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希聲!”
百戶章明看著江上那個踏水而來的身影,面色陰沉如鐵。
他最防備警惕的這個人,還是強勢插足進來,阻撓他對左家下手。
這家伙昨日未曾現身,沒有給左家送行,讓他們放松了警惕。
否則他不會在潯陽郡的江面動手,而會另擇它地。
盡管時間拖延下去會導致變數大增,給左家的親朋盟友更多的反應時間,可總比在東州就功敗垂成強。
章明隨即又童孔一亮,面現喜意。
他游目四望,發現五里內的江面江畔都不見一個人影。
江面上只有楚希聲一人,孤身踏水前來。
這家伙的幾個部屬都不見蹤影,那個神秘的五品高手,也不見形跡,
——這個家伙,太托大了。
章明不由冷笑:“楚堂主這是何苦?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就在他語落之際,兩道身影驀然從船的第二層窗戶中穿空而出,如同兩道飛逝的白色弧光,朝著楚希聲方向交轟而去。
今日他們敢于在潯陽快刀斬亂麻,是有著十足把握的。
那兩道身影,是一對孿生兄弟,二人的修為都是七品上,卻掌握一套合擊刀法,聯手施展的時候,戰力甚至可超出普通的六品下。
不過就在那兩道白色弧光,即將在楚希聲面前交匯之際。
一道紅色的箭影,也從數里外的岸上轟射而至。
那射手隱在山林之內不見形跡,他的箭卻迅如光電,一瞬就已飛至,正面轟射在一道白色弧光上。
那白色弧光停滯,顯露出一個白袍青年的身影。
那支紅色的箭,竟已插入到他的咽喉!
白袍青年眼神不敢置信,想要將箭從咽喉里面拔出來,可是下一瞬,這紅色的箭支就爆裂開來,將這青年的脖頸炸成兩段。
此人的頭顱與尸體,也隨后沉入江面。
而此時另一道弧光,已經斬至楚希聲的面前。
這也是一個白袍青年,他的童孔中滿含著悲愴怒恨之意。
不過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楚希聲的身上。
先宰了此人,再去殺那個獵人。
楚希聲則將雙手垂于腰間。神色漠然的看著他,就在雙方接近到八尺距離,楚希聲的手忽然如幻影般的閃動。
追風刀空穴來風!
“嗆!”
隨著一道白光閃耀,那白袍青年的脖子就被斬開了一道血痕,隨后他的軀體與頭顱分開,軟綿無力的在楚希聲的旁邊栽落下來,跌落到水中。
而此時楚希聲的‘魔紋蟬翼刀’,則已回歸鞘內,彷佛從沒有被拔出過。
楚希聲本人則渾不在意,繼續踏水往官船方向走。
自他把拿風馭電之手,提升到第六階段。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七品武修,能夠讓他用出自己的極限刀速。
這個白袍青年,當然也不例外。
而此時船上的百戶章明不禁‘咕噥’一聲,咽了一口唾沫,他不敢置信的往江畔一座郁郁蔥蔥的丘陵看了過去。
——那是一個七品射手!而且是青云榜前八十級別的七品神射!
其人戰力超階,足以比肩一位六品下的高手!
還有楚希聲的刀,好快!
章明好歹也是七品上階位的高手。
可楚希聲的刀,竟快到讓他的肉眼無法捕捉。
這就是東州青云榜第二十九位的水準。
章明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艱澀起來。
“箭陣,給我射他!別讓他登船。”
章明此時已顧不得司空馨了。
祝公公修為超出司空馨半品,卻明顯不是這個曾經的殺生樓金牌殺手的對手。
不過祝公公哪怕單打獨斗,也能拖司空馨一陣。
反倒是楚希聲,此人一旦上了船,估計這條船上能夠活下來的人不多。
“你們還愣著做什么?”
章明又瞪向了那些手拿剔骨刀的紅袍武師:“還不動手?別玩花活了,直接砍頭!”
他原本是想讓這些人用剔骨刀,將左家眾人身上的肉割下來。
千刀凌遲他沒法玩,來個一百刀卻輕而易舉。
可到眼下這個境地,章明只求殺人,只要宰了左家眾人,他就算完成了差事,立時就可以逃離。
在那些紅袍武師準備往左家眾人的頸部砍過去的時候,卻忽然有一大片的箭支飛射過來。
那本是射向楚希聲的箭雨,卻被他斬出的刀光反射彈回。
冬冬冬冬!
持續不覺的箭支,不斷的射向那十多個拿著剔骨刀的紅袍武師。
這些人初始還能抵擋。
可他們僅僅九品的修為,很快就被擊潰,被一箭箭穿透軀體,最后整個人都被釘在了甲板上。
楚希聲則已來到了官船的左側。
他右腳一踏,整個人如同飛燕般騰空七丈,遠遠超出了甲板的高度。
楚希聲發現面前的甲板上,沒有超出他實力之上的對手。
他的唇角微揚:“錢錢,去幫司空馨!別讓那個太監逃掉,務必將此人宰掉!”
就在此時,又有兩個身影從甲板上飛空而起。
他們兩人都手持大槍,勢沉如山的朝著楚希聲轟砸過去。
楚希聲的身形,則是不可思議的往前一閃,強行插入到二人之間。
極招八風不動!
楚希聲手中的巽風震雷刀一分為二,干脆利落的斬下這兩個七品高手的人頭。
百戶章明的臉色大變,他稍稍猶豫。
就驀然大踏步的來到左天路的身后,一刀往他的頭顱斬過去。
只要宰了左天路,他就逃!
左家失去了這個官至郡丞的五品高官,也將失去所有的人脈與官場上的能量,將任由少卿大人搓揉擺布。
不過楚希聲卻更快一步,他的身影如鬼魅般的閃爍,提前半步踏至船舷,隨后用刀背‘冬’的一聲敲在章明的腦側,將他直接敲暈過去。
隨后楚希聲,又手握雙刀,掃望著船上的眾人。
“殺!”
他的刀意化形,擬化出一只龍首豺身的猙獰巨獸,沖著甲板上的眾人震吼咆孝。
這一瞬,這百余位紅袍武師都七竅溢血,呆愣在了原地。
這股極近距離的刀意沖擊,直接重創了他們的元神!讓他們短暫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百戶章明悠悠醒來的時候,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味與惡臭。
當他睜開眼,發現眼前甲板上到處都是血泊。
左家的幾個仆人正在將船上一具具紅袍武師的尸體,丟入到了神秀江。他們將艙底的許多壓艙石搬了上來,綁在了這些尸體的腿部,保證它們沉入江底,不會漂浮上來。
還有那位祝公公,這位大內高手已經死了。
此人身上被滴了化尸水,整個人已被化掉了一半。
章明看著滿船的尸體,一點都不覺得意外,他們的對手可是一騎當千的少年霸刀楚希聲!
楚希聲其人,雖然在外人眼中是仁義任俠,厚道大度的謙謙君子。
可從此人歷經的數戰來看,他對敵人也極端的狠辣,不會縱敵離去,留下后患。
百戶章明又看了看自己,發現他被綁在了一艘桅桿上。身上不但綁著厚達手臂粗的鐵鏈,更有一根根鎮元釘,釘入他的軀體。
“外面那個家伙醒來了。”楚希聲的語聲,驀然在不遠處響起:“左大人,你準備如何處置這個章明?”
隨著這句話,一行人從船艙里面走了出來。
其中有已經脫困的左天路,左青云,也有楚希聲與司空馨。
楚希聲背負著手,神態自若,等待著左家人的決斷。
如果殺了章明,左家人就沒了退路,只能落草為寇,或是隱居山林。
如果不殺,意味著左家對朝廷還有卷戀,還想要在朝廷體制內混。
楚希聲不是賊寇,也不是梁山泊宋江,沒有強拉別人一起入伙當賊寇的習慣。
所以他把這人的命留到現在,全憑左天路與左青云自己來決定。
左天路走出船艙,就定定看著章明,眸光明滅不定。
左青云則從地上拿起一把剔骨刀,面上涌現青氣,殺機四溢。
百戶章明先是心臟抽動,忐忑不已,知道決定自己命運的時刻已經到來。
可隨后他就意識到左氏父子,是不敢對自己動手的。
自己是押解二人進京受審的錦衣衛,自己如果死在路上,左家一樣得死!他們即便進了京,也沒法向朝廷解釋這樁事。
何況負責審理他們桉子的,還是少卿大人。
章明思及此處,不但臉上的慌張之意逐漸退去,唇角更浮現出一抹諷刺的笑意。
只要入了京,他會讓這些人都吃不了兜著走,包括那個楚希聲。
直到片刻后,章明聽見一個清冽脆亮的聲音:“堂主大人,我覺得還是殺了得好,簡單省事。”
百戶章明聞言微一愣神。
不是因此人語中含著的殺機,而是因這聲音,他太熟悉了。
章明循著聲音看過去,而后就望見一位背著一張弓的高挑女子,從船艙里走了出來。
當他望清楚這女子的清麗容顏,卻是心緒一沉。
——那竟是他頂頭上司的好友,天衙錦衣衛最年輕的千戶!
章明本能的想要將‘千戶大人’四字吐出口,卻在高挑女子冰冷的目光注視下,又強行吞了回去。
他意識到眼前這位千戶大人的情況,明顯不對勁。
雖然對方的五官模樣沒有大的變化,卻涂黑了肌膚,眉眼間也做過細微的易容調整,減去了她至少六成美色。
這位千戶大人如此喬裝打扮,不知是所欲何為?
還有剛才,千戶大人似乎喚楚希聲堂主?
計錢錢則神色漠然的看著章明,眸含殺意:“此人身為天衙錦衣衛百戶,卻與匪類勾結,徇私枉法,公器私用,謀害朝官。最好殺了,算是為天衙錦衣衛除害,說不定人家還會感激我們。”
她沒想到這次跟過來,還能看到這么一樁好戲。
自家天衙錦衣衛的人與江湖匪類勾結,謀害朝廷官員。
左天路確實被問罪了,可罪官也是官——
章明被她看著,就像是被貓盯上的老鼠,只覺渾身發寒,頭皮麻痹,心臟寂冷如冰。
左氏父子奈何不了他,可這位千戶大人卻輕易就可將他捏死。
傳說此女不但天賦極高,是錦衣衛近年來最出眾的后起之秀,還與他們天衙指揮使師出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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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天衙錦衣衛,此女掌握的權柄,甚至可與十二位萬戶比肩!
不巧的是,他今日做的事情,剛好被這位千戶大人撞見了。
章明的思緒,幾乎被恐懼淹沒,卻咬緊了牙關,不敢吱聲。
他面前的這位千戶,不但眼睛里面容不得沙子,還出了名的作風強勢,心狠手辣。
章明如果不慎暴露對方的身份,此女甚至可能將他一家老小全數誅滅。
楚希聲聞言則一聲失笑,他沒有察覺二人間的異常,只忖道自己這個部下好大的殺性。
不過這個章明的生死,他不好越俎代庖。
“說什么胡話?”楚希聲斜目警告性的瞪了一眼身后的計錢錢:“這是左家的事情,與你何干?不該說話的時候就別說話。”
這個獵戶出身的屬下雖然武力不俗,卻桀驁不遜,散漫隨心,說話也沒個分寸,不看場合。
計錢錢俏面微微一沉,袖子里的雙拳微微一握,隨即還是忍住了怒氣。
誰讓這個訓斥他的家伙,是她的‘上司’呢。
其實在計錢錢看來,完全沒必要留下章明,直接宰了便是。
她回頭不但要清理掉這些天衙錦衣衛的渣滓敗類,還要向那位大理寺少卿興師問罪。
什么東西?竟敢差遣他們錦衣衛,做出這等明犯國法之事。
私殺官員,這可是錦衣衛的大忌,一個不好會有無窮后果。這些位高權重的朝官,支使著他們錦衣衛的人做骯臟事,惡名卻讓他們錦衣衛來承擔,可惡至極。
凝思了半晌的左天路回頭看著楚希聲:“楚堂主,我如果留此人一命,會不會給你留下禍患?”
眼前這少年,對他們左氏一家有著救命大恩。
左天路不愿走上成為通緝要犯的不歸路,前提卻是不能讓自家的恩人受到牽連。
剛才可不止是那些‘紅袍武師’被殺絕,章明從京中帶來的那幾位高手,也被楚希聲全數殺死。
其中四人是錦衣衛,一人還是出自皇宮大內。
一旦章明安全脫身,這就是一個不小的罪名。
楚希聲聞言一笑。
這個左郡丞,也是個敞亮人。
他一個抬手,從袖中拿出了自己的錦衣衛百戶腰牌,在左家父子眼前晃了晃。
“忘了說,我也是錦衣衛的百戶。你們想要做什么,無需顧忌我。”
楚希聲笑著道:“今日江湖水匪截殺官船,楚某途經此處時恰好撞見,拔刀相助。可惜救援不力,這些天衙錦衣衛的兄弟都死絕了,只救下你們與那位章白戶。”
左天路與左青云兩人看著那腰牌,一陣愣神。
他們眼前這位楚大堂主,竟然還是錦衣衛的百戶?
楚希聲搖頭不已,為賊人的窮兇極惡感慨萬分:“可嘆的是,這些人還心狠手辣,為掩飾身份,居然將所有錦衣衛的尸體都化掉了。”
左天路的童孔一亮:“楚堂主竟還有這身份?這就好辦多了。”
他沒想到楚希聲的心思,竟如此慎密。
章明拿不出楚希聲出手殺錦衣衛的證據,即便向上面告發,也無非就是官面上的扯皮。
只需反控此人是意圖推卸‘失于戒備,導致部屬喪盡’的責任,就可把這場官司攪成漿湖。
何況章明自家也是一堆的破綻,一堆的罪行。
真打起官司,楚希聲未必會有麻煩,這位章百戶卻死定了。
左天路抱了抱拳,語聲至誠:“那就請楚堂主暫留此人一命!請堂主放心,左某以性命擔保,此事由我操持,萬萬牽連不到堂主的身上。”
楚希聲也拱手回禮:“好說!有左大人這句話,楚某就安心了。”
他對此人的保證,還是信上兩三分的。
左天路雖然落難,卻不意味著他現在就連一點能量都沒有。
此人昔日在都察院任職,曾是朝廷清流的一員,后來才因故成為地方濁官。
左天路上的彈章,雖然給左家召來滅頂之災。
可于此同時,此人在朝廷清流中的聲望,卻可由此大增。
這是一失一得,一飲一啄,禍福相依。
秀水郡地方的那些世家豪族,敬畏天子,也畏懼那位大理寺卿,不敢再與左家父子打交道。
然而在京城,在朝廷,在天下,卻多得是頭鐵的‘清流’,多得是左天路的同道。
一個簡單的道理,那位大理寺少卿如果不是顧忌左天路,又何需在半道中直接將之剪除?不敢令其入京?
計錢錢聽著兩人的言辭,又瞇了瞇眼。
計錢錢沒法容忍章明這樣吃里扒外的敗類,也不愛聽左天路與楚希聲兩人的話。
這兩個人,竟然當著她的面,交流這違法亂紀之事。
左青云則一聲輕哼,他面色鐵青的看著那百戶章明,握刀的手青筋暴起。
這幾天,這家伙沒少給他苦頭吃。
方才此人意圖將他們一家活剮之舉,更令左青云心頭大恨。
如果就這么將章明放過,左青云的心念不暢達。
“青云!”
左天路袍袖一拂,加重了聲音:“且先留此人一命,回京之后再做處置。”
他現在拿章明無可奈何。
可只要入了京,借助他那些同僚親友的力量,處理一個章明輕而易舉。
他奈何不得那位大理寺少卿,難道還奈何不得一個錦衣衛百戶?
隨后左天路又語聲沙啞道:“不過入京這些日子,你也別讓他好過了,讓他活著就可以。”
楚希聲聽到這里,卻忽然神色微動,看向了神秀江的左岸。
就在十里外的山林中,忽然沖出一道金銀二色的虹光,朝著京城的方向沖飛而去。
那分明是一只具有羽嘉血脈的‘鎏冠銀羽鴿’。
而‘羽嘉’,乃上古神禽,是天下九成的飛禽始祖。
《淮南子·墬形訓》:“羽嘉生飛龍,飛龍生鳳凰,鳳凰生鸞鳥,鸞鳥生庶鳥,凡羽者生于庶鳥。”
楚希聲當即側頭,看向了計錢錢。
計錢錢卻搖頭道:“距離太遠了!且此鳥血脈返祖,擁有了羽嘉的部分神速之能,我的箭追不上。”
其實是能追上的。
可她現在只是區區的七品射手,得收斂大半的實力。
還有楚希聲剛才訓斥她的話,也讓她分外不爽。
那只銀羽鴿明顯是那位大理寺少卿留下的后手,此時已飛往京城報信。
左家父子想要安然入京,絕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