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校尉聽罷,忙是將章程撿起。
低頭細細一看,卻是有些懵了。
他昂首,看著坐在馬上高高在上的張安世,忍不住道:“同知,讓咱們的孩子也進學?”
張安世道:“當然不是叫你們的娃娃去讀官校,不過是建一個子弟學堂,讓你們供他們至這小子弟學堂讀書而已,這小子弟學堂,乃官校的預備學堂,里頭所學的知識,和官校沒有太大分別。”
“雖說官校學堂要考,可讓你們的子弟提前學習數年,那是不是比其他的子弟更有優勢?倘若連這個都考不中,那還怪得了誰?”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你們這群混賬東西,也不捫心自問一下,從前紀綱是怎么對待你們的?他可有為你們的前程考慮嗎?他不過是自己做了老虎,教你們做倀鬼罷了。只有本同知,才為你們長遠考慮,將來這錦衣衛,要徹底地正規化,而且所有正規的校尉,都入親軍典冊,將來你們的子弟,好好的考,未必沒有一樁好前程。總比你們現在要強!何況陛下已恩準,要提高錦衣衛的俸祿。怎么,到了現在,你們還不滿意嗎?竟還敢鬧事?”
說著,張安世聲色俱厲起來,冷聲道:“若是要鬧,好嘛,那就給本同知鬧一鬧看。你們以為法不責眾嗎?呵…自太祖高皇帝以來,到當今陛下,還會怕有人鬧事嗎?真以為你們腦袋是鐵做的?”
校尉們個個噤聲,這些人都是滑不溜秋的家伙。
所以張安世才膽大包天地打馬上去恐嚇他們。
畢竟…錦衣衛校尉的人個個都精明得很,看上去是鬧事,卻不會魯莽。
若是其他的京營,張安世就真不敢怎么樣了,畢竟那些丘八說不準真敢提刀砍人。
只怕你話都還沒說兩句,就直接一命嗚呼了!
張安世此時繼續怒罵道:“一群吃了豹子膽的東西,竟膽敢做這樣的事,當真是以為南鎮撫司沒有了家法了嗎?”
說罷,直接提起了鞭子,鞭子在半空中飛快地劃過了一個弧度,而后狠狠地朝那校尉抽了下去。
鞭如銀蛇,即使張安世力氣不大,鞭子摔在這校尉的腦門上,也立即鞭出了一道明顯的淤痕。
校尉吃痛得整個人抖了一下,卻不敢叫痛,反而惶恐地拜下道:“卑下萬死。”
其余校尉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也紛紛隨之拜下道:“卑下萬死。”
張安世打馬鶴立雞群于這烏壓壓的人之間,他冷冷的目光掃視過這拜下的人群,而后厲聲道:“好生用命,跟著陛下干,就有飯吃。我大明要借用親軍校尉的地方多的是,那內千戶所…現在哪一個不是風光得意的?瞧一瞧你們的出息,眼睛淺的只見眼前,居然還學會鬧事了,你們莫不是畏懼紀綱,還甚于我張安世吧?”
那挨了鞭子的校尉越加惶恐起來。
于是頭伏得更低,口里忙道:“卑下糊涂,再不敢了。”
張安世回頭對陳禮冷聲道:“再有下次,格殺勿論,不必問明緣由,先殺了再議其他。”
陳禮道:“喏。”
張安世再不多停留,隨即打馬便走,拋下一句話:“教這些人給我跪在此,明日清早才準散去,誰敢擅離,也給我砍了腦袋,送南鎮撫司來。”
“喏。”
烏壓壓的人,拜在地上,一個個大氣不敢出,誰也不敢動彈一下。
朱棣一宿沒有睡好。
想到那所謂周神仙的案子,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他現在是既想得知真相,又害怕得知真相。
不會吧,朕已有朱高煦那樣的逆子了,難道自己的三子,也是這樣的人?
朱棣心中安慰自己,應當不會的,總不至家門一次接一次不幸吧!
雖是這樣安慰自己,卻依舊讓朱棣愁緒萬千,一直愁眉不展。
就在此時,正好見亦失哈碎步走了進來。
朱棣用手捏了捏眉心,漫不經心地道:“今日,文淵閣大學士召百官廷議,是嗎?”
亦失哈站定后,便回話道:“是。”
朱棣接著問:“議的是張安世的事?”
“是。”
朱棣又道:“議出了結果沒有?”
亦失哈如實道:“沒有。”
朱棣皺眉。
亦失哈倒是補充道:“文淵閣之中,解公認為既然安南侯沒死,那么這追封,便也就不作數了。禮部尚書劉觀,吏部尚書蹇義,也贊同此議。不過大學士楊公卻認為,陛下開了金口,言出法隨,倘若收回成命,只怕有礙觀瞻,所以應當執行貫徹,死后準入太廟,以武寧為謚號。至于襄國公…也需賜予,贊成楊公之議者,有戶部尚書夏原吉,刑部尚書鄭賜,工部尚書宋禮等。”
朱棣道:“胡廣和金忠兩位卿家呢,他們有什么看法?”
亦失哈如實道:“胡公沒說話,說是身子虛弱。”
朱棣頓時怒了,忍不住氣呼呼地道:“入他娘的,吃朕糧,首鼠兩端。金忠呢?”
亦失哈道:“金公說,兩邊都有道理,都是謀國之言。”
朱棣:“…”
朱棣臉上的橫肉顫了顫,想要破口大罵。
亦失哈卻是微笑道:“奴婢其實覺得,金公的說法最妙。”
朱棣瞪一眼亦失哈道:“怎么,這家伙首鼠兩端,兩邊賣好,你倒是為他說話了?”
亦失哈鄭重其事地道:“奴婢與金公并無私情,只是有感而發罷了。陛下您想想看,此等的禮議,真要論起來,其實哪一邊沒有道理呢?所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既然大家都占著理,那么我大明的重臣,卻花費大量的時間,放下許多的國家大事,在此議禮,爭論不休,這…又有什么用處?”
朱棣一聽,咂咂嘴:“還真是。”
亦失哈接著道:“所以胡公不說話,這可能是明哲保身。可金公此言,倒頗有幾分諷刺意味,他畢竟不是讀書人出身,一向對于朝中大臣們脫實就虛,很是不滿。”
朱棣點點頭道:“你這般一說,這還真是金忠那鳥人的秉性,此人牢騷話可不少,陰陽怪氣的,不過終究他總算是一向以國家大事為重,即便嘴巴不干凈,卻也算的是正人君子。”
亦失哈開始眼神躲閃起來。
朱棣素知亦失哈的性子。
這家伙若是要演戲,粗枝大葉的朱棣是看不出來的。
只有這種故意的躲閃,其實就是在暗示朱棣,陛下,奴婢還有事想說,只是不敢說。
朱棣便咳嗽一聲:“說罷。”
亦失哈道:“錦衣衛那邊,許多校尉開始鬧騰,說是…官校的事…還有…”
朱棣卻是氣定神閑地道:“是嗎?看來張安世又要吃苦頭了。”
亦失哈道:“是啊,現在錦衣衛許多的武官,都是戴罪之身,
只讓各千戶所校尉們原地候命,因此人心浮動,軍心動搖…”
朱棣道:“看看他如何處置吧。”
亦失哈點頭。
到了正午,有宦官來稟報:“陛下,安南侯覲見。”
朱棣便奇怪地看向亦失哈:“這家伙這樣快就處置好了?”
沒多久,張安世便徐步入殿,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朱棣道:“你特意入宮來,何事?”
“錦衣衛滋事。”張安世道:“不過蒙陛下洪福,事情已經彈壓下去了。”
朱棣饒有興趣地看著張安世:“鬧什么事,又如何彈壓?”
張安世將校尉們的訴求說了一遍。
朱棣頷首,這世上,任何一件事,你要改,必然會有許多原本得利的人心中懷恨。
這種事,朱棣見的多了,處理軍中嘩變,他很擅長,提刀砍就是了。
朱棣便又道:“那你如何處置?”
張安世道:“臣其實早就有處置的方法了,臣除設官校學堂,還將設一個錦衣衛子弟學堂,招攬錦衣衛子弟入學堂讀書。”
朱棣道:“這又有什么用?”
“這小子弟學堂,所學的其實和官校學堂所學的差不多,不過更簡單一些,如此一來,這些子弟入了子弟學堂,若是果然安分肯學的,入官校學堂的機會就大了許多。這些校尉,其實并非是恨自己失去什么,而是看別人從官校讀書出來,便可以入錦衣衛,且還有好前程,他們心里憤恨罷了。有些時候,看別人占便宜,比自己吃虧還難受。”
張安世道:“有了這么一個子弟學堂,就不同了,他們雖是這輩子無望,可至少自己的子弟多了幾分希望,而且官校畢業入衛里,明顯高人一等,他們可以將希望期許在自己的子弟身上。臣以為人大抵就是如此,未必自己要有什么出息,可望子成才的心思,卻是普遍的。”
朱棣點頭,接著道:“這么說,豈不是又要破費了?”
“哪里破費,還掙銀子呢!”張安世笑呵呵地道。
朱棣眼眸亮了,既然張安世說能掙銀子,那就必然是能賺的。
于是他抖擻精神道:“這又怎么說?”
“陛下不是提高了他們的薪俸嗎?這小子弟學堂,也不是白讓他們入學的!這學費,還有食宿,都是銀子,每個月兩三兩銀子,若是其他的尋常百姓,未必出得起,可這錦衣衛親軍,他們的薪俸,是足夠支持的。”
朱棣樂了:“這樣說來,豈不是朕加了俸祿,卻又從學費里掙了回來?”
張安世便道:“這還不只,多了一個學堂,便要供應這么多人的衣食住行,圍繞這些,又不知給棲霞增加多少的買賣呢。從經濟上來說,這叫群聚效應,最終可能吸引更多的商戶來,他們來了,就要繳納稅賦,這對棲霞而言,可謂是百利而無一害。”
朱棣不禁眉飛色舞地道:“有趣,有趣!”
張安世接著道:“而且…臣敢斷言,這官校學堂…會成為榜樣,尤其是這小子弟學堂的模式,也會推而廣之。”
朱棣禁不住凝視著張安世道:“這又是為何?”
“因為親軍雖不如有功名的讀書人,卻也算是一樁肥差事,為了考功名,天下多少讀書人廢寢忘食?雖說親軍不如功名,可是…他門檻低啊,那些考功名的人士子,都是十年寒窗苦讀,而且絕大多數,都是一無所獲,就吸引了如此多的莘莘學子。相比于功名,親軍學習的成本低,入學的機會大,入學之后,就有一個穩定的飯碗,而且有別于尋常其他各衛的兵丁,這親軍地位也是頗高,只怕到時,會有不少人,想盡辦法讓自己的子弟考取呢。”
朱棣點頭:“有道理。”
張安世邊繼續道:“現在有了子弟學堂這個榜樣,我大明有的是人看到機會,到時,只怕圍繞官校學堂,會有許多類似于子弟學堂的東西如雨后春筍一般冒出來,屆時…只怕這棲霞學堂要林立了,畢竟官校學堂就在此,離得近,也方便復制官校所需的教學方式。”
朱棣道:“若如此,豈不是…棲霞要聚集許多英才?”
張安世嘿嘿一笑,心里卻想,這只是表面上的。
他還埋了一條暗線,官校學堂,顧名思義,是培養錦衣衛親軍的地方。
既是緹騎,那么荒野求生,懂一些醫術,解剖尸體,懂一些仵作的知識,這合理吧?
作為親軍,學一下財會,方便查一下逆賊贓官們的賬簿,這也合理吧?
除此之外,個人還需要有一定的生存能力,熟悉火器、刀劍、騎術,這也很合理吧?
至于其他的雜學,畢竟緹騎要干的事,本來就很雜,什么煉金,什么工學,學習這些,顯然也是理所當然。
張安世的打算是,打著官校學堂的名義,弄出一個全科的大學堂出來,讓這些知識,在一群新的讀書人之中進行普及。
可是…單靠你去推銷這些東西,顯然是無用的。
因為你想讓人跟著你學,首先你得考慮到的是,他們能得到什么。
那些作文章的讀書人,一輩子都放在作四書五經上,是因為四書五經有多吸引力嗎?
亦或者是孔圣人他老人家,天生麗質,人見人愛?
錯了,原因無他,因為…他真的能讓你成為人上人,能讓你做官。
接下來,張安世就是要強化這種吸引力,促使更多的人才,往官校學堂想要塑造的人才方向去發展。
那么…未來就得提升錦衣衛親軍地位,給予他們更多的優待,當然,主要還是那些官校學堂畢業的人優待,才是張安世要干的事。
這些人地位越高,生活越優渥,建功封侯的機會越大,他張安世還怕沒人學這個?
到時,不但是親軍之中人才濟濟,天下還會出現許許多多考不中官校學堂,卻又學了一身各種本領的人,有的人可能不得已從醫,有的人可能不得不去做賬房,也有的人…可能轉行去做捕快,更有仵作、匠人、煉金之類的事,人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總能找到自己的出路。
這是千金買骨,也是陽謀,賭的就是這大明的的父母爹娘們和后世的父母爹娘們一樣,沒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卷。
他們不喜歡自己卷,還喜歡帶著一家子卷,不卷不是人,卷了才是人上人。
只是這些,張安世卻是不能給朱棣說的。
朱棣聽罷,打起精神,看著張安世,道:“若是許多人都有意愿,這錦衣衛每年招募的人畢竟有限…”
張安世立即道:“陛下,臣以為…錦衣衛親軍,只怕未來人數還要增加不少。”
說到這里,張安世壓低聲音:“臣以為,陛下未來施展宏圖大志,只怕需要在四海之內,都布置耳目和緹騎。不說其他,就說安南,以 及暹羅、倭國等地,難道不需有人刺探嗎?還有瓦剌、韃靼,有那西方的諸多汗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有時候,這些人的作用,甚至可能比得上百萬大軍。”
朱棣眸光越發明亮起來,點了點頭道:“朕明白張卿的意思了,不錯,這韃靼的余孽們,對我大明危害極大,區區韃靼,都可如此,朕為何…卻還放不開手腳呢,只怕當下這些錦衣衛…未必能用的上。”
張安世信心滿滿地道:“其實這個容易,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可以制定出一個章程來,譬如設置關外和西洋等地的津貼,根據其危險程度和環境的不同,給予不同的俸祿。除此之外,還可設一條鐵律,譬如…但想晉升總旗以上官爵者,都需有三年在大漠或者西洋的歷練,銀子給了,前程也給了,何況,雖說有危險,且也是建功立業的好地方,必然會有人動心。”
朱棣道:“這個你來擬,總而言之,這親軍的規矩,你來定便是。”
張安世覺得此時自己有需要表現一下自己的心情,便道:“陛下如此信重,臣實在感激涕…”
朱棣立馬像驅蒼蠅一般的擺手道:“好啦,好啦,休要說這些沒用的話,也虧得你這商行給朕掙了不少銀子,才養得起親軍。如若不然,又要加俸,又要學堂,還要擴編人員,這不是要了朕的老命嗎?”
張安世笑了笑道:“陛下啊,舍得花銀子,才能掙更多的銀子。”
“道理是這樣的道理。”朱棣鼓了鼓眼睛道:“可他娘的花的又不是你的銀子。”
張安世委屈地道:“臣倒是愿意為陛下分憂啊,可臣不敢啊!”
這也是實話,什么是天子親軍,這就得是宮中養著的,不然你張安世還想造反嗎?
朱棣被張安世逗笑了,道:“不要抱怨,朕也只是戲言而已。”
只是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收斂起來,道:“那姓周的…審得如何了?”
張安世鄭重其事起來:“陛下,還在秘密審問,臣只命陳禮一人去審,其余之人…都屏退了,所以進度會慢一些。”
朱棣滿意地點了點頭,這種事,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
“陳禮此人…朕看倒還算精干。”
張安世道:“是,此人忠厚。”
有時候,張安世不需夸獎太多,忠厚二字其實就足夠了。
尤其是錦衣衛這種關鍵要害的所在,一個人若是天子不放心,那么即便再有才能,都是假的。
朱棣點頭。
“還有一事。”張安世道:“紀綱希望見陛下一面。”
朱棣皺眉道:“紀綱還沒有開審嗎?”
張安世道:“也是一樣,臣不敢讓其他人來審,此人牽涉太大了,只讓他自己寫供狀,即便是這些供狀,也決不允許旁人去查看,只能經臣一人的手,可他一直喊著要見陛下不可…”
朱棣再次點頭,顯得很滿意。
紀綱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甚至朱棣的許多事,都不能確保這個人是否知情,一旦牽涉的人太多,這些陰私一旦傳出,對于宮中而言,必是大為不利。
張安世寧愿放棄趕緊審出結果來的功勞,在這件事上也保持著小心翼翼,是對的。
朱棣沉吟片刻,便道:“他要見,那過兩日,朕便去見一見吧,這個人…朕終是要親審的,不能假手于人。”
張安世道:“臣也是這樣的想法,唯有如此,才可保萬無一失。”
朱棣忍不住嘆道:“是該有個了斷了。”
朱棣目光幽幽,似乎想起了許多的前事。
隨即抬頭道:“你也隨朕一道去,只安排朕與你。”
張安世尷尬地道:“要不,臣就不作陪了。”
張安世深信,朱棣和紀綱之前,肯定有許多秘密,這些都可能托出來,他若是跟著聽了去,而且還是當著人家的面去聽,終究不穩妥。
朱棣一眼就看穿了張安世的心思,瞪他一眼道:“無礙,朕光明正大。”
三日之后。
棲霞大獄。
南鎮撫司雖已掌詔獄,可顯然張安世的想法是,將詔獄搬遷至棲霞來。
理由是內城的詔獄太小,棲霞這邊建一處新的詔獄,功能齊全。
而當初這內千戶所的大獄,便成了臨時的詔獄。
此時,朱棣高大的身姿,徐步進入了一個囚室。
張安世尾隨而入,屏退諸人。
這囚室之中,正有人戴著手鐐和腳鐐,一見到朱棣,立即大為激動,以至于手腳上的鐐銬開始哐當作響。
此人正是紀綱!
紀綱蓬頭垢面,整個人狼狽極了,此時匍匐在地,嚎哭著道:“陛下…陛下…往日的恩情,難道您忘了嗎?當初東昌之戰,陛下操勞過度,急火攻心,于是便秘…是臣…”
朱棣突的回頭看一眼張安世,道:“你先出去一炷香時間,過了一炷香再來。”
張安世:“…”
張安世沒有多話,立即灰溜溜地出去了,卻在外頭捱了足足兩炷香時間,才又回到了囚室。
囚室里早已擺好了桌椅,也泡上了一盞茶。
此時,朱棣端著茶盞,卻沒有喝茶,他陰沉著臉,冷冷地看著紀綱道:“朕萬萬沒想到,你竟喪心病狂到了這樣的地步,那些罪狀,難道都冤枉了你?可恨的是,你竟早已金蟬脫殼,將你的家小,早早藏匿起來。你的那些黨羽…到底搬走了你多少銀子?”
紀綱只是叩首:“陛下,看在往日臣有苦勞,請陛下別再追問了,至臣這里,就請格外開恩,不要再過問了。”
他聲淚俱下,哪里還有當初不可一世的模樣。
朱棣目光更是冰冷,道:“看來到了現在,你還是死不悔改嗎?”
迎著朱棣不帶一絲感情的目光,紀綱打了個冷顫,像是強忍著恐懼,依舊道:“他們早已遠走高飛了,現在就算是臣實言相告,只怕…陛下也是鞭長莫及。”
這句鞭長莫及,很值得玩味。
這顯然是連朱棣也無法管到的地方。
朱棣聽罷,心里大失所望。
張安世卻冷聲道:“是嗎?只是…紀綱,你還記得那鄭書吏嗎?”
鄭書吏…
紀綱錯愕地抬頭看向張安世,眼里的瞳孔收縮。
這位鄭書吏,可以說是錦衣衛中不起眼的人,甚至在平時的時候,紀綱都表現出對其他書吏的信任,而對鄭書吏,表現得十分冷漠。
可哪里想到,張安世的進展竟如此之快。
紀綱粗重的呼吸著,在這里關了幾日,他無時無刻不處在各種自我懷疑之中。
現在張安世提了鄭書吏三字,讓他心理防線,再也按捺不住地開始動搖了。
朱棣也顯然捕捉到了紀綱的這一絲情緒變化,立即步步緊逼地喝道:“事到如今,你還想欺瞞?紀綱,你也不想想,你至今日這個地步,難道還不夠咎由自取嗎?說吧,再不說,那就讓你見識見識朕的手段!”
對待別人,朱棣尚可以表現得冷靜,可面對這個當初信任的紀綱,朱棣有一種智商被紀綱侮辱的羞憤感。
看著朱棣暴跳如雷的樣子,紀綱似乎對于朱棣有一種出于本能的恐懼,于是他期期艾艾地道:“有…有一大批財貨…還有…一些東西,確實是鄭書吏經手,罪臣,罪臣…萬死之罪。”
朱棣道:“往何處去了?”
紀綱隨即道出了三個字:“喜峰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