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之中的氛圍很是凝重,墨家子弟在這里的勢力同樣龐大,已經不遜色于儒生。
陽勝和楊朱兩人坐而論道,還未說話,先有儒生高聲道:“洛國學宮,乃是諸子傳播至理之地,‘兼愛’與‘貴己’,就像是水和火一樣的沖突,沒有調和的余地,還請兩位賢人先為我等解惑吧。”
剛剛說完,儒生們就紛紛高聲道:“還請兩位賢人為天下人解惑。”
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激動的表情,明晃晃的就是在挑事。
從墨翟來到學宮之中之后,儒家就被按著亂打,尤其是墨翟出關之后,搞出了專門的非儒,指著儒家的鼻子罵,把儒家的主要人物打的暈頭轉向。
在洛國學宮之中胡攪蠻纏是沒用的,那是真正的要用理論,用言辭來讓對方啞口無言才行。
但這還不是最致命的,真正讓儒家對墨家不滿的是,墨家在洛國之中受到推崇的程度已經不下于儒家。
不過兩三年的時間就超越了儒家上百年的積累,這已經徹底觸怒了儒家的領頭人。
洛國是儒家的自留地,這里是王道樂土,是儒家的地上天國,這里被攻破,對儒家不亞于國家的首都被攻占。
儒生能夠容許自己在諸夏列國之中輸給墨家,但唯有洛國不行!
如果不是打不過那群五大三粗的墨者,儒生甚至都準備直接上演全武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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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里唯一能夠讓墨家微微吃癟的還是昔年的那一句“洛氏不王”。
道家和墨家有根本沖突,所以儒家一直都在道家和墨家之間挑事。
現在楊朱的出世讓儒家子弟感覺就要成功了,道家果然有人搞出了一套完全迥異墨家的理論。
雖然這套理論和儒家也是背道而馳,但是這不重要,先把墨家干趴下,這是儒家現在最想要做的。
洛懷臣身著墨者服飾,跪坐于陽勝身側,說道:“我不會出言,這一場辯論盡交予陽勝子。
能開宗立派之人,都不簡單,陽勝子要小心了。”
身為墨者,本該挺身而出,但是洛懷臣自己對于兼愛和非攻都抱有懷疑,自然不可能參與這種根本的辯論。
這是楊朱第一次出現在學宮之中,自然是要先講述一番自己的理論。
說到這里,就必須要說為什么會有那么多人來到洛國學宮之中講學。
因為洛國學宮之中,除了各個學派之人,還有相當多的白身,相當于洛國挑選了一批天賦較好、身世清白的人坐于學宮之中,若是能夠征服這些人,瞬間就能揚名,甚至還能從中挑選出自己的衣缽之人。
楊朱的理論是非常有煽動力的,尤其是重生,不過貴己這一點反而沒有引來想象之中的風波,因為這是在洛國的中心昭城,在這里兼愛才是真正最得人心的。
陽勝聽著楊朱的講述,開始在心中思索墨家的辯術,從楊朱的理論尋找缺點。
等到楊朱停下之時,陽勝直接問道:“楊子,你說貴己、重生,號召所有人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保護自己的利益。
不拔一毛而利天下!
前些年胡人入侵燕國,燕國北境二十萬生民遭難,最終是燕國各地合力才能驅逐胡人入侵。
若是人人貴己、重生,那么北境的二十萬生民如何能在天地之間生存下來呢?
北境之民想要貴己、重生,恐怕最好的辦法就是南遷,離開自己的故鄉,那樣就不用直面胡人的刀鋒。
若是北境之民不離開土地,燕國薊城之南的子民貴己,那么北境的生民就不能保存自己的性命。
難道他們只能白白的死去嗎?
還是你要將貴己和重生推廣到胡人之中?
夷狄暴也,不可受圣人之道。”
這犀利的一問,讓墨者的眼神都亮了起來,楊朱將人拆解成個體,那么就必然面對一個問題,沒有組織,要如何對抗有組織的蠻夷!
你要人人貴生,人人貴己,那么伱就要獨自面對這天下之間的洶洶之勢,因為面對胡人是可能要死人的。
你燕國人有危險,和我齊國人、洛國人有什么關系呢?
我要貴己、我要重生,我不貪圖你的好處,但是你的危險你也自己應付!
到底要不要去幫助和自己不相識的人呢?
陽勝感覺自己從楊朱的理論之中,反而悟出了兼愛之中的道理,他有些激動的戰栗道:“昔年齊桓公稱霸天下之時,以齊國之兵相助燕國。
若是依照你的貴己之論,想必這是錯誤的。
但在諸夏大戰時,燕國抵擋北方胡人,使齊國能夠傾國而出,而免遭胡人的侵害,這不得不說是昔年存續燕國的功勞。
齊人幫助燕人,最終讓齊人存活下來。
這說明只有兼愛天下,人人互助,才能以天下之力救一人,才能在己身遇到危險之時,最終救己!
兼愛就是貴己,兼愛就是重生!”
洛懷臣坐在陽勝身旁,有些詫異的望著他,實在是沒想到陽勝竟然推導出了這么一套邏輯,直接將楊朱理論的根都刨了,這也太秀了。
儒家聽著陽勝的發問,只感覺頭皮發麻,這種詭異的邏輯,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但是說不出來,這就是之前儒家面對墨家的感受,現在輪到道家楊朱了。
楊朱同樣深深地皺起了眉頭,諸子百家的理論誕生的時候都是為了解決諸夏列國內部的事務,但不論是老子、還是孔子,從他們進入守藏室之后,視野的范圍就會不可避免的擴大。
墨子同樣如此,最大的區別就是典籍之中開始帶上了大量關于夏夷之間的論述,這就是陽勝為什么會直接夷狄來對楊朱進行打擊的原因。
楊朱思索一番道:“墨者兼愛,是損身利人,墨子前往吳國阻擋攻楚,若是直接死在吳國之中,那么萬事皆休,所以兼愛不是貴己重生,陽勝子你錯了。”
楊朱是為了駁斥墨家,陽勝已經陷入自己的邏輯之中,同時開始思索,但是兩人都未曾見到旁邊的儒生已經激動不能制了。
陽勝的理論沒問題,只不過墨家兼愛不行,但是儒家有差別的愛,同樣可以達到統合天下的效果啊!
儒生們回想著上古圣王和當世的霸主,都是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又想起夏夷之辨,隱隱約約之間似乎找到了某種一統的理論依據。
楊朱又想到了陽勝話中的一個弱點,“陽勝子說,齊國援助燕國,最終燕國幫助齊國,得以存身。
但若是齊國直接吞并燕國,守衛齊國的就變成了齊人,面對更加強大的齊國,或許胡人根本不敢南下呢?
那么墨家所宣揚的非攻,豈不是在害人嗎?”
陽勝攻擊楊朱的貴己和重生反而會害人,楊朱立刻反擊,兼愛是害己,非攻則害人。
毫不相讓,抓住對手的核心理論一頓狠批,這就是學術辯論。
儒生聽著楊朱的理論心中的迷霧更是少了一些,王天下的大道似乎就在眼前了。
楊朱和陽勝之間持續的辯論著,但是雙方圍繞著根本不斷舉例,但卻沒有辦法攻破對方的陣營。
反而是儒生的眼中神采越來越亮,最終兩人中止了這一場辯論。
黑和白之間是涇渭分明的,既然在理論上不能駁倒對方,那么就在現實之中打倒對方。
洛宮。
雙方所辯論的過程自然會呈遞到洛國公室手中,洛清翻看著楊朱的理論,感慨道:“這天下之間的才智之士真是越來越多了。
道儒墨法,都是世間的顯學,現在又出現了楊朱的學問,出于道,而不同。
墨家出于儒家,最是反對儒家,楊朱之言則駁斥墨家,若是天下人真‘貴己’和‘重生’到他理想中的程度,就連國家和君主都沒有了。
陽勝這點說得對,諸夏若是無國,又怎么能夠抵擋夷狄呢?
難道楊朱還想要對夷狄傳道嗎?”
楊朱的理論把洛清都整不會了,洛氏還從來沒有過這么不認可一個人的理論,就連墨家的“兼愛”,洛氏都認為能夠改造。
但是楊朱的學說,太過精致,連改造的余地都沒有,在現在的世界之中,必然走向極端的境地。
混混沌沌之所,姬昭的身影在其間沉沉浮浮,這里沒有光、沒有太陽和月亮,沒有花草樹木,一道冥冥的意識在他沉睡之間,向著洛長的腦海之中傳去。
洛長的神情陡然認真起來,皺眉思索了一番,對洛清說道:“清兒,現在開始挑選族人,準備編撰一部大典,名為《諸子》,將自老子和孔子以來的所有的典籍都囊括進去,告知后世。”
在洛國學宮數百年的無數辯論之中,“墨楊之辯”的貢獻依舊可以排到前十。
這場辯論的雙方,陽勝和楊朱都沒有獲得完全的勝利,所以在《墨子》和《楊子》之中,都沒有完整的被收錄。
但是在儒家典籍之中,卻對這一場辯論大書特書,當然是帶著一種批判的敘述,儒家據此提出了一王天下的理論,這是它興盛的根基之一。——《儒家新解》
本章算是一點自己的理解,所以我沒有讓墨子登場,12月月末好像有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