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900年秋,深夜,細雨,德國漢堡港。
燈塔的氣燈就如一柄將黑暗切割開來的利劍,當劍鋒切到碼頭上時,切出了一個消瘦筆挺的剪影。
年輕的梅涅克.卡塞爾伯爵站在碼頭上,沒有打傘,僅是豎起風衣的衣領來抵擋寒風。
在他未能看見的黑色陰影里,此次故事的新聽眾還沒有正式登場。
“明非?”
昂熱認真地凝視著身旁這尊高大的鋼鐵戰士,過了半晌才發出疑問。
對方那身厚重的明黃色金屬盔甲明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產物,尤其是抱著的那把口徑猙獰的巨型“火槍”,如果挨上一發從里面射出的子彈,估計整個身體都要被直接炸爛。
“嗯。”鋼鐵戰士點了點頭,隨后抬起手掌才意識到是什么情況,低沉如悶雷般的聲音從他的頭盔呼吸柵欄中傳出:“稚女,撤銷這個狀態,換成我目前的正常形態。”
由于動力甲對于阿斯塔特來說就等同于第二皮膚,也正因如此即便是再沉重的終結者型動力甲穿戴在身上也不會影響行動,所以路明非一時間沒意識到源稚女給他安排的是慟哭者冠軍時期的狀態。
漆黑的寒夜沒有傳來任何回答聲,但昂熱親眼看著身側重甲戰士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當其再度恢復清晰時,那個臉上一副堅毅神色與其年齡完全不符的大男孩重新出現在眼前。
那身執行部風衣胸口上,一枚流淚的紅心標志與方才那位戰士肩甲上的涂裝一模一樣。
“這是…什么魔法么?”
昂熱笑了笑,把冰冷的雨水從沒有褶皺的俊美臉龐上擦掉。
他也回到了年輕時期,此時的他才二十多歲,帶著劍橋大學博士的學位剛剛踏入混血種的世界不久。
“不是魔法,是‘言靈.夢貘’,目前未被言靈周期表記錄在內。這里只是你過去的記憶體現,昂熱校長。”
路明非淡淡地說,目光穿過黑暗,凝視著遠處大海那被燈塔汽燈切出存在的貨輪。
“原來如此。”昂熱手掌在西裝上衣里稍稍摸索,隨即從口袋里拿出一副夾鼻雙片眼鏡戴在鼻梁上。
他習慣性地摸了摸袖口,那柄鋒利的大馬士革折刀跟隨他一同進入了夢境——雖然這把煉金折刀的前身如今還在年輕的梅涅克伯爵身上。
“我需要再提醒一下,這只是校長你過去記憶的體現,我們在這里的行為改變不了什么。”路明非提醒。
“你是擔心我再次目睹過去的悲痛時心里會產生些什么不理智的想法么?”昂熱神色平靜,“那你可有點小瞧老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故事現在到該開場的時候了。”
貨輪烏黑色的船舷上用白漆醒目地刷著“瑪麗皇后號”,這是一艘名聲不太好的英國船,往來于遠東和漢堡港之間,用鴉片和瓷器貿易作為掩護倒賣文物。
當年輕的昂熱帶著路明非走上碼頭時,已經有另外一道身影站在了年輕的梅涅克伯爵身后。
“那是你爺爺的爺爺,叫路山彥,”昂熱開口說道,但他的聲音并未引起碼頭前兩人的注意,好像沒有聽見一般,“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穿著很緊身的西服,把辮子盤起來藏在禮帽里,跟著當時大清帝國的首席大臣李鴻章從火車上走下來,下榻愷撒大旅館。”
路山彥的身材與梅涅克相當,一身漆黑的雨披遮擋了他身上的大清禮服,路明非簡單地掃了一眼對方,比起容貌他的目光在路山彥手中的金屬閃光多停留了那么一會——那是兩把銀色的大口徑左輪槍,顯然這位“祖父”并非積弱清朝時期手無縛雞之力的中國人。
“他是當時洋務派的一位要員,光緒十六年被選送京師同文館,對于歐洲的語言和科技都有很深的造詣,過了幾年他認識了年輕的梅涅克,兩人成了最好的朋友。”
昂熱繼續當著述說故事的旁白,向路明非介紹他的祖父。
路明非沒什么情緒和想法,頂多因為祖父曾是一名對抗異形的戰士而有那么一絲榮譽。
然而放到那個世界也并不能讓他有資格被送進帝國忠嗣學院——帝國的軍事同樣也有階級之分,只有對抗異形或異端有功的忠誠貴族或者軍官遺孤才會被送進帝國忠嗣學院,大多數人會進入帝國機構成為“公務員”,剩下的作為軍官政委或者暴風兵奔赴戰場,最精英的學員會被收入審判庭,女孩們或許會成為戰斗修女。
而成為阿斯塔特的條件更為嚴苛,有征兵世界的阿斯塔特戰團挑選兵源一般是從征兵世界的名門望族中進行嚴格殘忍的篩選,以艦隊為基地的戰團則直接挑路過星球上最能打最殘忍的人員;
像路明非這種奴隸身份能被選中成為忠誠的阿斯塔特,放在那個黑暗宇宙中屬于是走了十輩子積下來的狗屎運。
遠處,漆黑的“瑪麗皇后號”打出燈光與碼頭上的閃耀的汽燈通對了信號,這艘貨輪在港口之外下了錨,隨著翻滾的波浪起伏。一群水手們降下救生艇,披著雨披劃船向碼頭靠近。
“山彥你不覺得我們這對組合很奇怪?”梅涅克忽然問。
“有什么奇怪?”路山彥淡淡地開口反問。
“武器用反了。”梅捏克慢慢地拔出他隱藏在風衣里的長刀,刀身的寒光冷若刺骨,猶如冬夜高空的明月,而后他又收了回去。
其刀身上宛如天成的花紋清晰可見,那是一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風格的亞特坎長刀,通常這種刀劍只是歐洲豪門的欣賞品,但它是煉金技術鑄造,注定要在敵人身上切出噴血的致命傷。
“總有一天我們中國會自己制造并裝備上火槍和大炮,那時候我們強大了,就再也沒人買你們生產的鴉片。”路山彥說。
“別把我說成是個鴉片販子。”梅涅克抗議。
路山彥淡淡地笑笑,他只是想在這冰冷孤剎的黑夜里跟梅涅克活動下氣氛,在他們身后的黑暗中,有兩挺馬克沁重機槍正對著這個方向。
“他們就是異形么?”路明非的目光放到了那條小劃艇上。
“提前告知劇情固定的發展走向的‘劇透’行為是很令人討厭的。”昂熱沒有回答。
小艇泊岸了,為首的水手身強力壯,一條粗黑的辮子綁在肌肉橫突的脖子上,他跳上碼頭,也不用繩子把船固定,只是用手緊緊地拉著船頭的鐵環,以防它被海潮推走。
“都是老朋友了,快驗貨,無誤我們就付錢,按照說好的價碼。”路山彥用中文說道,他聽聞“瑪麗女皇號”背后的主人是中國人,只不過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拖住船頭的水手搖了搖頭,和以往交易的人不同,這個水手臉方正,眼窩卻深陷,雙瞳如殘燈般光芒閃滅,對路山彥而言是個陌生人;讓他吃驚的是對方的雙唇被染黑的麻線緊緊地封在一起,這種殘忍的手法讓他不可能說出話。
他不由得攥緊了手里的大口徑左輪。
四名水手把一只漆黑的箱子從船上抬到岸上,箱子被斑駁的封條封著,封條上是卡塞爾家族的家徽圖案以及此次交易的編號19010666,代表他們這是從遠東購買的第666件物品——數字相當地不吉利,因為在當時歐洲,“666”是惡魔撒旦的專屬數字,而非DOTA里“你很牛逼”的象征。
“該你上場了。”
梅涅克側頭看向了昂熱,而對其身旁的路明非視若無睹,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昂熱點頭上前,很自然地重新融入了這場百年之前的夢境之中,他摸出袖口里的那把折刀,推開刀刃,沿著箱蓋的隙縫緩慢地切割,手法簡明利落。
他接過梅涅克遞來的煤油燈,把箱子推開了一條縫隙——雖然他跟路明非說過不要小瞧老年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可當他再次親眼目睹箱子內的“東西”時,年輕的臉龐神情發生了變化——久違、落寞、憤怒…跟百年前一樣,他在竭力克制著,但這次是在克制憤怒,以免被沖昏頭腦將折刀刺入箱子里。
他深吸一口氣,重新合上箱蓋,對梅涅克點了點頭。
“按照之前說好的,五萬馬克全部用銀幣支付。”梅涅克拍拍手,有幾名強壯的伙伴提著沉甸甸裝滿銀幣的箱子走了過來。
然而為首的水手卻搖了搖頭,似乎對這筆巨款毫無興趣,他從衣袋里掏出一封早已寫好的信遞給路山彥,然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隨后登上劃艇向瑪麗皇后號急速返回。
這個時候只有路山彥懂中文,他快速地讀完了信,臉色有些陰沉。
“信上說者貨物不收錢,這個是被詛咒的東西,沾上的人都會死。”他冷冷地說,“信的最后說:‘再見,從此再也沒有和你們交易的機會了。’”
“聽起來好像我們沾了便宜。”梅涅克咧嘴笑笑,“可我怎么覺得全身有點發冷呢?”
瑪麗皇后號汽笛長鳴,在交易的小艇被吊上船后,這艘貨輪放棄了進港的機會,在這個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夜晚高速駛向了漆黑的大海。梅涅克抬起頭,看見燈塔的光柱指向天空,翻滾的濃云與這片波濤起伏的陰森大海沒什么兩樣。
“看起來他們相當懼怕這不吉利的東西,”梅涅克靠近并拍了拍那只由印度黑檀木釘成的大箱子,“這群人為什么要把這箱子弄得像是一副棺材。”
“因為這里面裝著的就是一副棺材。”
昂熱面無表情地說,在那些虛幻且真實的伙伴們的目光注視下將箱蓋重新打開。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這只印度黑檀木臨時釘成的箱子里裝著一副黑色的中式棺材,經過時間與歷史的沉淀,表面的銀色油漆出現了些許斑駁,木材的一部分被蟲蛀去了,可其表面的銀漆蓮花依然清晰可見。可想而知當初這幅棺材是何等做工精細。
年輕的梅涅克伯爵往地下啐了一口,用蹩腳的中文說:“棺材棺材,升官發財!”
“哦,異形在這里面。”路明非掃了一眼那口棺材,輕聲自語。
他的聲音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夢境的幕布似乎被取消了,路明非這位故事的聆聽者也參與到了這個故事當中。
最先看過來的是路山彥,明顯的中文口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他上下審視了路明非一番,隨后看向了一旁的昂熱,用德語問道:
“他是你帶來的人?”
“是的,他叫路明非,既是我們的族裔,同時也是我最自豪的學生。”
昂熱臉上露出笑容,他走到路明非的身側,以高禮節向兩位秘黨成員隆重介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