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河水暴漲,尼賽河再一次阻斷了瓦剌牧民的放牧腳步,但也再一次帶給這片草原勃勃生機。博日格德領著兩個兒子,在春日的草原上開心地放牧,他的婆姨蒙根其其格則帶著兩個女兒,圍在燃著牛糞的篝火堆旁,煮著冬日里省下來的肉干。肉干不多,只有細碎的一小把,剩下都是兩個女兒從地里挖來的野菜。雖說這點肉干根本無法滿足一大家子人食用,但比起那些死在寒冬里的族人來說,他們家已然算是幸運的了。去年冬天的一場白毛雪凍死牲口無數,很多窮困的牧民,更是被大雪壓死在氈房內。蒙根其其格見女兒還沒往鍋里放水,就將黑黢黢的鍋架到火上,當即一把將鍋從火上搶下來,然后一巴掌拍過去,將自家的傻女兒攆跑。“笨死了!”“咱們家的鍋,哪禁得起這般燒?”“額吉,我之前在寶音姐姐家里玩,看到寶音姐姐就是將鍋直接放在火堆上呀!”“人家那是鐵鍋,咱們家這馬皮鍋怎么比?”“額吉,鐵鍋是什么?”“咱們家為何不買一口鐵鍋?”蒙根其其格郁悶的看著自家女兒。“你以為我不喜歡鐵鍋么,實在是咱們家太窮,根本買不起!”“額吉,等女兒將來嫁人,就讓夫君家送一口鐵鍋給你!”蒙根其其格看著天真的女兒,實在是不忍心打斷她的美夢。這孩子是真不知道鐵鍋的價值,在這偌大的尼賽河草原上,誰家舍得用鐵鍋當聘禮呢?傍晚時分,博日格德領著兒子,趕著家中僅剩的三十只羊回來,正好趕上蒙根其其格做好晚飯。“蒙根,咱們不能總吃野菜,就算咱們受得了,孩子們也受不了!”蒙根其其格聞言無奈的搖搖頭。“家里剩的肉干不多了,若不多放野菜,咱們根本熬不到秋天。”博日格德聞言看了看掛在帳篷上的弓箭。“實在不行,我明日帶著旭日干和岱欽去打獵,要是能帶回幾頭黃羊,那咱們這個春天就能好過多了!”蒙根其其格聞言趕忙勸阻道。“不行!”“現在是春天,萬物繁衍的季節,打獵違背了祖訓,會遭到長生天的懲罰的!”博日格德聞言懊惱地捶著大腿。“那咱們總不能讓孩子餓著吧?”“若是長生天真的怪罪,就怪罪我一個人好了,我一定要給孩子們多帶回點吃的!”博日格德說完這話,唏哩呼嚕的喝光了一碗肉干菜粥,然后往后一仰倒頭便睡。“我吃完了,剩下的你們多吃點!”蒙根其其格豈能不知丈夫是舍不得多吃,怕孩子們不夠吃?但家里的存糧確實不多了,若是讓丈夫敞開肚皮吃,恐怕他們連夏天都熬不到。蒙根其其格在吃了半碗后也放下了木碗,打算省下一口吃的留給丈夫,讓丈夫晚上餓了的時候能墊吧一下。幾個孩子也非常懂事,岱欽和旭日干一邊吃,一邊跟兩個妹妹承諾,明天一定會帶回黃羊,讓妹妹們飽餐一頓。而且在各自吃了半飽后,就借口出去清理羊圈而放下了飯碗。兩個小的壓根就沒這個覺悟,捧著飯碗不斷的舔著,沒多一會兒就把小半鍋的野菜肉粥給吃掉了,還不錯眼珠的盯著鍋里的粥,大有意猶未盡之感。蒙根其其格見狀,心里非常不忍,但依然制止了兩個小女兒。“你們倆吃差不多就行了,晚上吃多了不好!”蒙根其其格一邊說,一邊蓋上鍋蓋,將兩個女兒打發到一邊玩去。正當蒙根琪琪格收拾鍋碗瓢盆之時,旭日干急匆匆跑了回來。“阿爸、額吉,有人…有人騎馬…不止一個…”尼賽河草原上的牧民不多,因為這里的冬日太過漫長,很多牧民就算夏季來這邊放牧,在秋日來臨之前,也會趕著牲口離開。因此,方圓幾十里內只有博日格德一家,根本不可能有人來。博日格德聞言趕忙從羊毛氈上爬起,然后貼著地面側耳傾聽了一陣,皺著眉頭說道。“三五個人左右,很快就要到了!”“蒙根,你先帶著女兒和兒子們藏在草垛里,我騎上馬去會會他們!”“好!”草原上到處是危機,比如說兇勐的狼,或者殘酷的天氣。可對于他們這種單獨的牧民來說,最大的危險卻是人。如果遇到馬匪,他們不僅會失去羊群,甚至還會失去性命。博日格德背上弓箭,佩上布滿豁口的馬刀,騎上骨瘦嶙峋的戰馬就迎著來人的方向沖了過去。博日格德騎著馬跑了沒多遠,就看到五個全副武裝的漢子朝著自己跑來。雖說這些人看到自己主動降低了馬速,但這些人的裝扮依然讓博日格德心中充滿了絕望。無論這些人來自汗庭,還是來自其他野蠻部落,對于他們這個小小的牧民之家都是一場災難!“尊敬的遠方朋友!”“我這里早就備下馬奶酒,等著招待諸位朋友!”對面的人聽到這話,無不發出爽朗的笑聲。“尊敬的此地主人,我們只是路過,奉命去北元汗庭送信,如果能蒙主人收留一晚,并且給我們提供一個避風、烤火的地方,我們就不勝感激啦!”博日格德聞言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對方明明有五個人,而且全副武裝,不論是馬背上的弓箭,還是身上的鎧甲,都足以買下自己的全部家當。然而,他們非但沒有盛氣凌人,反而客客氣氣的跟自己說話,由此可見對方應該是善良的人。“歡迎我的朋友,隨我到氈房做客,享受我們這里最甘甜的馬奶酒,最香手把羊肉…”博日格德帶著五人回到氈房,見五人看到自己的羊群時,非但沒有露出貪婪之色,反而有些憐憫,他緊張的心就更加放松了。看來他們看不上自家這點家當!博日格德想到此處,當即招呼婆娘出來招呼客人,至于他自己則去羊圈里挑了一頭最肥美的羊。雖然他們家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但草原上千百年來傳承的習俗,依然不允許他慢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呼其圖等人并未阻止博日格德宰羊,因為換成別人到他們家里,他們也會如此這般的熱情。大不了在臨行之時,給他們家多留下點值錢的東西,比如說一把鋼刀,幾只精鋼打造的箭頭。這些都是草原上有錢都買不到的好東西,只要這家主人不傻,足以用這些東西獵取很多獵物,讓全家都過上富足的生活。博日格德在宰殺了肥羊,就將剩下的事交給兩個兒子去處理,他則來到帳篷里陪著幾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喝酒。呼其圖等人盛贊了博日格德的康慨,一邊跟著其喝酒,一邊唱著贊歌。不過博日格德家的馬奶酒實在是太少了,每人也就勉強分到一碗,最后還是呼其圖等人拿出自帶的馬奶酒,這才緩解了尷尬。在羊肉被端上來后,呼其圖只是聞了聞,就不由皺起了眉。“這肉味不對,應該是用馬皮煮的吧?”“尊敬的客人,您真是好眼力,竟然一眼就看出來了!”“我們這里窮,家家戶戶都是用馬皮當鍋,實在是委屈了大家…”呼其圖聞言暗暗嘆息道。“唉!”“想不到漠北的族人竟然生活得如此艱苦…”“那個誰,你去咱們帶著的貨物里挑一口鍋送給博日格德,權當咱們的謝禮了。”博日格德聞言趕忙推辭。“不行,這實在是太貴重了,我們這點微薄的酒肉根本不值這個價。”呼其圖聞言再三勸道。“你就安心收下吧,此物在我們漠南不值錢,在歸化城附近更便宜,三五只羊就能換一口。”博日格德聽到這話,驚訝得張大嘴巴。“什么?”“三五只羊就能換一口鐵鍋?”“當然!”“據說漢地更便宜,半只羊就能換一口鐵鍋了。只是此物運輸不易,千里迢迢運到咱們草原上,價格翻個五六倍也屬正常。”博日格德聞言更郁悶了,因為這東西在他們這兒,少說也得值三十只羊…就這還有價無市,想買都買不到呢。不過對方的話倒是引起博日格德的好奇,他可是經常聽到汗庭的人說,靠近大明的牧民日子有多苦,他們這些追隨汗庭來到漠北的人有多幸運。怎么現在聽對方這話,他們的日子非但不苦,反而比自己舒服多了?“敢問尊敬的客人,你們不怕大明人搶你們的牛羊,欺凌你們的女人嗎?”呼其圖聞言哈哈大笑道。“兄弟,你想多了,人家大明富庶無比,豈能看得上咱們這點牛羊?”“至于女人…”“不是咱長他人志氣,滅咱們自己人威風。就是咱們將自家女人洗干凈給人送過去,人家都未必稀罕…”“你是不知道,我們漠南的族人,真有不少人家想把女兒嫁到大明去的,可人家不愿意要啊!”“呃呃…“博日格德滿臉困惑的問道。“汗庭的人不是這么說的,他們說…”呼其圖聞言神色一凜,鄭重的看向博日格德。“兄弟,你是信汗庭的人,還是信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人?”“我…”呼其圖見其滿臉的猶豫,也不急著催促他,只是澹澹的說道。“現在跟以前不一樣了,大明出了個皇圣孫,他不僅對大明百姓慈愛,他的光輝還照耀著咱們廣袤的草原。”“漠南的牧民沒有沒受過他恩惠的,在他的治理下,我們可以趕著牛羊到處放牧,還可以用牛羊從大明商人手里換回任何生活中所需的東西。”“他不僅不收我們的重稅,還給我們提供保護,不讓汗庭的人來騷擾我們。”“對于咱們這些普通牧民來說,大明的皇圣孫遠比北元可汗值得追隨!”博日格德聞言喃喃自語道。“真是這樣嗎?”“難道汗庭的人一直在騙我?”“兄弟,我再告訴你個消息,前幾年被大明俘虜的草原人,現在很多已經被釋放,還被皇圣孫給分了草地和牛羊…”“啊?”博日格德聞言更加驚訝了。“他們不是被埋在地里當路基了嗎?”呼其圖聞言解釋道。“確實有人在修路的時候死了,但他們死得不冤,明人已經盡全力醫治他們,只是他們命里該死,實在是救不活了。”“但絕大多數人都活了下來,有的人還成為了大明士兵!”“這…”博日格德只覺得自己的認知再一次被顛覆,他那些被俘的族人非但沒有被殺死,反而還成了大明的士兵?豈不是說,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在戰場上跟那些族人見面了?呼其圖看到博日格德臉上的猶豫,趕忙趁熱打鐵道。“兄弟,你若是相信我,就趕緊帶著家人遷徙,朝著大明的方向遷徙!”“實不相瞞,我此次帶隊前來,就是替大明的皇圣孫給汗庭下戰書!”“用不了多久,大明就要跟汗庭開戰了,咱們這些夾在中間的牧民必然是最倒霉,最先被殺死的那波人…”“這樣啊…”博日格德聽了這話,真的有些動心了。只是一想到此地距離大明的距離,又讓他有點動搖。因為他怕自己走不了那么遠…第二天,呼其圖帶著隨從離開,臨行之時不僅給博日格德一家留下鋼刀、箭頭,還給他們留下不少鹽巴、肉干等物。這些東西在漠南算不上珍貴,但在貧瘠的漠北絕對是稀罕物,足以酬謝博日格德一家的款待之恩了。博日格德在送走呼其圖等人后,也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生活。雖說呼其圖等人將大明說的那般美好,但大明距離他們太過遙遠,遙遠得如同天邊的云不可觸摸。然而,他們的平靜很快就被打破了。一隊騎兵呼嘯而來,帶著汗庭最新的旨意。“可汗要征討大明,每家每戶要征兵丁兩人,羊…”騎兵首領默默的數了數博日格德家的羊圈,報出了一個讓博日格德根本無法接受的數字。“征收二十九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