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
臨淄城中,洛燕依舊是一身緋色袍,顧盼之間只見殺氣凜然,威風凜凜,在洛燕身前張燕被綁縛在地上。
洛燕手中提著劍,那劍微微反著光,鋒芒畢露,寒意攝人,劍身上滴著鮮紅的血,正滴答滴答的落在青石板上。
在洛燕腳下,橫側著幾人,皆血流潺潺,氣息全無,竟是尸體,眼見便是洛燕所殺。
洛燕緩緩挑起寶劍尖,厲聲道:“悖逆者,當誅之,死于吾之劍下,乃是幸事一樁,平東將軍以為呢?”
張燕臉色很是難看,昂然道:“何為悖逆?
本將軍是朝廷欽封的平東將軍,袁本初僭稱趙王,吾不從命,難道是本將軍的過錯嗎?”
洛燕頓時冷笑起來,譏諷道:“真沒想到平東將軍竟是如此忘本之人。
這漢室天命墜落可有你張燕一份功勞,現在卻在這里裝什么漢室忠臣。
若你真的對漢帝忠誠,那當初就不會投靠我主,明明心中懷著異心,卻裝作忠謹,真是可笑啊。
當初天一道主去世之前,都對你說了些什么呢?
難道是讓伱做漢室的忠臣嗎?”
張燕感覺很難受,他當然不是漢室的忠臣,但張角當初讓他們找能成事的主公,他之前覺得袁紹就是那個能成事之人。
但袁紹突然稱王,直接讓張燕傻眼,結果他陽奉陰違,直接被洛燕打上門來,張燕還沒打過,直接被生擒,實在是丟人至極。
現在聽到洛燕提起張角,他就更難受,當初結義的各位兄弟,現在就屬自己最慘,成為了階下囚。
對洛燕想要做什么,張燕當然是明白的。
他現在還沒有躺在地上成為一具尸體,是因為洛燕還覺得他有用,是個可造之材。
當初道主也是這么評價他的,說他是太平軍中少見的大將之才。
張燕悶聲悶氣的說道:“公子,還請收起那些刻薄之語吧。
如今我是您的階下之囚。
萬般想法算計不過是化作虛無。
若是公子還愿意相信張燕,我愿意再歸順趙王麾下,自此以后,就安心在趙國為臣。”
洛燕有些沒想到張燕這么光棍,竟然沒讓自己多費口舌,他在張燕周圍踱著步,手中的利劍則一晃一晃,眼中殺意不時閃過,看的張燕只覺得膽戰心驚,仿佛那把劍隨時都會落下來,將自己的大好頭顱斬下。
這位公子燕,進入青州以來,可真不是翩翩公子作風否則自己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洛燕想了許多,最終還是一劍斬下,將綁縛張燕的繩索解開,厲聲道:“你是個人才,麾下將士精銳,是現在我趙國所需要的。
本將軍給你這個活命的機會,若是不珍惜,下一次死的就不僅僅是你一個人。
這世上最讓人生厭的就是叛徒,此番算是你效忠漢室,以后若是你敢于背叛趙國,我定殺不饒。”
張燕昂揚道:“公子請放心,我張燕出身太平軍,這是我張燕此生最驕傲之事,道主曾經教導我等忠義之道。
既然做了趙國袁氏的臣子,自然便為趙國而戰。”
聽到道主二字,洛燕沉默了一瞬。
自己那位大伯啊,實在是太過風華絕代的一個人,他已經死去了十幾年,但天下間卻依舊處處都是他的傳說。
張燕再次歸降趙國后,洛燕使張燕率領一支軍隊前往即墨,去扼守住瑯琊郡北上的道路,郭圖辛評等人皆隨軍而行,作為張燕的智囊以及監軍。
將軍配軍師以及監軍,這是如今的標配。
袁紹的主攻一路,沮授和田豐便擔任這樣的角色,在洛燕的調動下,袁紹麾下只剩下了荀諶、沮授、田豐三個大謀臣。
之所以留下這三人,只因為這三人通常不會意見相左,形成掣肘。
審配和沮授以及田豐二人皆不融洽,洛燕便將其帶到自己身邊,審配雖然專斷,但面對更專斷的洛燕,只能被壓制,就像是麴義面對洛燕時一般。
洛燕根本不慣著。
青州中,無數的士卒兵甲皆被發動起來,雖然袁紹是主攻一路,但兵力反而沒有青州多,概因袁紹一路要經過渡口,本就無數大規模軍力展開。
青州則地處大河以南,能夠順勢南下襲擊兗州以及河南郡。
洛燕讓張燕率領三萬大軍防守徐州大軍北上。
趙國六萬精兵都在洛燕的統領之下,再加上那些輔兵以及后勤兵力,可以稱一句二十萬大軍!
如此多的軍隊,洛燕自然是沒有能力統率的,但趙國中,有一個人勉強可以。
那就是審配!
審配此人,雖然是文臣謀士,但卻在戰陣一道上極有天賦。
他在幽州戰場上,經過公孫瓚以及燕國磨礪之后,竟然成為了整個河北中最強的統帥,勝過了河北四庭柱,與江東的周瑜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洛燕、審配、張郃、高覽、張燕等河北名將,再加上上百名各級不等戰將,無數運籌全軍的文士,這就是天下第一諸侯的實力。
戰將如雨,謀士如林!
這就是當初形容袁紹勢力的興盛狀況,頂級的戰將,袁紹或許不如曹操和劉備,但若是論數量,能把其他人吊起來打。
望著軍隊漸次開拔,洛燕手中握緊了利劍,目光深邃道:“正南,這一戰關乎我趙國氣數,不能敗啊。”
氣數!
當這個詞出現在洛燕口中時,審配瞬間就升起了肅穆的神情。
并州。
這里是漢室遭遇胡亂最多的刺史部,沒有之一。
幽州以北有燕國,而并州以北只有胡人,這里商業蕭條,相比中原略顯破敗,但生活在這里的人卻堅韌至極。
他們猶如狼一般擁有極其敏銳的直覺。
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呂布。
他總是能感受到誰才能得到勝利,進而跳到那一方去,這算是邊郡武人的生存之道。
在中原士人看來,就有了這些邊郡武人都比較反復無常的印象,實際上這不過是生在邊郡之人的生存之道罷了。
袁紹在幽州和燕國皇帝相約稱王的時候,邀請呂布去的時候,呂布根本沒去。
他雖然沒什么政治智商,但稱王這么不靠譜的事情,他還是知道輕重深淺的。
此番曹劉以漢室的名義進攻袁紹,自然給了他詔令,作為并州牧,命令他一同討伐袁紹。
呂布來回在堂中踱步,眉心緊鎖,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正想著,突然夫人從屋外奔進來,喜聲道:“夫君,你猜誰回來了?”
呂布腳步一頓,在這方面他的腦子一向轉的很快,立刻驚喜道:“是不是玲兒回來了?”
夫人欣喜的點點頭,呂布先是朗聲大笑,然后瞬間收起,他猜到女兒為什么會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但還來不及多想,呂琦玲已經從外間奔進來,一進來就來到呂布身前,盈盈拜倒泣聲道:“父親,女兒不孝,遠嫁鄴城,不能在您身邊盡孝。”
呂布是沒有兒子的,不僅僅妻子沒給他生,就連妾身也沒有,他身體強壯,但卻子嗣艱難,只有呂琦玲這一個女兒。
呂琦玲這句話真心實意,來時心中還懷著別樣的心思,但是見到父親之后,見到他比之昔日略蒼老了幾分,瞬間就淚如雨下,完全止不住。
呂布將呂琦玲從地上拉起來,大手輕輕蓋在她的肩膀上,望著不住抽泣的女兒,淚水在臉頰上流淌,劃出兩道淚痕,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沒有兒子,而且現在看來,以后也很難再有。
既然如此,還有什么可爭的呢?
不要說一個諸侯,就算是當了皇帝,甚至做了天子,那又如何呢?
他粗糙的大手撫過呂琦玲柔軟的臉頰,為她抹去淚痕和淚珠,就像是呂琦玲小時候那樣,呂布溫聲道:“玲兒不哭,父親去幫趙王好不好?”
呂布突然的出聲讓呂琦玲都震驚的停止了一瞬間哭泣,她難以置信的抬起頭,試圖從父親的眼中看出任何一絲開玩笑的意味。
現在的袁紹舉世皆敵,就連小老弟劉表都和袁紹劃清界限,自己的父親在這種情況下竟然要和袁紹結盟。
是因為自己!
呂琦玲知道,沒有其他原因。
她的心中瞬間產生了無盡的悔意,顫抖的說道:“父親,見到您身體健康,女兒放心了,女兒這就回鄴城,您和母親在并州一定要好好的。”
呂琦玲想要離開并州,就如同她沒有來過這里一樣,不要讓父親卷到趙國和漢朝的爭斗中去,讓父親和母親能夠安享晚年。
但她動不了。
呂布是如今的天下第一武將,又豈是她這么一個小姑娘所能夠抗拒的呢。
呂布輕聲笑道:“為父曾經聽說父母之愛子,為計深遠。
我曾經以為,給你找了一樁好姻緣,但如今看來,卻是將你送進了火坑之中。
今日你既然愿意回并州,說明袁譚對你還不錯,是這樣嗎?”
呂琦玲點點頭道:“夫君待我很好,對孩子也很好。”
呂布嘆著笑,輕撫呂琦玲柔順的長發道:“這就夠了,榮華富貴,為父這一生享受的不少,并州牧,一方諸侯,冊封列侯,光宗耀祖現在唯一所希望的就是你能夠幸福。
況且趙國可不一定會輸啊,你的父親是天下第一,誰能夠在戰場上擊敗你的父親呢?
玲兒對為父沒有信心嗎?”
呂琦玲哭著笑了起來,笑著又哭了起來,抽噎著脆聲道:“父親是天下第一,是這世上最大的英雄,是最厲害的人,琦玲一直堅信著,這是事實。”
呂布聞言哈哈大笑道:“沒錯,張角已經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能夠勝過父親的人了,看父親率領并州大軍為你拼出一個朗朗乾坤的位置出來。
我的女兒,以后要做王后,要做皇后,要做天下之母!”
呂布的聲音很高,語中帶著滿腔的豪情壯志,人總是在有了堅定要做的事情時,才會整個人都發起光來。
鄴城。
大軍早就開拔了許多,袁紹率領著剩下的大軍要趕往前線,呂琦玲帶回來的消息讓袁譚在袁紹的面前大大長臉。
袁紹大聲笑著,他終于下定了決心,他在趙國群臣的面前大聲道:“有呂奉先襄助,我趙國勝機大大增加,待此番攻破漢軍,寡人便立王太子。
譚兒,你此番有大功啊,寡人欣喜。”
在很多人看來,袁紹這算是第一次明確對王國儲位的態度,之前他一直都喜歡更像自己的袁尚,但又顧忌袁譚的嫡長子之位,廢長立幼,不是正道。
現在呂琦玲請呂布這強援出手,袁紹立刻就明白自己該要做什么了。
袁譚自然是欣喜異常,堪稱狂喜。
趙國群臣同樣皆是興奮至極,對呂琦玲在呂布心中的地位再次提高了幾個級別,這位呂夫人,不一般啊。
不是簡簡單單的將門虎女那么簡單,這根本就是一個身后站著一個大州的強勢諸侯啊。
呂布的出手讓趙國君臣信心大增。
之前就是擔心呂布會參與討伐趙國,并州雖然在諸州中不算是實力強,但并州的地形完克冀州,整個趙國核心的華北平原,在并州面前就像是一個漏勺一般。
并州可以從太行山的各條路中攻擊趙國最核心的冀州。
現在呂布站在袁紹這一邊,局勢瞬間就好起來了。
以冀、并、青、幽四州之力,單憑曹操和劉備,最多就是持平,根本就不可能覆滅趙國!
袁紹覺得這是振奮士氣的好時機,于是朗聲笑道:“諸位愛卿此戰經歷一年,漢軍是平叛,此戰若是經歷五年,那便是漢趙之戰了。
若是曹操和劉備此番不能勝,寡人頭上的王號,或許就可以換成皇帝號了!”
對袁紹這番話,群臣都明白,若是漢軍久攻不下,那趙國的獨立就會成為一個政治現實。
天下間的人心就如同流水一般,變化的速度之快是難以想象的。
趙國如果真的獨立成功,那就會在天下之間形成一個示范效應。
原來獨立沒事啊!
這極其恐怖!
呂布胸無大志,手掌州政,頻顧其家,漢末諸雄,以布最無反意,助紹攻我,其女泣也!
其屢踐漢業,而無悖作,時運而已。
嗚呼!
若得呂女為后,布或持戟而衛帝業,帝每嘆息,惜可哀哉!——《后漢書·袁紹呂布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