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一片湛藍,大地之上,卻是鐵血森嚴的景象,齊備的青銅甲,雄壯的脫產精銳,仿佛攪動了風云一般,煞氣沖天。
韓成、趙用望著魏國那些膀大腰圓的武卒,羨慕的直流口水,“魏侯,您的武卒真是天下強軍啊!”
六國連橫會盟真正國君前來的也就是韓趙兩國,另外三國都是派遣公子前來,這是明顯地不敢相信魏侯卿的人品。
魏侯卿氣的大罵,“齊國和秦國竟然如此羞辱孤,現在會盟就如此心懷鬼胎,難道攻楚之時能齊心協力嗎?”
衛城認為這是很合理的,聯盟作戰就是如此,互相自然有扯皮,于是建議道:“國君,秦伯、齊公短視,您是英明之主,還是連橫之長。
應當率先彰顯誠意,以消弭聯盟內部的不和之聲,這樣才能使連橫目的達成,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擊敗楚國。
臣提議,魏國與秦國和齊國互質公子,如此必能消除秦國和齊國的戒心。”
質子不是簡簡單單的人質,而是一件干涉他國內政的武器,所以互質是一種高級別的政治承諾。
魏侯卿眼中一亮,迫不及待地裝出嘆息之聲道:“孤是愛自己兒子的,怎么忍心讓他們身處險境呢?
但他們身為公室子弟,享盡了富貴榮華,現在又怎么能夠安坐宮室之中呢?
這是不正確的,就按照卿所言,讓公子出質吧,傳告全軍將士,孤以質子換取聯盟安穩,讓將士們安心作戰。”
魏軍聞聽自然更是士氣高漲,魏國提出互質以彰顯誠意,秦國和齊國自然答應,于是魏國分別和秦國、齊國交換公子作為人質,連橫聯盟看著穩固了起來。
北方的凜冽血腥之風,一路翻山越嶺,終于來到了郢都之中。
楚國終于得到了六國連橫的消息,整個郢都城仿佛遭遇了冰霜一般,瞬間凝結起來,高飛的鳥發出凄厲的嚎叫,聽著就像是一曲喪禮之上的歌,很符合楚人現在的心情。
楚國的令尹、司馬等高級貴族紛紛來到王宮之中。
華麗的宮殿掩蓋不住陰寒的氣氛,美貌的侍女不能改變楚國君臣臉上的陰沉,六國連橫讓所有人都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記憶。
楚王臉黑的幾乎就要掛冰,沉聲問道:“六國連橫攻楚,眾卿認為楚國能夠抵擋嗎?”
沒人說話,因為楚王并不是在問他們,這不是問題。
若是秦魏兩國來攻,楚國自然是要迎敵,勝負未知,若是秦魏吳三國來攻,楚國也可以據城而守,但是六國之力,想要抵抗就是做夢。
楚王頓了一頓,環視眾人道:“若不是在蜀國平原將秦國得罪太過,現在楚國甚至已經拿下吳國,免除了后顧之憂,哪里還有現在六國攻楚的禍事呢?”
令尹公子予聞言說道:“王上,六國連橫攻楚,是因為楚國太過強大,他們畏懼楚國攻打他們,所以才先下手為強,這不是楚國所能夠決定的。”
如今楚國之中擔任司馬的是項氏族人,隨著項程的逝去,項氏之中沒有了那種可以統籌全局的人才,但是優秀的統帥還是不少的。
司馬項印拱手道:“王上,若是想要保住漢江和南陽,必須要將蜀國平原的駐軍撤回才可,秦軍不弱,卻被魏國軍隊打敗,這是一定要謹慎的。
淮泗與吳國之間的軍隊同樣要先撤回來,否則秦魏齊吳四國聯軍切斷后路,我軍可能會全軍覆沒。
六國伐楚,來勢洶洶,但沒有洛國壓陣,臣不相信他們真能一條心,若是能尋找一個辯才無雙之人,或許可以破除聯盟。
王上,只要您一聲令下,項氏兒郎愿意率領著楚國兒郎為您在戰場之上效死,但請恕臣沒有必勝的把握。”
說著直接單膝跪在了地上,楚王聞言卻直接眼中一亮,他抓到了那一閃而過的靈感,連忙走下將項印扶起,用力的拍著項印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項卿。
您說的好啊,秦國和吳國參加楚國的連橫,寡人尚且能夠猜出是因為楚國逼迫過甚。
但是韓趙和齊國參加連橫,寡人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韓趙就真的會因為所謂的同屬三晉,就答應魏國的連橫嗎?
正如您所說的,抵擋六國連橫雖然是大事,但瓦解六國聯盟才是能讓楚國生存下來的關鍵。
項卿,還請您率領楚國士卒與六國軍隊作戰,拖延時間。”
說完環視著大殿之中的楚國臣子,大聲道:“眾卿,門下賓客之中可有辯才無雙之人?能為寡人和楚國擔當出使大任?”
從洛國學宮之中走出的縱橫家大多數都到了三晉之中,還有一部分隨著齊法家到了齊國之中,但是來到楚國的并不多。
主要就是因為楚國的貴族制度實在是太過嚴苛,在魏國之中早就被廢除的世卿世祿制度,在楚國之中根深蒂固。
陽武君熊越出列道:“王上,臣門下賓客之中有一人,名為夏陳言,素有急智,能擔當大任,可以為您出使。”
于是楚王連忙讓人召見夏陳言,夏陳言是個看著有些落魄的士子,但是望著就讓人不禁升起信任之心,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于是楚王問道:“您是陽武君所推薦的賢能之人,寡人想要知道,您要如何來挽救楚國呢?”
夏陳言跪坐在眾人之前,笑道:“楚國有五十萬的大軍,但是六國的兵又何止百萬呢?
所以要將六國的兵變少,六國之中,齊國是最薄弱的,臣會前往齊國,讓齊國退兵。”
實際上楚國的時間還算是充分,連橫六國當然不可能簡簡單單地準備一兩個月就開戰,從準備計劃,到互相協商進攻,如果有人故意拖后腿,速度慢的話,甚至要準備兩到三年。
昔年的諸夏大戰,說是僅僅五年,但實際上,那只是兩百年的一個最后矛盾激發,雙方的動員、準備、戰略目標早就完備,就差導火索動手,所以才會那么的迅速和激烈。
這一場六國連橫,本質上是魏國和楚國的爭霸戰爭,夾雜著吳國的衛國戰爭,其余的國家都算是被迫卷進來的。
夏陳言并沒有直接到齊國之中,而是先派了人到燕國之中,賄賂了燕侯的寵臣,然后他就得知了當初燕國國相勸阻燕侯的事情。
這讓夏陳言直接大笑出聲,向陽武君道:“我的計策能成功了。”
于是夏陳言帶著楚王的禮物,直接動身前往燕國,對于楚國使者的出現,燕侯感到很是新奇。
在列國之中一向都是個透明人,在邊境的各個大國之中,只有燕國一直沒能擺平邊境的蠻夷,這導致在諸夏大戰時,燕國還要苦逼兮兮地抵抗北方的胡人。
“楚國的使者,你為何來到燕國之中呢?”
夏陳言命人奉上楚王送給燕侯的禮物說道:“燕侯,國君向天子進貢之時,想到了您。
國君說‘在如今的諸夏列國之中,燕國是唯一的素王所分封的姬姓大國,若是不能和燕國交好,是不足以堂皇立于人間的。’
這是國君送于您的珍寶,還有一份送給了洛邑之中天子,還希望您能喜歡。”
從晉國分裂,洛國退隱,身為最古老的姬姓國,燕侯一直都頗為自得,夏陳言了解了他的脾性,才說出這樣一番話。
聽到夏陳言的恭維,見到楚王送來的珍寶,燕侯很是得意,朗聲笑道:“貴使,楚侯實在是太客氣了,當今天下,誰不知道楚國的強大呢?”
雙方閑聊兩句,夏陳言裝作不經意的笑道:“燕侯,外臣在來到薊城之后,見到薊城之中有齊國的商人帶著大批糧食而來,有燕人說齊國糧價甚高。
燕國有兩千里的國土,您為什么不在北方的森林之中砍伐巨木來換取齊國的糧食呢?
想必這樣糧食的價格就會降低。”
燕侯聞言便笑道:“貴使,巨木的生長太慢,難道能換取到很多的糧食嗎?
孤的大臣說,燕國有兩千里的國土,如果能夠在這些土地上種滿糧食,就不再需要去齊國之中換取糧食了。”
夏陳言詫異道:“燕侯,這是誰為您出的主意呢?還請您立刻殺死他!”
這話一出,燕侯的臉色瞬間嚴肅起來,席中的空氣甚至都冷肅了幾分,收到夏陳言賄賂的寵臣立刻說道,“貴使,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呢?國君的大臣難道會妄言嗎?”
夏陳言連忙說道:“燕侯,外臣來燕國的路途之中,路過商丘,見到一個宋人爬在果樹上尋找,于是問道:‘宋人,你在樹上做什么?’
宋人便說道:‘我很是饑餓,想要吃魚,所以來到樹上尋找魚。’
宋人在樹上尋找魚,當然是找不到的,于是餓著肚子回家了。
燕國的土地廣袤,但是卻不適宜種植,您的大臣諫言您在燕國之中種植糧食,這難道不是在樹上捉魚嗎?
外臣不知道您的大臣的想法,只不過您的語氣是如此的信任他,卻得到這樣的結果,您是仁慈的君主,外臣實在是為您感到憂慮啊。”
縱橫家的標準話術,始終站在被勸說者的角度,然后偷換概念,利用人性的自私和自我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燕侯立刻問自己的寵臣已幾,“燕國的土地很不適宜耕種嗎?”
已幾聞言立刻道:“是的國君,同樣面積的土地,燕國的產出連齊洛之地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而且燕國大部分的土地都是不能耕種的。”
燕侯臉色已經徹底的冷了下來,他當初本來就想要進攻齊國,但是卻被國相勸了下來。
但是現在猛然發現國相欺騙了自己,他心中的怒火完全壓抑不住,怒吼道:“奸相!定然是收受了齊國的賄賂!
否則孤現在早已攻破了齊國,坐在臨淄城中。”
夏陳言簡直要笑出聲來,這都不用自己把火力往齊國身上帶了,燕國這位國君可真是個大聰明。
這時只需要再拱一把火,夏陳言聞言道:“燕國和齊國的關系就像是楚國和吳國之間。
當初吳國攻破了楚國的國都,卻沒有滅亡楚國,到了今日,吳國已經有了覆亡的危險。
齊國的土地肥沃人口眾多,時間拖得越久,實力就會越強,等到他實力足以覆滅燕國的時候,一定會向北來謀奪燕國的土地,那時的燕國應該怎么辦呢?
您的國相因為齊人的賄賂,卻將燕國帶入了危險的境地之中,等到齊國攻伐楚國,拿回淮泗之地,再發展二十年,恢復齊桓公的霸業時…
外臣為您和燕國感到悲傷啊,您這樣仁慈英明的君主,落到這樣的下場,難道不是上天的不公嗎?”
三言兩語之間,國相接受齊人賄賂的事情就已經坐實,不管他拿沒拿,反正燕侯認為他拿了。
“可惡!”
被夏陳言“仁慈英明”四個字一激,燕侯更是認為自己的決策沒錯,燕國必須要及早和齊國開戰。
燕侯想到六國連橫攻楚,想到六國竟然直接忽視燕國,他更是決定要讓列國見識一下燕國士兵的實力。
常年與胡人作戰,燕國士卒是很精銳的,只不過是人口太少才導致國力較弱而已。
“貴使,還請您回稟楚侯,燕國愿意和楚國結盟,破壞六國連橫。
等到齊國起兵南下,燕國就會攻擊齊國,到時齊國軍隊必然大亂,這是孤所能做的。”
齊國軍隊的混亂會將秦魏兩國的淮泗大營都同時攪亂,因為秦魏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齊國軍隊返回空虛的淮泗,誰知道齊國會不會乘機奪取城池。
夏陳言滿臉震撼道:“燕侯,您不僅僅仁慈,還是天生的統帥,短短時間之內就能想出圍齊救楚的戰術,足以擔當上將軍了。”
等到夏陳言走出燕國,就馬不停蹄的趕往韓國,齊國和韓國是連橫之中最薄弱的兩環,是攻破連橫的弱點。
燕侯欲伐齊,燕相諫曰:“伐齊不智,燕方兩千里,植糧盛國,齊國必衰。”
燕侯從之,遂止伐齊。
夏陳言使燕,見齊糧于燕,價甚高,曰:“燕產巨木,以木易糧,糧盛矣。”
燕侯曰:“木少,不可久易。辟地植糧,以盛國家。”
夏陳言曰:“燕地苦寒,植糧盛國,猶緣木而求魚也。”
燕侯大怒,疑相受齊之賂,殺相于薊,再欲伐齊。——《戰國策·楚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