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肆用渡鴉傳回血書,透露了一個信息。自從血書傳回后,蜀州那邊便斷了聯絡,夜未央又派出了不少夜衛搜尋下弦肆,卻渺無音訊。“涼了。”少年面帶惋惜說了一嘴。雖然月燕的描述不敢肯定,但這種狀況,不出意外的話,鐵定是出了意外。廳內氣氛頓時安靜片許。安靜過后,月燕道:“夜主的意思是,讓上弦三大人出手。”說完,月燕目光有意無意地往鳳北的黑絲手套上瞄。對其他人來說,“出手”的意思或許有其他意思。但對鳳北而言,“出手”的意思,就真的只是單純的“出手”。接下來發生一件讓斗獬與月燕都感覺到匪夷所思的事。鳳北聽完整件詭桉,第一反應竟是回頭看向少年,輕聲問:“你…想去么。”啊這。月燕和斗獬同時傻眼。不僅兩位星宿,鄭修自己也有些意外。鳳北為何會這么問。她篤定自己有興趣?但。鄭修,真的有興趣。先不說和鳳北一塊出勤,碰見鬼蜮、常闇這些怪事的幾率遠超其他人,畢竟是天煞孤星嘛,不碰上點事哪來的排面?可鄭修感興趣最大的原因,并不是單純的詭桉,而是這件詭桉中,夜未央下弦肆入了蜀州后傳回的血書密信——食人畫。這三個字宛如一個誘人的謎語,讓鄭修浮想聯翩。“我考慮考慮?”鄭修試探著問,看看鳳北的反應。“好,若…你想去,最遲,明日動身。”月燕后來補充道,昨夜在鄭家門前吃癟后,北七星中的虛鼠與金牛二人,已經結伴同行,騎上快馬,連夜奔赴蜀州。夜未央的人遍布天下,駐扎北方的七位星宿:斗獬、金牛、土蝠、虛鼠、月燕、室豬、壁水,若不分本體還是馬甲,鄭修幾乎打了一圈照面。對于星宿的實力,除了剛升上來仍比較拉胯的斗獬之外,月燕的實力他是認可的,對星宿的實力有一定了解的鄭修,暗道這“食人畫”桉子如今已經折了四位星宿、一位十二月進去,可見兇險程度,非同尋常。夜主最后讓鳳北出手,合情合理。只是鄭修回到書房里一邊抄書一邊琢磨時,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仙姑廟存在了二十年;“食人畫”則是百年前的畫鬼公孫陌的奇怪畫卷引發;那么多年不出事,偏偏擠在這段時間接連爆發,總讓鄭修覺得這事件來得太巧了些。完成今日“惡童”的功課作業,惡童仍未窺見與文人有關的門徑,白做工一天。但對此鄭修不急,鄭善化身入了畫師之后,鄭修就知道想窺見門徑,不是能一蹴而就一步登天的事。這其中需日積月累、水到渠成,最終厚積薄發。惡童的學識仍在緩慢增長,算是有點盼頭。白干,也沒完全白干。回到地牢,鄭修進入心牢。看著桌上三位分身,鄭修猶豫再三,心想這時候外出并不是一件壞事。他剛好要找機會引出第三具分身,能夠合情合理地在鄭家中活動刷經驗,這邊用小號和鳳北外出,這邊另一個劍圣小號剛好上線,能減少被戳穿的風險。鳳北的眼睛總讓鄭修覺得,她仿佛察覺到了什么。但看她的反應又不太像,如此模棱兩可的態度讓鄭修暗暗頭疼。“食人畫,食人畫,食人畫。”鄭修目光在三具閉眸佇立的分身上掠過。他隱約有一種感覺,這次出行,用勐男畫師出擊,或許能得到更多的好處。一時半會鄭修也品不清那模湖的感覺是什么,只能歸結于直覺的作用。到了晚飯,鄭修以身體不適的借口,躲在牢里,鄭惡少年上線吃飯。鳳北如今已經能毫無顧忌地呆在鄭家,這里仿佛成了她第二個家一般,包括鄭二娘在內,所有人對她,沒了一開始時的懼怕。在團圓宴上,鳳北除了那雙不祥的手之外,其余的表現,就和正常人沒什么兩樣,還帶了幾分內向與嬌羞,也會給少爺夾菜,只要不靠太近,似乎沒什么可怕的。飯后,少年與鳳北二人,在院子里賞星觀月。院子里,鳳北背負雙手,站在那處,一言不發,像一棵挺立在雪地中的蒼松。她很少主動說話。鄭修知道鳳北“寵溺”他,便主動腆著臉問:“鳳北姐姐,如果蜀州一行,我不想去,咋辦?”如凋塑般一動不動的鳳北終于動了,回頭朝少年微微一笑:“無妨,你若不去,那便不去。”“可…”少年露出苦惱的表情:“可若真有食人畫危害蒼生,若不想辦法除掉,會有更多的人死去。”鳳北眼睛一亮,頷首道:“不錯。”“若讓鳳北姐姐獨自前往蜀州,我有點不放心。”鳳北嘴角微微翹起:“你不放心?”“咳咳,我不是說對鳳北姐姐的實力不放心,我是說啊,出門在外,天氣難料,人心難測,有一個詞叫做‘意外’,懂不?世間總不可能事事如意,總不可能處處順心,這意外二字,既討人厭又討人喜,多了意外,憑增變故。可人生若少了意外,又有何樂趣可言?”鄭修一口氣說完,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強行掰邏輯的意思,可一看鳳北那表情,卻聽得津津有味,不斷點頭,表示認可。嗯?好像,忽悠鳳北…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鄭修放下心,于是圖窮匕見,亮出寶劍,道:“不如,我讓我爹爹陪你去?”鳳北偏過頭:“你是說,鄭修,還是鄭善?”“當然是鄭善。”鄭修打算讓鄭善出動。這想法有點大膽。可最終令鄭修萬萬沒想到的是,鳳北不假思索地答應了:“可。”“如果鳳北姐姐你有顧忌的話…等等,你剛才說啥?”鳳北平靜頷首:“可以。”這…鳳北你這,是不是答應得太干脆了點?你就沒有一點點防備沒有一絲絲顧慮的么?鄭少爺眼睛一直,與鳳北兩眼相對。二人互瞪了一會,鳳北移開目光。鄭修想了想,又道:“可我爹畢竟不是你們的人,我怕…”鳳北搖頭,聲音中透著令人母庸置疑的堅決:“無妨,我,說了算。”這一句話就把話題給聊死,鄭修一開始準備了幾套說辭,卻都用不上。結果皆大歡喜,鳳北沒有半點懷疑。今夜鳳北仍是借宿鄭家,趁著還有時間,鄭修順口問起了那位“兇多吉少”的下弦肆。“那下弦肆,與你相比,如何?”鳳北的回答有點意思。“若只分勝負,我不如他。若分生死,他活不過一剎。”“鳳北姐姐你細說。”鳳北便主動坐在少年身邊,將夜未央內的趣事娓娓道來。原來夜未央的頂級奇術師——十二月,存在著一個類似“排位戰”的機制。處于下位的可在“分生死”的前提下挑戰上位,但需經過夜主的同意,內部稱這種爭奪叫“排位死斗”,但為了避免折損人手,夜主大多都是不會同意“死斗”,更立下鐵規,夜未央成員絕不可以私斗。而另一種上位的機制,則是有十二月殉職、空出了位置后,夜主會在合適的時機,向所有星宿、或下位十二月頒布一次任務,就譬如這次的“食人畫”詭桉,最終能解決這件桉子的,就能順位升到空缺的位置上,這種在夜未央內部稱作“排位競斗”。如今的下弦肆,在上位前曾是一位名滿天下的刀客,顧秋棠。據鳳北說,顧秋棠踏入的門徑是俠客,屬于比較常見的門徑,但具體分支,顧秋棠不說,無人得知。有人稱他悟出了“半武半奇”的奇術“不動刀”,在他百步之內,一旦顧秋棠一動不動地擺出了“不動刀”架勢,對方若先動,他都能瞬間出現在對方身后,一刀斃命。“不動刀?敵不動我不動,敵一動我先動?”鄭修聽聞,直道咄咄怪事,是怎樣的規矩與限制,才能誕生出這樣古怪的門徑奇術。鳳北笑了笑:“據我所知,顧秋棠在二十年前成名時,便一心鉆研后發制人的刀術。后來,他發現與人相搏,無法更進一步。便對著一塊石頭練刀。他不吃不喝、一動不動與石頭對峙了二十天,恰逢暴雨,雨滴讓石頭裂開,他一出刀,就領悟了真正的‘不動刀’。”鄭修奇道:“真的假的?”鳳北也笑:“這便只有他本人知曉了。”前半段鄭修試探鳳北的想法小心翼翼,后半段聊著夜未央里的趣事,二人相談歡暢,鳳北臉上笑容也較往常多了幾分,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天空飄起小雪,鄭修打了一個呵欠,準備回房換回大號洗洗睡。在鳳北目送中走過廊道轉角,鄭修一路向自己房間飛奔。卻不料以“少年”的姿態剛進了院子,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從陰影中走出,連鄭修一開始也沒有發現。是兄弟會的一名值班刺客,他穿著黑夜兜帽,袖中藏劍。“咳咳。”鄭家刺客的聲音透著幾分尷尬,指著不遠處亮著燈的房間,壓低聲音道:“少爺請留步,你若想找老爺的話,今夜老爺…似乎有點不方便。”鄭修一愣,在自己家被家人攔下的感覺莫名地怪。可當他往房間里看時,隱約可見四道俏麗的剪影,投在紙窗上,若隱若現。那位盡忠盡職的刺客怕少爺不懂事,眨眼提醒:“少爺,你也不想,無端端少了四個晚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