新兵營,每天就是站在烈日下接受太陽的曝曬,做一些不知所謂,于戰陣廝殺似乎全無作用的隊列訓練。
這跟他想象中的戰爭,殺敵,建功立業截然不同。
更像是酒館里兩個只對著罵臟話,卻誰也不敢動手的懦夫。
“大人,我覺得我們光站在這里,不如對著那些薩拉森人叫罵一番。”
“省著點口水吧。”
烏爾姆無奈道。
他看了眼洛薩分配給自己的這些輕裝騎手,雖然經過了短暫的訓練,跟普通游牧騎兵相比已經算得上是精銳,最起碼能看懂旗語,聽從命令。
但究竟有多少戰斗力,仍舊很值得懷疑。
這是他哪怕被擢升為一軍指揮官,依舊希望能夠重回翼騎兵的作戰序列,做一員普通騎兵的原因。
這樣想著,他有些羨慕地看了一眼仍舊簇擁在大人身邊,宛如禁衛軍一般的昔日同僚們。
此時,雙方信使已經通報完畢。
漢斯穿戴整齊,率先來到雙方軍營前,那片開闊的空地上。
“我是涅瓦河谷的托爾勒。”
來者,是個戴著庫曼式覆面鏈甲盔,只露出一對淡藍色眼珠的戰士,顯然,他是個如瓦蘭吉衛隊一般的北歐蠻子。
蠻子打量著對面穿著如鏡面般的銀白色甲胄,戴有一頂裝飾有如公牛般雙角的桶盔的十字軍騎士,神情中隱含輕蔑。
他可是舍邁爾大師麾下,擁有卡累利阿巨龍血脈的強大戰士,早就不能用人類來形容,即便是狼人,吸血鬼,沼澤巫妖這類傳說中的怪物,他也曾輕易斬殺過數只。
漢斯道:“我是塞戈的領主漢斯。”
托爾勒咧嘴笑道:“你的甲胄和坐騎都不錯,我想它們會是我的戰利品——假如這場戰斗下來,它們還依舊完好無損的話。”
漢斯頭盔下,傳出甕聲甕氣的聲響:“戰斗不是靠嘴巴。”
野獸直覺使他能察覺到對方身上傳來的威脅感,這個敵人并不好對付,但絕對不會比維內托那個瘋子更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