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老大從水里爬起來,渾身還在淌水,就對賀淳華咧嘴一笑:“相安無事?”
賀淳華慢慢點頭:“相安無事。”
既然撕破臉,索性都不裝了。兩人以船棧到村長家這條線形成的中軸為界,東側劃給官兵,西側劃給土匪,曬谷場和糧倉平分。
一刻鐘內,所有人都要依界線歸位。
從此時算起,只要雙方不越界,明晨之前就能和平共處。
土匪們又下水扛起了大魚,盧老大讓他們把魚搬到東界里,對賀淳華道:“這貨生猛,好吃得緊,就送給賀大人壓驚!”說罷招呼一聲,眾匪退去。
頃刻間,村頭空地上的土匪就走得干干凈凈。
賀淳華目送他們背影,神情凝重:“這些土匪,不像一般草頭。”
賀越慚愧道:“是我冒失,逼著曾副將行動。”
“年少輕狂!你連姓盧的底細都沒摸清,就敢出手?”賀淳華瞪他一眼,有些失望,“這下打草驚蛇,他已有防備。最好匪徒和平共處的提議是真,否則今晚就有腥風血雨!”
賀越抿著唇,低下頭去。
這孩子,亂戰中衣角都缺了一大塊呢。應夫人抬手給他擦拭額角的血,很是不忍心:“老爺,越兒只想幫忙…”丈夫很少對兒子這樣疾言厲色。
“行了!”賀淳華抬手打斷她,“先回去,再從長計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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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靈川指著朱氏,對地上的胖子道:“你們夫婦真是一點默契都沒有,她說水靈牌位折了,你居然一點都不驚訝。”
村民白天外出勞作,傍晚才歸家,水靈牌位折斷這么個大事件,靠水吃水的仙靈村人怎可能淡然處之?就算朱氏沒給賀靈川事先劇透,光憑這一點,他也能看出王胖子有問題。
賀靈川這才對朱氏招手:“說吧,這都怎么回事?”
朱氏壓低聲音,急促道:“今天傍晚這些悍匪進來屠村,不料你們突然來了。他們就留下冒充村民,又搶走所有人的孩子,威脅我們配合。”
賀靈川嘆了口氣。
說實話,在沒看到朱氏的血書之前,他最多只是以為自己進了個黑村,村民造的殺孽太多,身上才有濃郁的血氣。
有黑店就有黑村,干的買賣都一樣,收留旅客是假,殺人劫財才是真。但這種情況多半發生在偏遠的小山村,所謂窮山惡水出刁民。
當然仙靈村群山環抱,商隊和行人罕至,也滿足這種地理條件。
可他萬沒料到,對手居然是一群土匪!
這就怪了。
在紅崖商路,他跟沙匪打交道也不是一兩年,深知這些家伙對上平民和商旅窮兇極惡,但在正規軍面前乖得像綿羊仔,深諳民不與官斗的精髓。
眼前這些屠村的悍匪是失心瘋了嗎?聽說官兵進山,不僅不逃,還要留下來冒充村民!
“他們打算干嗎?”這就是他冒險來找朱氏的目的。
朱氏搖頭:“沒說。”
“你們這地方,土匪一直很猖獗嗎?”
朱氏點頭:“這三年至少有九次土匪進村,但都是搶了財物就走,就上回打傷兩個人。不像今天這群人,殺了一百多個村民,連這屋子的主人也殺了。”
賀靈川微驚:“你丈夫也死了?”
看她神情太冷靜,不像是家里失掉頂梁柱的模樣。對一般農婦來說,丈夫死了,天就塌了。
“嗯,他偷了一條小舟,想劃去湖里,結果才行出十余丈,船就翻了。好像有什么東西把他拖進湖底。”朱氏語氣平淡,好像說著別人的災難,別人的丈夫。
“節哀。”她不怎么傷心,賀靈川也沒必要安慰,“伱知道他們把孩子藏在哪里么?”
朱氏搖頭:“孩子們不在村里,反而安全。你不如先想好怎么反擊,這些匪徒不好對付。”
賀靈川仔細看她兩眼,忍不住道:“你找我交底,就不怕歹徒殺害你的孩子?”
這個女人,越看越奇怪。
朱氏眼皮都不翻一下:“這些殺人狂魔干掉官兵以后,也不會放過我們。我不說,所有人都得死;我說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道理的確是這么個道理,難得的是她在敵人魔掌中還能冷靜分析。
要知道人天生就有僥幸心理,一旦變作囚徒,抓住綁匪的承諾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幻想人家真會放自己生路。
畢竟對于絕望者來說,殘酷的現實更讓人難以接受。
更何況還涉及孩子,作為母親很難冷靜思考。
賀靈川慢慢坐回去,右手不自覺按住了斷刀刀柄。
他已經嗅見了危險的氣味,斷刀微涼,仿佛能助他清掉雜念、靜心思考。
話說回來,上次他在夢里鏖戰了兩個時辰,醒來以后就覺得斷刀更加親切。
換句話說,二者的契合度更高了。
唯今之計,要從敵人那里套出更多情報。
賀靈川想了想,把地上的胖子翻到正面朝上,又拔出匕首抵在他頸間:“我有話問你,敢叫嚷,必死。懂了嗎?”
胖子忙不迭點頭。
賀靈川將堵他嘴的面餅拿開,這才問他:“你們有多少人?”
“二百…多。”胖子果然沒敢大聲說話。
“具體點。”
“二百…”胖子好像在計數,“三十五人!”
他飛快道:“我們對官兵沒有惡意,只希望今晚相安無事,明天一早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賀靈川側首看著他:“這是你說的,還是你們盧老大說的?”
“盧老大!”胖子趕忙道,“我聽他親口說的,千真萬確!”
朱氏突然道:“你確定沒算錯人數?”
王胖子看著她:“我們來來去去都是這批人,怎么會算錯?”
朱氏冷笑:“但我先前被關在水靈祠里,聽到你的同伴在祠邊說話,好像你們將附近的鎮子也占為己有。”
連鎮子都打下來了?賀靈川臉上的神情轉為凝重。
一般土匪下山也就入戶劫貨,最多再劫個色什么的,甚至都很少殺人。韭菜割完一茬還能再長一茬的道理,連土老帽都懂,殺光鄉民就等于割掉韭菜根,下次還收割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