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決定不理朱瞻基。
這個小子翅膀長硬了,已經不合群了。
張安世便對太子妃張氏道:“阿姐,你放心便是,這尹王是我的人,我的眼光還會有錯?你讓皇后娘娘放一百個心就是。”
張氏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她倒想起了一件事來,便道:“聽聞你現在缺銀子?”
頓了頓,張氏接著道:“現在誰還不知道你到處都在借銀子,發什么債。”
“這…”張安世一時無語,苦笑道:“算是吧,是缺一些銀子。”
張氏道:“我們常說,有多少銀子,就辦多大的事!量入為出的道理,你總是懂的吧,哎…”
看著張氏顯出的擔憂之色,張安世心里是暖烘烘的,忙道:“是了,是了。”
“我是怕你吃了虧。”
張安世又道:“知道,知道,我記下了。”
張氏嗔怒地看了張安世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張長生的身上,看著張長生那白白嫩嫩的小臉蛋,神色越發的溫柔慈愛,接著道:“我才懶得管你,若不是因為長生,才懶得說這些話。”
張安世突然感覺那暖和的心,有點漏風了,委屈地道:“當初沒有長生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絮絮叨叨。”
張氏怒了,抬頭,兇巴巴地瞪了瞪他。
張安世怕觸霉頭,索性便不再吱聲。
趁著張氏抱著長生,稀罕得不得了的功夫,張安世與朱瞻基躲了出去。
張安世嘆息地摸摸朱瞻基的腦袋道:“瞻基啊瞻基,你個子又長高了。”
朱瞻基道:“阿舅以后別拍我的腦袋了。”
張安世怒道:“怎么,你真是翅膀長硬了?你就算是再如何,我也是你的親舅舅。”
朱瞻基便苦著臉道:“阿舅,你欠了外頭多少銀子?”
張安世隨口道:“也不是很多,我發了數百萬兩銀子的債務。”
朱瞻基嚇了一跳,眼睛下意識地瞪直了,道:“阿舅…你…”
張安世道:“你和你娘一樣,頭發長見識短,你知道什么叫經營嗎?”
朱瞻基搖搖頭。
“經營就是拿別人的銀子,干自己的事。”
朱瞻基道:“要是還不上怎么辦?”
張安世一臉澹定地道:“放心,退一萬步,這債務人,也不是阿舅,是右都督府。”
頓了一下,又道:“何況,我還有其他的一些法子,要湊錢,足足有七八套方桉。”
“你說我聽聽。”
“比如,我前期投入,要修建數十個站點。”
朱瞻基插口問道:“站點是什么?”
“就好像渡口一樣。”
“渡口?我懂了。”
“你想想看,這站點和那什么又有什么關系?”
“笨蛋,你被那些迂腐的腐儒給教傻了,你也不想想,這站點是不是通衢之地?將來有沒有可能成為市集?”
朱瞻基想了想:“這…”
張安世道:“這附近的土地,我早就收購了,用的是商行的名義對不對,那我來問你,這么多將來可以用來做市集的土地,價值幾何?”
朱瞻基恍然大悟:“這樣說來…那…那…”
張安世道:“這只是其中一個手段而已,不過為了回籠資金,我先售出一些土地。”
朱瞻基道:“這能賣多少銀子?”
“暫時沒想好,這地…就按畝來賣吧,這一畝,怎么著,也得賣個三五百兩銀子吧。一個站點大致有千畝地,這不是隨隨便便幾十萬兩銀子就到手了?”
朱瞻基忍不住驚嘆道:“那這樣說來,豈不是…豈不是…十幾個站點…”
張安世背著手,笑吟吟地道:“你想不想買?買了不虧的,肯定大賺。”
朱瞻基想也不想就搖頭道:“我沒銀子…”
張安世低聲道:“你娘有…真的,我知道她私房錢藏哪里…”
朱瞻基大呼道:“母妃…母妃…”
張安世忙不迭地捂他的嘴,道:“不買就不買嘛,瞻基啊,你沒良心啊!哎,難為我當初一把屎一把尿的看大你。”
朱瞻基義正言辭地道:“阿舅,你這樣干是不對的。”
張安世道:“好好好,你正直,你清高,你了不起。”
朱瞻基道:“不過…阿舅…其實,這地也未必沒有人買。”
張安世懶洋洋地道:“連你都騙不到,還有誰來買?”
其實地是真的值錢。
唯一有問題的是,人們對于車站是沒有概念的。
這個時候三五百兩銀子一畝地賣給別人,這幾乎等同于是搶。
現在莫說三五百兩,這張安世規劃的車站,都在較為偏僻的地方,那地能賣二三十兩,就已算是宰客了。
可沒辦法,張安世想籌措更多的資金,他想干一票大的,當然是資金越多越好。
朱瞻基看著張安世輕輕皺著的眉頭,像是在想著什么,突然道:“你等著…”
隨即,朱瞻基神氣活現地熘了。
過了一會兒,他便趾高氣昂地又跑了回來,取了數十份契書,道:“你瞧。”
張安世低頭一看,卻是保證購置一畝地的契書,愿出三百兩。
張安世詫異道:“這些人是誰?”
“是我的那些伴伴…”
張安世道:“該死的,這些死太監,居然有這么多銀子?瞻基啊,我們不要放過他們,他們的銀子,都是民脂民膏。不,肯定是從東宮里貪墨來的!哎呀,世上竟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三百兩銀子一畝地說買就買,我都已經無法想象他們藏了多少銀子了。”
朱瞻基道:“這都是他們攢的,許多伴伴都要哭了,阿舅,別再逼他們了。”
張安世嘆口氣:“造孽啊,才這一點,就算一畝一千兩,也湊不足多少銀子,哎…”
朱瞻基笑了笑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張安世道:”還有什么辦法?”
朱瞻基道:“這個…現在卻不好說,你等著吧,阿舅,回頭我再讓人送契書來。”
張安世頓時眉開眼笑,摸摸他的腦袋,眼中滿帶慈愛之色,道:“瞻基啊瞻基,阿舅終究還是誤會你了,世上只有你最是心疼阿舅了,也沒虧阿舅將心肝掏出來給你,你好好努力。”
朱瞻基耷拉著腦袋道:“阿舅,你是不是只曉得死要錢?”
張安世頓時眼睛瞪大了,立即道:“這是什么話?阿舅干這些是為了什么,還不是為了…咱們張家嗎?這張家過的不好,阿姐豈不是每日傷心?你也曉得阿姐身體不好,她是你娘,若是成日愁容滿面,你這做兒子的,能心安嗎?”
張安世一本正經地接著道:“說到底,我這是為了讓阿姐安心,也是為了讓你盡孝,你是一個孝順的孩子,所以以后不要胡思亂想了,趕緊給阿舅多賣點地,將來阿舅更疼你,給你制綠豆冰吃。”
朱瞻基:“…”
張安世又道:“還有,這事可不能告訴阿姐,你是知道的,阿姐知道這件事,必定又要大怒,非要氣死不可,你也不希望你的母親被生生氣死吧。”
朱瞻基氣鼓鼓地道:“阿舅…”
“好了,好了。”張安世道:“小小年紀,不要動不動就生氣,影響身體健康的!天色不早了,我要帶長生回家,長生要睡了,他認床。”
“陛下…”
這時候,一封奏報送到了朱棣的手里。
亦失哈垂著頭,等待著陛下的反應。
朱棣看過之后,沉吟片刻:“嗯…”
他隨即陷入了短暫的沉思,而后慢悠悠地道:“孫兒大了,就由著他吧。此事,你要協助。”
亦失哈猶豫地道:”只是…“
朱棣瞪他一眼:“啰嗦這么多做什么!這既是瞻基的主意,那就自然按他的意思去做。他雖年幼,可將來…卻是要繼承大位,統御天下的。如今他要干的事,無論對不對,合理與否,都聽他安排去做便是!若是做錯了,到時他自會反省,做對了,便是一次歷練。天家做事,不必害怕吃虧,莫說是朕孫兒要干點事,哪怕他是去與人賭,那也輸得起。“
亦失哈立即明白了朱棣的心意,忙道:“奴婢遵旨。”
此時…一匹又一匹的快馬,到了特種千戶所。
尹王朱這些天,幾乎每日只睡了兩三個時辰。
數不清的訊息,經過情報百戶所的校尉們甄別分析之后,送到他的面前。
對外聯絡百戶所的人,也隨時將外部的信息送至。
快馬加鞭之后,副千戶已經順利到了安南。
這一個月時間里,朱整個人好像著魔一般。
這千戶所上下,都不由得咋舌,有時到了子夜時分,他們都可見到朱在他的值房里盯著那墻壁上巨大的暹羅輿圖發呆。
他大多時候,都沉默著不言,只有偶爾的時候,才會突然將身邊的人叫來,吩咐事情。
“差不多了。”就在這個時候,朱突然道;“時候差不多了。”
朱在喃喃自語,一旁在桉牘上記錄的校尉,對此早就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奇怪。
朱抬頭看了校尉一眼,便道:“去…傳令下去,第一個計劃開始實施,飛鴿傳書至安南…告訴他們行動。”
“喏。”
半個多月之后。
暹羅的港口,突然來了一些海商。
其實這個時候,暹羅人已經開始對漢商有所警惕了。
因此,不允許漢商入港。
可就算不入港,買賣卻是讓人無法完全禁止的。
因此,漢商的商船,往往會停泊在外海,而后派出快船打出訊號,此后,這港口中的暹羅商人們,便再出來與外海的商船接駁,進行洽談。
此時,一隊隊的暹羅商賈,已經登上了這艘漢商的船。
這船上的漢商見了他們,與之彼此行禮。
漢商做買賣,和其他的商人是不一樣的,其他的商人,往往比較直接,而漢商喜歡繞圈子。
先跟你講一講海上的風浪,以及一路來的風情,亦或者…甚至可能談一談自己的家庭,你家兒子現在如何,我家兒子如何云云。
等火候差不多了,兩盞茶下肚,這漢商便道:“如今蘇松一帶,香料和象牙的需求極大,我們現在…需要大量的香料和象牙,有多少要多少。”
暹羅商賈們一聽,頓時了然。
暹羅的特產,本就是象牙和香料,而且許多商賈,和他們彼此早就有過合作。
“需要多少?”
“越多越好。”
“作價幾何?”
漢商沉吟著道:“在以往的基礎上,加一成。”
此言一出,不少暹羅商賈面面相覷,他們反而好像蒼蠅見到了葷腥一般,其中有人道:“現在香料難以收購,象牙…也沒從前多了…只怕…”
漢商道:“我可以提前付一些銀子,算是定金…”
“不,這不是錢的事…”
漢商道:“既如此…那么…我只好另想辦法了。”
“若是價格再高一些…”
“再高,我們便無利了。罷了,你們報個數吧。”
“加五成。”
“這…這如何可能?”
“我也聽聞,市面上說…自大明開海之后,香料的價格暴漲!何況這香料在我暹羅,你們漢商是一個銀元左右收購去一斤,可我聽聞,你們在松江口岸,卻是三兩銀子售出。現在你們需求又如此大,可見…松江口的需求更甚,只怕到時,你們要售價五兩六兩銀子…”
暹羅商賈們面帶笑容。
“至于象牙,就更不必提了,你們在暹羅收購的價格是多少,可販售到了大明價錢又是幾何?我等雖為小國商賈,卻也多少心里有數。”
“這…”這漢商顯得疑慮。
“就加五成。”
漢商最后為難地點了點頭:“好,那我要簽契書,我這兒,先墊付一些定金…”
說到此處,反而不少暹羅商人們,顯得猶豫起來。
在商言商,這商賈是最擅看風向的,見對方加了五成的價,尚且還如此的急迫,而一旦繳納了定金,這買賣的價格便算是鎖死了。
看來…這香料和象牙的價格,只怕還要高漲。
這個時候,他們反而不愿簽下契書了。
于是暹羅商人道:“這個…就不必了,我們彼此有這么多的合作,憑的自是信用,你們不是常說,人無信不立嗎?請放心便是…到時我們收購了香料和象牙,自然如數與你們交割。”
“這…”
暹羅商人們沒有再多啰嗦。
很快,他們就從呂宋和安南那邊得知,香料和象牙的價格,確實已經開始暴漲,安南那邊,香料的價格何止是上漲了五成,而是直接漲了一倍不止。
論起香料和象牙,暹羅出產的往往都比安南、呂宋等地質量更優。
此時,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當初若是當初簽了契書,只怕要吃大虧。
一下子,許多人振奮起來,這是發財的大好時機!
當下,諸多暹羅商賈,便爭相去暹羅各地爭相收購香料和象牙。
這暹羅的價格,竟也隱隱有扶搖直上的趨勢。
又過去了一個月。
卻在突然之間,暹羅國內有人上奏暹羅王,這暹羅王接到奏報之后,勃然大怒。
在得知竟有大量的商賈,與漢商暗中交易,如今暹羅與大明已是交惡,彼此已開始交戰,暹羅王對于漢商,本就極為警惕,如今…竟是發現此事,自是大怒,于是命人打擊漢商。
這個消息一出,原本還來的漢人商船,一下子無影無蹤。
不只如此,又因暹羅人的先行挑釁,安南和在柔佛的沉王,也立即做出反制,加強陸路對暹羅的封鎖。
消息一出,暹羅各處口岸,哀嚎一片。
要知道,在預知了香料、象牙的價格暴漲,許多商賈都在瘋狂的收購,而且大多乃是高價收購。
這香料和象牙,運到了大明可能是暴利,可留在手里,在這暹羅,卻幾乎并不值多少錢。
一旦售賣不出,便是血本無歸。
何況,在暴利的驅使之下,數不清的獵戶四處獵象,而不少的暹羅地主,在暴利的驅使之下,也紛紛改種了不少香料的樹植,畢竟,相比于能產香料的經濟作物,那糧食幾乎不值多少銀子。
何況,自大明開海以來,香料的價格本就一直都在漲,這也使加工香料,以及種植香料作物的人越來越多,此次更催生了不少的商賈,收購了不少的現貨。
而如今…卻是一下子,一切化為烏有。
種植下去的作物,已經投入了不少的成本,不可能完全毀除。所收購來的貨物,價格暴跌,可儲藏又有巨大的成本。
無論是地主,還是商賈,損失都是不小,更有不少商賈,直接難以為繼。
那些獵戶原本冒著生命危險,才獵來的象牙,如今…卻發現沒有商賈來進行收購了。
就在這哀嚎聲中。
突然又傳出消息,安南雞鳴寺,因為安南與暹羅產生了刀兵之爭,愿以出家人慈悲為懷的精神,愿親來暹羅,交訪暹羅的臥佛寺,愿以此,能夠說動兩國,放下刀兵,各自回頭是岸。
這個消息一出…也不知如何的,竟鬧得這暹羅上下,人盡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