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
橘貓不愧是曾經至高的、不朽的、無敵的、不可名狀的、傲嬌的優雅之主。
她第一時間想到了應對方案:
“既然‘航行日志’里沒有,說明因為某種原因,你創造出赤點世界線時,將這家伙從每一條時間線都徹底刪除了,或許是因為你‘修正’權柄的影響。”
“既然沒有,那咱們就從零開始創造一個。”
“捏人你懂吧?先捏臉,再捏身材,設定背景,用形形色色的人體系給予一個適合的位置…然后用船長的‘權限’,將這個重新捏出來的‘人’,強行塞進去…”
“不管這個家伙像不像燭,塞進去讓世界能轉就行!”
在安妮看來,世界總是會轉的。
世界不會因為缺了誰就無法運轉。
會轉的。
“既然出現了漏洞,咱就用別的辦法去補!”
安妮一說“想辦法”鄭修就害怕。
安妮自顧自地碎碎念,越說越覺得可行。可她同時也感覺到納悶,她明明很清楚,無論他們做什么,“船舵被污染”、“源的匱乏”這兩件事,都無法通過修正世界線得到妥善的解決。
說著說著,安妮一心二用,心想自己為什么會這么上心呢?她偷偷看了看鄭修那眉間深藏的郁結,嗯,沒想明白。
安妮說完,望向白毛領航員,努努嘴。
領航員點點頭,表示聽見了,平靜的眸子默默移向鄭修。
領航員明明什么都沒說,可她言行舉止與態度,充分地表明了:現在鄭修才是船長。
鄭修低頭沉思著。
他這些年來,在一次次輪回、修正“結”的過程中,一直在思考著一件事。
燭究竟來自哪里。
為何燭的消失,會引發如同地震般的世界線變遷。
歷經十數萬次的輪回,一千年的光陰,鄭修打穿七心鎮,獲得密匙,了解了世界的真相,跨越時間軸,抵達這里,他認為,自己應該找到了答案。
“呼…”
在橘貓不耐煩的催促中,鄭修神情平靜,長舒一口氣。
他豎起一根食指,修正在指尖上如流沙般蠕動著。
“這里不是答案,”鄭修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也并非我的終點。”
鄭修、“修正”,那貫穿始終的“謎題”,鳳北的超脫,他與鳳北之間斬不斷的“理”。他的名字,他的“修正”,似乎種種微妙的地方,都在告訴他,他就是為了“某一件事”而存在的。
橘貓曾說過,凝聚權柄這件事,帶有強烈的個人愿望與風格。
他強烈的“修正某物”的愿望,誕生出了名為“修正”的權柄,可當鄭修完成了“修正赤點世界”之后,一切就結束了嗎?
鄭修面色幾變,下意識地勾動與鳳北冥冥中相連的尾指。
他猛然低頭,看著面露不耐的橘貓。
名為修正的權柄,與漏洞百出的橘貓,這種組合的相遇,本就帶有幾分耐人尋味。
“那玩意,該怎么解決?”
鄭修略作沉吟,他拳頭一握,將尾指攥于掌心,望向船舵上的“污染”。
“哼!”
安妮破罐子破摔般甩甩腦袋:“沒救了!這片海無窮無盡,祂們并非全躲在昔日的神國里,祂們即便是偽神,可在被污染后,早已藏在了連我也找不到的深處。”
她說著,豎起爪子,有一部分變成了“鄭修形狀”的優雅權柄光芒暗淡地在爪尖上旋轉著。
她很快將破碎不堪的權柄收起,面露苦色:“吾如今已經無法像以往那般,跨越源海去追蹤祂們。”
耳朵聽著橘貓的話,領航員乖乖地將目光移向鄭修,舉起手:“船長爸爸,目前所剩的源,我們還能展開‘觸手’。”
鄭修聞言不禁一愣:“觸手?”
橘貓瞪了領航員一眼,領航員這般不懂事,聽著自己的分析對新任船長言聽計從,這讓橘貓莫名地生出一種…宛如被牛般的憋屈感。
“是‘入侵通道’。”橘貓心中不滿,但嘴上仍是主動解釋:“每一位神,都會親造屬于自己的‘船’,而每一位主宰,都會統領屬于自己‘艦隊’,每一位強大的主宰麾下,都聚集了一群張牙舞爪的諸神。”
“要在源海上自由徜徉,即便是主宰,也離不開自己的船。每一艘船因每一位神或主宰權柄不同,有著各種各樣不同的結構。”
“像吾,”橘貓說到關于自己曾經的輝煌,驕傲地揚起了毛茸茸的下巴,兩手叉在腰間,語氣稍頓:“極致的優雅!”
鄭修對此不置可否,他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說觸手…不,入侵通道。”
“耗費一定數量級的源,可打開入侵通道,通往祂們所盤踞、蟄伏、掌控的世界。先不說你是否有本事在祂們的地盤上擊碎祂們的‘權柄’,如今我們沒有祂們的‘坐標’,無法在茫茫源海中定位祂們的位置。”
領航員仍是目光平靜地凝望鄭修:“船長爸爸,我可通過祂們的‘污染’,嘗試逆行追蹤、對祂們的位置進行定位。”
“嘀嘀嘀——”
領航員正在計算,沉默了一會,領航員用不帶感情的聲音說道:“如此逆行定位坐標的準確率只有13.52。”
“太低了。”橘貓聞言嗤笑一聲:“你這是自尋死路。”
“你連常闇的穢氣都無法隨意抵擋,如果說穢氣是一潭污水,你進去只會發狂、感染,萬一入侵通道打開的坐標,是在源海中一個沒有壁障保護的‘未知地帶’,你將毫無防護地浸泡在源海中,那可是一片黑烏烏的黑海,一片極度污穢、極度骯臟、連主宰避之不及的污穢之海,嗯…就像泡在硫酸中,嘩!一眨眼就沒了。”
鄭修差點笑了,他萬萬沒想到高高在上的橘貓會用如此接地氣的比喻,硫酸?什么鬼。
可他沒吐槽,而是緩緩在領航員與橘貓面前豎起尾指,微微一笑:“我如果沒猜錯,‘坐標’…已經有了。”
“啊!”
領航員用冷冰冰的表情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口臉不一的反應存在著強烈的反差,令人不適。
白毛領航員“啊”了一聲后,盈盈上前,冰涼的手掌緊緊握住了鄭修的尾指,伸出舌頭舔了兩口,放入口中吸吮著。
啊?領航員…是這么讀船長的數據的嗎?
這…得虧與鳳北相連的“理”是纏在尾指上。
鄭修心中訝異,卻沒打斷領航員的舉動。
橘貓在旁卻一臉地不屑。
片刻后,領航員放開了鄭修的手指,白色的雙眸中光芒亮起,流光飛溯。
領航員舔舔嘴唇。
“坐標,有了。”
安妮瞪大眼睛:“啊???”
名為船舵的結晶方塊無聲張開了一扇門扉,鄭修腳踏漣漪,從船舵中走出。
在進去前,鄭修仍是蕓蕓眾生中普通的一員。
可當他走出船舵的那一瞬間開始,
他的肩上,
背負著蕓蕓眾生。
“啵”
橘貓用力將腦袋從鄭修的衣襟中擠了出來,露出貓頭。
她想到鄭修接下來想做的事,再想到倉庫中那寥寥無幾的“源”,便不禁感覺到一陣陣地肉疼與心疼。先不說她含辛茹苦、披荊斬棘、飽經風霜、苦不堪言歷經數萬年悲慘的外界流浪拾荒生活才收集到的源,一口氣就被鄭修揮霍一空,鄭修接下來要做的事,將讓橘貓那本就匱乏的源更是雪上加霜,將一口氣被掏空。
“要不,”橘貓提議:“咱們再考慮考慮?”
“你想想啊,咱們源也不多了,得省著點用,赤點也沒什么不好的,雖然你爹消失了,和尚也死了,老婆也沒了,下屬也涼得差不多了,可…”橘貓說了一通,想了想:“可娘不是還在家里么?咱們船里不缺人啊,就按現在的世界線走,漏洞補不上就不補了,轉就完事了,人沒了再招就完了,這樣能省下許多、許多、許多的源。”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橘貓已經不叫鄭修“愚蠢的人類”或“愚蠢的容器”了,口口聲聲稱“咱們”,言語間似乎隱隱將鄭修擺在了自己的同一戰線。
今時不同往日了,從前橘貓還有重回造物主身份的可能,如今密匙落鄭修頭上了,他成船長了,她卻成了吉祥物。
她在勸鄭修,從高高在上的主宰或神的角度上來說,“人”就是一種資源,一種可隨意替代的資源。沒有誰誰誰死了是不可替代的,沒必要糾結于過去,展望未來就好了。
橘貓的算盤打得很簡單。
因為節省。
鄭修站在那一層淡淡的膜面前。
跨越這道邊界,他與橘貓將面臨清道夫的攻擊。
即便他成了船長,清道夫仍是會將“鄭修”與“橘貓”當成目標,說到底還是因為漏洞之主橘貓不小心留下的漏洞。用領航員的話來說就是,要修復這個前任船長留下的漏洞,需要先將清道夫的污染一口氣清除干凈,才能進行漏洞與底層邏輯的修復。
簡單來說,就是安妮的漏洞太大了,一時半會塞不上。
鄭修沉默著,懷中抱貓,沖出船舵。
隔著遙遠的空間,俯瞰龍骨,那龍骨上點燃的“燈”,宛若一顆顆星辰般,照耀著這漆黑無光的空間。
穿越船舵保護膜的瞬間,受污染的清道夫們宛如聞到了肉香的餓狗,億萬只清道夫,匯成一片無邊的烏云,向鄭修與橘貓洶涌而至。
鋪天蓋地的魔影扭曲成令人浮想聯翩的形狀,隱約像是一頭巨大的骷髏頭,又似一尊大魔,盤踞在這世界深處,獨尊一隅。
清道夫匯聚的陰影未能遮住人柱們在世界龍骨上點燃的燈光,他們,卑微卻倔強地閃耀著。
“安妮,”
鄭修右手如握著一團漆黑的光,化作長刀,斬向虛空。
漆黑的刀光貫穿虛空,遠處,烏云被斬出了一條乳白色的溝壑。
他隨意在清道夫中行走著,邊走邊道:
“人類其實和神,和你們區區的主宰,本質上沒什么不同。”
“在世上,沒有人是能夠獨自生存下去的。”
“在七心鎮里,在和尚的鬼蜮中,沒有他們,我沒法如此輕松地抵達核心地帶,沒法走到和尚的面前。”
“沒有和尚的善,我無法輕易擊敗和尚的惡。”
“神,也是如此。”
“你說過,每一位神,都會打造屬于自己的船,船中住著神的子民;每一位主宰,麾下都擁有一群長牙舞爪的諸神。”
“我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我麾下的他們,定會成為比任何神,都張牙舞爪,比祂們更窮兇極惡的‘他們’。”
鄭修用一種非常理所當然的口吻,說出了一番膽大包天的話。
安妮呆住了。鄭修嚴格上來說,雖凝聚了古怪的權柄,可現在的鄭修,并未三位一體,連正兒八經的神都算不上。可他言里話間,宛如已經成就了至高,成就了主宰,用主宰的口吻,說出了這么一番奇怪的話。
更讓安妮覺得奇怪的是,鄭修以這種云淡風輕的口吻說出這番話時,安妮竟下意識地想象到鄭修身上散發著烏黑不祥的光,降臨于源海上的景象。在他身后,是一群長牙舞爪、掄著各種兵器的殘影。
“完了,吾不干凈了,吾回溯了。”安妮不信,用力晃著腦袋,覺得自己腦袋出現了這種荒謬的幻覺,定是與她虛弱、回溯有關。
鄭修一巴掌拍向胸口。
鄭修人魂離體,四周萬籟俱寂,清道夫也減緩了撲來的速度。
安妮目光炯炯,盯著鄭修的人魂。
鄭修的胸口中,藏著四團顏色不同的光芒,如四盞燈,在晦暗無光的世界深處閃耀著。那是人魂不同的組成部分。
等會,四盞?
“什么時候?”
安妮為了跟上鄭修的調子,也往腦袋上一拍,進入精神態。
她張大喵口,驚訝地望著鄭修的人魂。她分明記得,鄭修的人魂是天生殘缺的,少了“魂意”。可如今,鄭修的人魂分明是完整無缺的。
“難道…”
安妮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
“在緩沖帶加載密匙時。”鄭修說出了答案:“所以,燭注定由我創造出來,這個結,注定由這種方式消解。這一路,答案早已在我心中。”
鄭修的人魂背后,四道若隱若現的身影如影隨行。
鄭修一刀斬向人魂,人魂撕裂的痛楚,讓鄭修情不自禁地發出了慘叫與哀嚎。
血淋淋的魂“意”分離,鄭修望著惡童化身眉心那朵鮮活的蓮花,將“魂意”緩緩推入了“惡童”的體內。在魂意融入惡童眉心的瞬間,本應是化身、沒有情感與意識的惡童臉上,竟流露出一絲微妙的神情。
神性凜然,惡意詔顯。
一抹陰冷的微笑閃過,惡童那不帶感情色彩的眸子中,更多的是茫然與無助。
“等等…你…”
鄭修的舉動讓安妮大驚失色,她感覺到,鄭修分割的不僅僅是人魂的一部分,還摻雜了在赤點世界里,在漫長的一千年輪回中,所凝聚出的“污染神性”!
“冷漠、無情、憤怒、仇恨。”
痛苦過后,鄭修面露釋然:“我將帶著大量負面情感的神性,將冷漠的神性,同時割舍。”
惡童化身從鄭修身上分離,鄭修面帶歉意,將惡童推向龍骨。
惡童鄭惡如流星般墜向輪回。
“我…是誰?”
惡童睜開眼睛,漫天的清道夫撲向了他。
迎接他的,是漫長的黑暗,與永夜。
“抱歉。”
“是我,遺棄了你。”
船舵中。
領航員眼中亮起了光。
“錯誤,修復了。”
“重啟。”
鄭修與橘貓四周,光影變幻,市井、大漠、雪山、人群。
流光般的幻影在閃爍著。
世界,以鄭修為軸重新轉動,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