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諸夏的傳統中,老師擁有著崇高的地位,在古代的綱常中,老師被稱為師父,擁有僅次于君父和親父的地位,在宗法制度貫穿天下的社會中,由此可見老師的權威。
許多人都曾經深究這種觀念的形成原因,不同人給出的答案是不同的,但有一個猜測被廣泛認同——
在人類從茹毛飲血的上古走進文明社會的數以千萬年中,老師這種承擔了知識傳承的角色,所發揮的作用是不容忽視的。
在上古時代擔任這種角色的,通常都是祭司階層,在部落中擁有著崇高的地位,擁有知識的人,受到崇敬,這是諸夏的傳統,知識就是一切,所以愿意授予知識的人,理所當然被崇敬,因為他讓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這當然是僅次于賜予生命的父母的權威。
在如今這個新時代中,世界的發展日新月異,每時每刻都有新事物出現,但我們依舊必須看到一個現實,從古代那些圣人的典籍中,汲取力量,并不是一個笑話。
在亞洲以及歐洲,許多學者都在尋找典籍中可以為現在的社會添磚加瓦的知識以及思想,新學就從此而誕生,并且在新時代中,迅速壯大。
復古不代表著我們要回到那個蒙昧的時代,而是腳踏實地,推陳出新。
我們諸夏擁有著厚重的文明傳承,這便是我們的底蘊,這便是今日我寫下這部書的原因之一。”
洛慶云寫下最后一句話,將鋼筆放下,沉吟了片刻后,再次開始揮筆流暢的將自己所思所想記錄上去。
他身上穿著麻布制成的衣裳,還帶著幾個補丁,手上的肌膚很是粗糙,身處一間略有些逼仄的小屋中,屋中有些凌亂,到處都是紙張,洛慶云,洛長青的侄孫,從他所處的環境中,大概誰都看不出來,他是洛氏嫡系,出身那個最強大的家族。
似乎是寫的有些累,洛慶云隨手拿起旁邊有些干硬的面包啃起來,頗有些艱難的咽下去,嘴中則嘟囔著,“這破東西又干又硬,還拉嗓子,要是有個熱騰騰的大饅頭就好了。”
之所以吃這些東西,是因為洛慶云沒多少錢了,他在世界各地游歷,深入農田以及工廠中,出門的時候帶的那些錢,基本上花了個七七八八,其實他是可以去洛氏錢行拿月例的,身為洛氏嫡系,他能得到的錢真不少,但他不愿意要。
他花的錢基本上都是給雜志和報社投稿的稿費以及一些自己賺的零錢,他寫的也不是之類,都是政論,所以得到的不算多。
在常人看來有些艱苦,他自己倒是甘之如飴,對于這種世俗的欲望,并不高。
他已經在秦國待了有一段時間了,他停留在這里,是因為他要在這里寫下自己的新政論。
經過十幾年的游歷,現在主要的國家他都已經深入體驗過,而且經過了調研,他已經完全認可當初伯祖父說的有關于新學的判斷。
新學的確是一種有極大缺陷的理論,現在主流學界將新學奉為圣旨的態度是絕對不對的,他要在這里寫下一部對新學的批判著作。
其中有非常詳實的案例,都是他親自去調研出來的,他從帝國本土,歐洲諸國以及帝國行省,這三種政治不同的地方,調研出來了三種新學落地實踐,他經過研究,本質上沒有太大的不同,都符合客觀規律。
在游歷的過程中,他親眼見到了底層百姓困苦的生活,這種困苦的生活,在現在看來,是非常不正常的。
如果是當初生產力還沒有大爆發的時候,是如此,那洛慶云也就不說什么,因為那個時候的生產力,的確是不可能讓這么的百姓,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但現在都已經進入電氣時代了,卻還是如此,那就只能說是,制度有問題了。
尤其是。
洛慶云寫的時候手突然一頓,他想到了一些自己見到了很不對勁的地方,那就是在某些地方,百姓沒有吃的東西,但是那些糧食等,卻直接被倒掉。
是的。
在不少地方,洛慶云都見到了這一幕。
在一些已經形成壟斷的地方,他甚至見到了,比這個還要過分的一幕,那就是明明可以生產更多的東西,但是為了單件貨物的利潤,他們不去生產,于是可以賣到更高的價格。
在從前的時候,這些事情是絕對不會出現的,在生產沒有大爆發的時候,貨物從來都是供小于求的,只要生產出來貨物,就根本不用擔心賣不掉。
經歷過這些事情之后,洛慶云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現在已經出現了生產過剩,當寫個這個詞的時候,他都覺得非常的荒謬,明明這個世界上還有那么多衣衫襤褸在受苦的人,但是某些地方卻在倒掉生產物資。
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洛慶云的臉色有些凝重,他快速的在紙上寫著,“從市場的角度來看,這些生產貨物的人,必須將這些過剩的物資處理掉,不能讓他們進入市場流通,否則他們的工廠將會迎來滅頂之災,大量買不起物資的人,將會等待那些免費或者低價提供的物資,而這些物資是低于成本的,這些東西每一件流入市場,都會導致商人虧損。”
洛慶云輕輕的舒了一口氣,寫下這一段的時候,他仿佛又回想起了當時他見到的那些事情,那些看起來很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低價處理的結果,并不能挽回一部分損失,反而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因為運費以及人工費,等等方面,都要重新加入成本中。
這明顯的和常識所相悖的地方,證明這種制度的確是有巨大的問題。
這也是洛慶云要對其進行批判的原因,因為如果任由這種情況出現的話,那即便是之后生產出來更多的貨物,但只要這種情況還在,那永遠都會有一部分人享受不到生產力大爆炸的便利。
洛慶云伸手將防止在桌子上的另外一本書拿了過來,這是一本古書,這種學問已經很久不在世間流傳了,因為有些和現實不太相符,太過于理想化。
實際上諸夏的先賢曾經提出過這種理論,但其中許多都因為太過于理想化而達不到,但是經過生產力大爆炸之后,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現在倉廩實已經有了滿足的根基,那知禮節也就可以提上日程。
洛慶云一直在研究的就是墨家,實際上洛氏內部一直都沒有斷掉墨家的傳承,之前將墨家束之高閣,就是因為墨家想要實現,的確是不可能。
但在新學傳播開來之后,從墨家中所脫胎而出的墨學,就再次漸漸在洛氏中的地位提高了很多,人人平等這種觀念,結合墨家的很多觀念,都有特殊的效果。
對于洛慶云而言,他對百家典籍中的大同世界是最感興趣的,而大同世界應該有什么樣的特征,他同樣有許多的構想。
其中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組織,這個組織應該是嚴密的,而且組織內部應該有一種信仰。
將這些東西搖一搖拋到腦后,洛慶云再次開始寫自己對于如今這個社會,所必然遭受的危機的猜想。
大唐帝國內部,廣袤的國土,以及各個行省之間巨大的差異,讓帝國的統治很有些舉步維艱的感覺,時不時就會有抗議出現。
如果一個地區的經濟不好,那各種矛盾就會層出不窮。
洛長青的執政理念沒有問題,加強政治管控讓大層面不亂,然后帝國本土在經濟方面讓步,主要政策就是加大洛氏錢行的投資,以及在稅收方面,給予比較大的優惠。
這種辦法的實行,也和現在的政治現實有關系,帝國中樞現在忙著處理帝國內部的腐敗,沒心思在其他行省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
這次的腐敗是從皇室內部出現的,之前就提到過,大唐當初接受了大部分的工業,在革新的時候,又有雨后春筍般出現的工廠等。
帝國皇室牢牢的把控著其中很大一部分,既然說是皇室的產業,那其中高層自然就有很大一部分是皇族,這些人生來就擁有權力,對于皇室內部的東西,自然是上下其手。
而且在現在的情況下,如果為了維護帝制的話,那這些人還不能太過于嚴肅的處理,自古以來處理宗室,實際上都是如此,既要整,還不能整的太狠,以防止徹底把宗室廢掉。
在洛長青查這件事的時候,不少皇族宗王以及國公,還頗為不以為意,認為這不算是什么,不就是拿點錢,不就是有些流程不夠規范,大不了就是退贓而已。
但他們絕對沒有想過,洛長青和天子聊過什么,天子在自己生命的最后,給洛長青下了一道旨意。
“朕有幸生于天家,執掌五洲四海,十數萬萬子民,繼位以來,并沒有什么功績可以夸耀,也不曾有什么德行可以讓人銘記,唯獨秉持著一顆對萬民的仁愛之心,沒有做下什么錯事,大唐也不曾有什么禍亂。
在朕將要去世的時候,沒想到竟然聽到了如此不幸的消息,朕的宗家親戚,竟然對國家的公器做出如此下作之事,朕深哀之,天下在朕一人乎?
天下在公。
朕不忍見到此幕,在朕去世后,著洛王處理此事,無論是生,是死,皆交由洛王一人。
朕最后只有一言,李氏之貴,在萬民之尊爾,諸李氏子孫,勿要依仗血脈,而有不軌之行,而是怙惡之事。
世上豈有不滅之王朝?
王朝落幕之日,祖宗陰德,可還能庇佑子孫嗎?”
這封圣旨下達,言辭懇切,讓許多人動容,細細想來,當今天子一生,的確是不曾做出過什么錯事,可能最大的錯事就是晚年多寵信了幾個美人,但對于一個君王來說,這又算是什么呢?
但是其中有一點讓人看不懂,那就是天子為什么說起王朝滅亡的事情來,現在看來,大唐王朝如此的強大,怎么可能有滅亡的危機呢,這也太過于杞人憂天了。
是啊,在任何人看來,大唐王朝都完全沒有滅亡的危機,現在的大唐是世界上唯一的國家,統一了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如果就連這樣的帝國,都可能會滅亡的話,那這世上可能就不會再有其他的王朝了。
洛長青沒想這么多,他先是進宮為天子收拾了后事,在他的心中,他認為天子可能是帝國最后幾位皇帝了,所以在謚號的選擇上很是用心,對于天子的葬禮也布置的非常盛大。
對于洛長青而言,他不僅僅是在給天子布置葬禮,也是在逐漸的葬送大唐王朝。
很多參與天子葬禮的李氏宗親,完全沒想到在葬禮上海彬彬有禮的洛王,在葬禮結束之后,立刻就開始了狠狠的清算,這種清算程度,簡直是有種要把大唐宗室一網打盡的感覺。
無論是什么身份,只要是參與到了侵吞皇室資產,轉移為私人資產的,全部都下獄。
對于這件事,新任的天子也沒有說什么,畢竟從理論上來說,這相當于他的親戚在偷自己的東西。
而且洛王做事,哪里是他這個新任天子所能夠質疑的,新任天子是上一任天子的最小的幾個孫子。
洛王是什么人,一百歲啊,雙方的聲望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天子每每看到洛王蒼白的頭發,以及布滿皺紋的臉頰,都從心底里有些發毛。
這可是真正的活化石,別看他是天子,洛王說個什么,他連個反駁都不敢。
于是洛長青就在這種情況下,幾乎掌握了帝國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權力,大部分都猜測,只有等洛長青去世之后,天子才能徹底的掌握權力。
這甚至都不是說洛長青愿不愿意還給天子,而是洛長青擔任宰相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長到權力已經天然落在他的身上。
天子就這樣跟在洛長青的身邊學習如果處理這個龐大的國家,而洛長青則開始交給他一些必須知道的東西。
比如——
“這些事情是不能做的。”
洛長青告訴了天子很多事情不能做,這讓天子有種看到當初他的祖父給他留下的遺詔的感覺,從那份遺詔中,天子能看到他祖父的擔憂,大唐似乎是快要滅亡了,所以他的祖父有很多的告誡。
現在洛王也這么說,這讓天子產生了一種緊迫感,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么,竟然能夠讓洛王和祖父擔憂到這樣的地步。
他學習著,學習著,然后實在是忍不住了,于是他問了洛長青,“洛王,到底會發生什么事情,為什么您和先帝都如此的擔憂,大唐現在明明正處于鼎盛階段,我們有這么強大的軍隊,還有如此廣袤的國土,世界上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能夠對大唐造成威脅,為什么您和先帝都如此的擔憂呢?”
洛長青思索良久考慮自己應該如何告訴天子,然后想了很多,“當初秦朝是怎能滅亡的呢?
大唐雖然和秦朝不一樣,但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陛下你認為的海清河晏,是假的。
你認為現在的大唐內部沒有危機是假的,在帝國的各個行省內部,當地的抗議越來越多,很多的報刊都在批評我們,這些都是帝國內部危機的表現。
新學黨人并沒有因為極西諸國的毀滅而消失,他們散播到了帝國的每一寸血肉中,并且茁壯的成長著,等到他們成長到一定界限的時候,就會再次從帝國的內部撕裂我們。”
天子聞言疑惑問道:“既然洛王你知道這些事情,為什么不取締民間的報刊,毀滅新學的書籍,然后將那些新學黨人,以及對新學抱有好感的人殺死,只要這樣做,帝國不就穩固下來了。”
洛長青望著天子,然后沉聲道:“陛下,你剛才說的這種事,在一千多年前,有一個帝王干過,這件事在歷史上叫做焚書坑儒,你也要做秦始皇嗎?”
秦始皇這三個字一出來,天子頓時訕訕的不再說話,洛長青沉聲道:“陛下,你記住,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現在民間的力量越來越強,話語權,也就是對于好壞的評價,老百姓才是其中最重要的。
如果你這么做,那就是讓皇室這么多年所積累的聲望毀于一旦,每一個皇室以及貴族,甚至那些普通的官僚家庭,本身都充斥著罪惡,現在有些人將之稱之為‘壓迫’。
但過去的我們可以解釋,那是歷史的必然,在過去的年代中,壓迫并不是由人造成的,而是那個生產力不足的時代所一定會出現的。
老百姓并沒有什么實感,因為那都是過去的事,真是感受過這些的人,已經基本上都死去了。
現在皇室的所有舉動,將會影響這個時代的人,而這個時代的人,將會決定皇室的未來。
是像那些歐洲的某些國家直接被推上斷頭臺,還是能夠順利的在亡國之后保持一定的地位,比如羅馬王室那樣。
如果你有一個仁君的名聲,就比如先帝,那皇室的下場一定是非常好的,但如果伱是一個暴君,讓天下人都為之厭棄的暴君,那付出代價的就不僅僅是你一個人,而是整個李氏。”
天子聽懂了,而且還直接舉一反三,他目光熠熠的盯著洛長青,“洛王,朕明白了,李氏是不是如同洛氏這樣,就能夠得到一個非常好的結局?”
真是孺子可教也,洛長青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即便是做不到洛氏這樣,只要差不多就可以了。”
若說名聲,那這個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家族的名聲,能夠比洛氏還要好呢?
在過去的每一個時代中,即便是邦周滅亡,秦朝建立,作為秦朝數百年的大敵,如果洛氏愿意投靠秦朝的話,秦始皇也會毫不猶豫的將過去的所有恩怨都拋棄掉,接收洛氏。
但可惜洛氏不允許這樣,等到建立了漢朝,每次有了什么事情,劉氏都會想到洛氏,英侯一脈,對于天下人而言,他們想要招攬洛氏,但從來都沒有去招攬英侯一脈,因為所有人都認定,英侯一脈是一定會隨著漢朝滅亡的。
洛氏的好名聲不僅僅在統治階層中,也存在于廣泛的百姓之中。
所謂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樣是做佃農,給洛氏做,和給其他人做,那完全不一樣,洛氏在每一個時代都是讓利的,洛氏的存在并不需要大量的金錢財產。
進入新時代之后,洛氏又主導了每一次的安全條例修訂,都是切實提升雇工安全以及待遇的事,再加上洛氏自己的工廠,雖然說不上什么天堂,但起碼活的還像個人,基本上給洛氏做工,每次都是蜂擁而至。
這些名聲實際上獲得并不難,至少對于洛氏是不難的,畢竟洛氏不需要參與那些惡性的競爭,也不擔心有那些從上層突然襲來的打擊。
現在洛長青就是要讓李氏也在這其中發揮作用。
“陛下應該知道,大唐君王是和誰共天下,以前是和小地主等,而現在,和陛下共天下的是那些每一個雇工,每一個農民以及每一個心懷天下的知識分子。
這些人才能夠決定陛下以及整個皇室的未來命運。
而那些大商人以及大地主,他們注定是要失敗的,不用在乎他們的建議。
臣現在主要打擊的就是這些人,不過陛下也不用太過于擔心,只要臣還活著,一天還沒有找到滅絕這些人的辦法,大唐就不會亡。”
天子好奇問道:“洛王,您為什么這么討厭那些大商人和大地主,朕記得洛氏就是大唐除了皇室之外,最大的商人和地主。”
“洛氏的商業和土地,只不過是暫時保管罷了,隨時都可以散出去,這都是無所謂的身外之物。”
洛長青沉聲道:“因為這些大商人和大地主,都是蛀蟲,對于國家社稷毫無助力,心中只有自己的利益,為了那些利益,甚至甘愿出賣自己的靈魂,置天下于不顧。
那些人幾乎是不可救藥的,因為他們的作為已經不是由他們自己去控制,而是被金錢所異化,他們的作為是由金錢的流向所控制。”
洛長青現在還堅持在第一線,就是希望能看到新學的末日,這些年新學的發展,就是這樣,越來越大的貧富差距,以及越來越形成各種寡頭,洛長青一看就知道自己當初的猜測沒錯,錯誤的理論,只會形成這樣的毒瘤。
他堅持的活著,用大唐皇室的力量壓制著那些新學黨人篡奪權力,就是在等待解藥,能夠根除新學毒瘤的解藥。
這件事不結束,他是絕對不會甘心就這樣去世的。
對于洛長青的話,天子都深深的記在心中,雖然他還是看不太出來,大唐內部的危機到底在哪里,但既然執掌天下數十年的洛王都這么說了,那一定是不會有錯的。
洛長青的話很快就應驗了。
起因則是一次新的抗議活動,這個抗議活動是爆發在河北行省的,河北總督和行省內部的一些權貴,勾結在一起,壓榨工廠內的雇工,這些雇工要求提高待遇,以及縮短工作的時間。
他們要求的也不算是特別過分,但河北總督毫不猶豫的拒絕了他們的要求,并且將這次的抗議活動進行了鎮壓,這件事傳到朝廷之后,洛長青詢問為什么要殘酷鎮壓。
河北總督毫無悔改之意的慨然道:“本公身為一省總督,遇到造反的亂民,難道沒有鎮壓的權力嗎?
洛王殿下可是說過的,對于妄圖分裂的分子,要毫不留情。”
他的這番話雖然是強詞奪理,但實際上卻折射出來,帝制法律下的一個大問題,那就是在大唐律中,百姓沒有抗議的權力,這是理所當然的,自古以來都沒有聽說過,百姓有上街集合抗議的權力。
這種場面只有在造反的時候才會出現,河北總督也是用此來反駁洛長青的,實際上在任何一個國家中,朝廷都不希望出現這種百姓集結起來的情況。
在大唐這就更是大逆不道。
洛長青在這個時候陷入了兩難之中,如果他將百姓可以自由集會的權力放開,那很可能之后就會陷入新的內戰,很多別有用心的人,都會借著這個權力而作亂。
但如果他不放開這個權力,那之后就會有許多新的鎮壓的事例出現,這種將抗議當作造反的情況,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洛長青思前想后,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這種事情堵不如疏,不給一個宣泄的途徑,那以后出現的就是真造反了。
他想了想之后進了宮。
天子知道了他的來意。
洛長青也沒有廢話,直接說道:“陛下,如果我們同意各地的總督以及刺史這么做,那最后的結果,就是各地的官僚和當地的大商人勾結起來,殘酷的對待當地民眾,而最終的黑鍋,都會扣到陛下你的頭上,因為詔令是你下達的,一切的根源都是從詔令開始。
在百姓的眼中,你會變成一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
天子手一抖,然后略有些顫聲道:“這就是受國之垢的道理嗎?”
成為天下的主人,就要承受所有的不滿和怨氣。
洛長青點點頭,“但最終的好處,又有多少能落到陛下手中呢?身為君王,汲汲于這些利益,最后失去的可就太多了。”
皇室可以控制一切的時代,天下人都要仰仗皇室生活的時候,那皇帝怎么做都可以,但如果皇帝控制不了一切了,皇帝做事的時候,就要考慮的多一些。
天子繼位的時間也不算短了,他已經知道了帝國現在控制的范圍,在很多地區,帝國的控制力都不算是強,帝國在歐洲以及炎洲都有大量的軍隊。
即便是如此,很多地區也不算是平靜,在洛長青給他分析那些發布在各個地區的政令的時候,他有一種在雞蛋上跳舞的感覺。
每一道政令的偏移,都會導致當地的叛亂度上升,繼而影響整個地區的統治穩定度。
現在如果默認了河北總督的做法,那就相當于頒布下了一個嚴苛的法令,各地的叛亂度,一定是極速上升的。
“洛王,如果朕否決了河北總督的想法,那是不是各地都會恢復安定,國祚可以多延續一段時間。”
洛長青沉吟道:“如果說實話的話,那自然是有好處的,但根據臣的預估,即便是陛下下令,還是會有人鋌而走險,自古以來就不缺乏這樣的人。
但到那個時候,這些事情的罪惡,就不會落在陛下身上了。
所以這件事還是非常值得去做的,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那就去做。”
天子下定決心,而后又道:“洛王,現在大唐的律法是不是有些不夠嚴密,是不是應該重新修改一番,否則不能每一件事,都用詔令的形式去做。
大唐總還是應該依靠大唐律來治國的。”
洛長青也正有此意,只不過法律的調整總有滯后性,“臣會組建一個衙門,專門負責律法的收集整改工作。”
在熙和三年時,帝國頒布了一項極其重要的政令,那就是在法律、文書、詔令等官方文件中,正式用公民來代替百姓這個詞語,并且在同年,授予帝國公民自由集會、出版、言論等人所擁有的基本權利。
在世界大變革的這個關鍵時期,大唐帝國的皇帝,沒有成為那個逆歷史潮流而動的反動人物,他順應歷史潮流的推動著變革,這應當予以肯定。——《歷史九年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