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荒蕪,略泛焦黃,山層俱染,天下之變,如火如荼,遼東十年,飲雪寒霜,自極北而至,草原亦霜凍不止,漠北雪域,牲畜凍斃者眾多,牧民哀嚎泣血,死于河畔者眾,獸皮裹身,不能御寒,祈求長生天,素王上皇長生天,乃至于日月山川諸神者,數不勝數,但終無應者。
陰山腳下,氈帳綿延,草原金帳便立于此地,單于統率著如今草原最強大的國家鮮卑夏國,金帳外的護衛皆頗為雄壯,鮮卑單于乃是鮮卑數十個部落中最強的燕部首領,另外還有勢力較強的四大部族,為拓跋部、宇文部、慕容部、獨孤部。
遼東胡人為何認為燕國同樣是胡人,就在于燕國和鮮卑皆發跡于遼東大鮮卑山,血緣交雜太近,草原上多有搶掠女子的習俗,血緣本就繁雜,所以帶有一定母系氏族的遺留。在胡人部落中,多將燕部鮮卑與燕國皇族混為一談,將慕容鮮卑與燕國慕容氏混為一談,實際上就連這二氏自己也說不清血緣,畢竟在剛剛流放至大鮮卑山后的那些年,可沒有族譜,最終只能用入夷狄則夷狄將其排斥,縱然真的曾經是親戚,但如今燕國是尊貴的諸夏之親,而燕部和慕容部不過是夷狄之卑。
拓跋賀風塵仆仆自西部趕回王庭,身軀極是高大,身為四大部族首領,他是鮮卑夏國的四王之一,亦有大夏第一勇士之稱,于鮮卑夏國中權勢極大,此刻抱拳昂然道:“大單于,大漠以北,冰雪日盛,不宜生存,諸部請遷漠南,還望應允,草原歲歲大雪,我族艱難求生,請攻南國,以得活命。”
拓跋賀之言,得到了帳中鮮卑貴族的認可,草原部落,在天寒大饑下,除了掠奪南國,別無他法,于是皆請求單于燕回攻伐南國,但眾貴族未曾料到的是,燕回拒絕了這個提議。
燕回沉聲道:“如今獨孤、宇文二部,俱未臣服,魏、燕強橫,擅自征討,于己不利,不若與魏國互市,交為睦鄰,魏國廣袤富饒,然國中不靖,南國紛爭之烈,不弱于草原,我族與之修好,其必欣然,而后東服二部,一統族群,揮軍而西,并吞西域,其地富饒,人口亦眾,無山川相阻,鐵騎踏而國將平,定可一戰而功成,其時我國勢之盛,將亙古而未有,豈不美哉,西王悍勇,翌日當為先鋒,本單于為西王壓陣。”
燕回之言讓眾人心悅誠服,真不愧是單于,果然有通天的智慧,拓跋賀從血海中殺出來,曾一日手刃百名勇士,乃是鮮卑戰神之一,當即拍著胸脯保證道:“單于軍旗所指,拓跋部鋒刃即至!”
關中諸水環繞,繁榮茂盛,長安亦恢宏盛大,魏國權貴對鮮卑單于所請欣然答應,待鮮卑使者離去后,在短暫的平靜后,整座魏國都好似活了過來,宮廷中,曹氏夏侯宗親拱衛小皇帝,士族俱坐于殿中,司馬懿顫顫巍巍上前叩首道:“臣懿啟呈陛下,大魏據雍涼、河洛,皆周秦大業,王者地也,域土茂盛,諸國之先,然域國多以封疆之界,山河大川為之上,險關要隘為之中,兵戈威武為之下,關中四塞之國,據金城之固,河洛八關,有叩關之險。
方今天下,漢燕交織,無可攻我,鮮卑交結,亦可安也,惟先吳今楚,據南陽,脅商於,迫武關,乃我大魏心腹之患。秦不據巴蜀,則無以攻楚,無以糧源,今我大魏,亦如此也。奪巴蜀,俯視荊楚,奪河東,俯視關東,成西秦一統諸國之勢,大業可成矣。”
宗親對司馬懿出聲自然有不滿,但老輩宗親死盡,二代無能,作為曹睿的托孤大臣之一,司馬懿在魏國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況且攻伐巴蜀,這是先武皇帝崩殂前就定下的國策,結果經過文皇帝和明皇帝兩任皇帝,都沒有成行,一直推遲到現在,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誰反對,唯有死路一條。
攻蜀之戰,曹魏早已準備太久,漢中糧倉足以供大軍所需,自關中長安發步騎五萬入漢中,聲勢之浩大,中原多年未曾見也,益州大都督見魏國來勢洶洶,當即謹守門戶而后派快船乘江順流而下往楚國都城江陵去向皇帝通報軍情。
楚國第一任皇帝正是昔日為陸遜請功的楚氏家主楚雄,不過他登極不過三載就死于疾病,如今的楚國皇帝是楚雄之子楚云。
楚國皇宮,規制恢宏,黃金珠玉俱鑲嵌其上,江東女子柔如水,天下俱知,宮中自然美女如云,宮殿之上,楚云正欣賞舞姬容姿,暢飲美酒,沒想到竟然接到軍情,當即酒樽便滾落而下,楚國以江陵為都,正是因為據有巴蜀,若是巴蜀有失,魏軍再攻破夷陵,一日便可至江陵城下,他如何能不急,立即道:“速召諸大臣入宮,商議對策。”
軍情緊急,江陵城中的大臣紛紛乘車趕往皇宮,堵的宮門前水泄不通,能被皇帝在這個時候喚來的自然都是朝堂重臣,洛希同樣在此列中,楚雄稱帝建楚后,豫章郡公改封姑蘇郡公,位列與諸王平齊,依舊是尊貴至極,有此結局與楚國政治形勢不無關系。
楚氏建國實在是僥幸,先吳國中有九大士族,江東人稱風流冠冕,洛橋二氏自動出局,周魯二氏被迫出局,陸氏被抵制,張韓二氏敬陪末席,只剩下蕭楚二氏,一個是聲望隆盛的五姓宗支,一個是江東大姓,最終楚雄用一部《氏族志》殺死了競爭。
所謂《氏族志》,列吳國四州數十郡中三十九姓,百二十家,依照聲望及官品,按列排序,以示上下有別,各有尊貴,楚氏為帝,不列其中,余者八家列第一等豪門貴姓,其余二等、三等,一直至九等末,楚國日后選官便以此為憑,從諸家中選取才能和品行良好的子弟為官。
這一招是連洛希都未曾想過的,實在是太狠,這雖然算不上世卿世祿,畢竟對子弟的才能、品行還是有要求的,本質上和察舉制差不多,但他本能感覺不對,他想要反對,但就連橋氏都暗自傳來言語,勸說他不要反對,洛希瞬間就知道這已經不可避免,楚雄言稱與諸家共天下,以此取得了吳國幾乎大部分士族的支持,被推舉登基為帝,一書開一國,得國之易,遍數千年,未曾見也,然權力之小,基業之淺,亦未曾見也。
楚國群臣按照次列入宮,楚云雖然貴為楚國皇帝,但并不敢在這群大臣面前有什么無禮的舉動,待群臣落座后,楚云便急聲問道:“眾卿,魏國來勢洶洶,探子來報說長安派五萬精卒聚漢中,我大楚該如何阻擋。”
洛希一言不發冷眼旁觀著群臣七嘴八舌商議許久,最后只得出一個結果,速速召大都督陸遜前來江陵,率大軍迎戰魏國,待眾人散去,洛希走出宮殿,回想殿中之事,忍不住搖了搖頭,真是虎父犬子,蘭陵縣公蕭成步到洛希身邊,突然開口問道:“洛公以為魏國與我軍此戰,勝負如何?”
洛希望了蕭成一眼而后淡淡道:“大都督統率無雙,當今天下能勝大都督者,不曾見也,若大都督率軍前往,魏國不能進巴蜀半步。”
在如今這個天驕凋零的時代,陸遜在統帥方面幾乎稱得上天下第一,對洛希所言,蕭成不置可否道:“只可惜大都督年老多病,此番未必能來江陵,未必能統率我楚軍出戰。”
洛希認真的上上下下瞧了蕭成片刻,笑了笑,而后一言不發離開皇宮,蕭成背著手走在皇宮中,輕聲道:“萬里江山,真是風景如畫啊。”
陸遜竟真的抱恙不能前來江陵,且上報漢軍有所異動,要謹守徐州,不能遵奉君令,江陵城中的氣氛瞬間凝滯起來,陸遜是故意不來,還是真不能來,這已經不重要,關鍵皇帝認為陸遜是故意不來,于殿上大發雷霆道:“君在臣上,君令既下,臣子豈可違逆,恃功自傲,實乃不臣之輩!”
皇帝此言一出,殿中頓時靜如落針可聞,幾乎所有人都難以置信的望向楚云,震驚于皇帝居然敢如此評價一位功勛卓著的開國元勛,那可是先吳國時就已經使持節,正大都督位的頂級權貴,先帝在位時,尚且要爵封廣陵郡公,以安撫其不平之心,你一個沒有功績在身的二代皇帝,誰給你的膽子對陸伯言這么說話?
楚云猶未感覺不對還要再宣泄一番,殿中群臣卻已經不能忍受他的愚蠢,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陛下慎言,先帝曾有言,帝與士族共天下也,楚國非陛下一人之天下,乃諸家之天下,廣陵郡公聲威煊赫,于我楚國有大功,他既抱病不能至江陵,陛下當遣使慰問而不是受陛下此辱,陛下當下詔向廣陵郡公致歉,此風萬不可助長,否則我朝將國之不國,覆亡便在旦夕間!”
楚云聞言只覺瞠目結舌,不敢置信道:“爾等在胡言亂語什么,皇帝給臣子道歉,亙古未嘗聞也,這豈不是綱常失序,陰陽逆轉的大禍嗎?”
一道顯得有些陰惻惻的聲音于殿中響起,“弒殺君上,血洗宮廷才是真正綱常失序、陰陽逆轉的大禍,圣人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有法家的皇帝才不會犯錯,陛下是要做法家的皇帝嗎?”
一聽到法家二字,皇帝頓時呆住,殿中的氛圍都瞬間不同,再加上“弒殺君上,血洗宮廷”八個字,一下子所有人都冷靜了下來,還不至于走到那一步。陸遜不來,但仗還是要打,只不過大多數人心頭都蒙上了一層陰影,唯獨洛希沒有,因為在他看來,這已經是必敗的戰爭。如此混亂的楚國內政,如此廢物的皇帝,怎么可能打的贏魏國,魏國比之前三代皇帝時雖然在逐漸走下坡路,但至少皇庭權威依舊甚重。
楚國湊了三萬步卒乘船前往支援益州,使益州大都督統率試圖將魏國趕出漢中,結果未出洛希所料,三戰而三敗,定軍山一戰,楚國三萬步卒全軍覆沒,魏國大軍銜尾追殺突入成都,預示著整個蜀地的陷落。戰報傳至楚國,江陵震怖,群臣再次齊聚皇宮,有大臣于殿中高聲道:“益州陷落如今唯一所恃者,長江堅城,當遣精銳固守夷陵諸城,否則魏軍順流而下,江陵危矣,楚國危矣!”
楚云聞聽成都陷落早已嚇的六神無主,問政于洛希,洛希根本就不想理會他,但最終還是說道:“陛下不必焦急,長江上鐵索連橫,又有夷陵堅城守衛,魏國不可能順流而下攻城略地,不過君王不立于險地,臣以為還都建業,當是上上之選。”
對楚云這種平庸的君主,洛希不認為他能帶領楚國奪回益州,既然如此,那遠遠躲起來,不要被敵國所俘虜,或許是他所能做的最大貢獻。
楚云聞言眼中一亮,殿中群臣所給出的意見中,洛希的最合他心意,當即道:“姑蘇郡公所言極是,朕以為此刻當務之急便是還都建業,姑蘇郡公與朕同行,朕重重有賞。”
洛希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而后便見到蕭成在隱隱笑著,見到洛希望過來,輕聲笑道:“倘若是本公,當使郡公鎮守荊州,主導荊州事務,而不是帶在身邊,皇帝可真是,愚不可及啊。”
蕭成語中對皇帝已經沒有絲毫尊重,甚至全是嘲諷,洛希不知道在這殿中有多少人和蕭成一般,畢竟就連一向恭謹待人的自己都有些厭惡楚云。
曾經以才氣風流而聞名天下的江東,豫章郡公洛楚,有美周郎之稱的大都督周公瑾,何時才能回到那個光輝的時代呢?
褊帝以長繼位,而偏瑕無能,胸狹器小,秉政多急,過而不思,享國日久,社稷未墮,蓋不虐民而列國皆無圣君矣。——《南史·楚本紀》
下午三點更第二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