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浚原打算在軍事上倚靠曲端,但隨著深入的接觸了之后,剛愎自用的張浚對慣喜以下犯上、恃才傲物的曲端產生了極大的反感。
更為重要的是,張浚想要跟乾軍在陜西組織一次大決戰,一戰定乾坤。
可陜西的大多數宋軍將領都不同意張浚的主張,這其中又尤以曲端為最。
張浚召開軍事會議,征求諸將對大決戰的意見。
軍事實力最強的曲端,當仁不讓的發言:“平原曠野,有利于馬軍,我軍在馬軍放面遠遜于乾軍,且乾軍近來,連戰連勝,銳氣正盛,我軍很難與之爭鋒。故我軍應厲兵秣馬,依山川之險固守。十年后,方可談論決戰之事。”
曲端擔心張浚不懂軍事,接著又詳細解釋道:“高山峻谷,有利于我軍布陣設防。敵軍雖然驍勇,有重甲鐵騎,但卻不能在山地沖鋒。我軍依托嵯峨之險,扼守關輔之地,縱然敵軍重兵來犯,要想爭奪此土,必絕難成也!”
曲端所說的“關輔”,就是關中平原,也就是人們常說的“八百里秦川”。
八百里秦川東瀕滾滾黃河,南依巍巍秦嶺,北有梁山、黃龍山、堯山、嵯峨山、九嵕山、岐山、千山、隴山等組成的北山山系。
曲端所說的“嵯峨”,并非專指嵯峨山,而是泛指北山山系。
宋軍的騎兵遠不如收復了燕云地區的乾軍。
在狹長的關中平原作戰,宋軍確實難以與乾軍的鐵騎抗衡。
但是,只要扼守北山,占有地利優勢的宋軍,就完全可以居高臨下地控制關中平原。
事實上,乾軍幾次攻陷長安都不敢久留,就是因為擔心宋軍由北山南下隨時隨地截斷乾軍后路或分割包圍乾軍的緣故。
因此,曲端“依托嵯峨之險,扼守關輔之地”的意見其實是極有見地的。
然而,張浚手下的大部分文官幕僚卻認為,曲端的意見過于迂緩,或是過于怯懦。
張浚更是厲聲說道:“我豈非不知這些?然今乾賊已然捉了陛下,又發大軍來打,若不盡快戰而勝之,我大宋群龍無首之勢蔓延,彼時國將不國矣,故而才不得不舉行決戰!”
雖然張浚說得也是實情,可在曲端等大部分武將看來,目前根本就不是跟兵強馬壯的乾軍決戰的時候,所以武將大多以沉默來應對張浚進行大決戰的主張。
軍事會議也因此不歡而散。
會后,張浚分別找來了反對的將領,重申自己舉行大決戰的意圖,他說:“臨安城雖被乾賊所占,陛下亦被乾賊所捉,此雖兇險,然臨安城在我大宋腹地,若無援軍致興元府,其早晚必開城投降,故而我才要舉行決戰,只要打退乾軍主力,臨安城中乾賊不攻自破,此我大宋唯一之機也,不抓住,那我等便將成為大宋罪人!”
有些將領不敢強擰張浚的意見,只能委婉的勸道:“陜西士馬凋弊,看形勢非五年之后不可大舉也。”
但張浚仍固執己見,反駁說:“凡事不可拘泥,一旦叫乾軍主力打到興元府,則陛下危矣、大宋危矣,退一步而言之,乾軍只要一日在陜西游斗不退,臨安城中乾賊便有希望,定然挾陛下以自保,長此以往下去,我大宋不戰亦會因群龍無首而瓦解。”
得說,從理論上來說,張浚的主張也沒有錯。
所以,在陜西舉行大決戰的事便由張浚一人定了下來。
可曲端卻始終堅持己見,不論張浚怎么跟曲端說,曲端都堅定地認為現在不能舉行大決戰。
見曲端冥頑不靈,張浚便逼迫曲端交出了兵權,然后將曲端留在宣撫司任參謀。
盡管其他武將心里也不贊成舉行大決戰,但因張浚決意要舉行大決戰,又處理了反對得最激烈的曲端殺雞儆猴,其他武將在表面上也就不再反對了,違心地站到了張浚一邊,以絕對服從換得了張浚的賞識與信任。
過了一些日子,有人向張浚進讒言,說曲端對張浚的處置不滿,還預言張浚必敗,并斷定張浚會是趙宋王朝的千古罪人。
這勾起了張浚的疑心。
于是,張浚清算曲端殺同僚吞并同僚部曲擴張一事,將曲端貶官,安置階州閑居。
不久,張浚再貶曲端為海州團練副使,安置萬州閑居。
張中孚、李彥琪因為是曲端心腹,也同時受到了處分——他們被貶為渭州守將。
對涇原軍的高級軍官進行整肅后,張浚任命自己的心腹全權指揮涇原軍。
曲端經營涇原軍多年,根基很深,張浚的心腹要想在短期內真正在涇原軍立起自己的威信是根本不可能的。
張浚擬在近期舉行大決戰,但又臨陣換將,不能不說是跟當初的譚稹一樣犯了兵家大忌。
此時,在已經知道張浚想要決戰的情況下,劉锜故意配合張浚在陜西調兵遣將攻取了陜北的延安府、保安軍等地,同按照張浚的意愿率領的乾軍的大部人馬迫退到狹長的關中平原的東部地區。
連連取得幾場小勝的張浚,對一舉戰勝乾軍更有信心,進而更加緊鑼密布的調兵遣將,為大決戰做準備。
在擁有趙構衣帶詔的張浚的不懈努力之下,陜西五路宋軍在永興帥張點、環慶帥趙哲、熙河帥劉錫、秦鳳帥孫握、涇原帥席貢的統領下,根據張浚的命令,正在富平一帶集結。
這個局勢非常符合劉锜也想通過一次大決戰而一舉解決宋軍主力的意圖。
——川陜地區這里的地勢大多易守難攻,如果一點一點的打,大乾王朝說不準得用多長時間才能滅掉西宋,萬一金夏兩國再次出兵圍魏救趙,那么這次滅掉西宋的機會可能又會浪費掉,而劉锜要是能夠一舉擊潰宋軍的主力,必將大大縮短滅掉西宋的進程,如果足夠順利的話,甚至不等金夏兩國出兵,劉锜就能滅掉西軍,關鍵,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乾軍的數量雖然不及宋軍,但綜合實力應該在宋軍之上。
干是,劉锜調兵遣將,也準備跟宋軍進行最后的大決戰。
乾軍調動的速度很快,甚至在宋軍調集前,乾軍就已經調集起來了二十萬大軍分別屯軍洛水之畔、下邽等地。
在這里,張浚又犯下了一個譚稹曾犯下的重大錯誤。
此時,乾軍雖然已經集結起來了。
但因為乾軍所占的地勢不好,進而使得乾軍被一分為兩大部分。
而此時坐陣邠州督戰的張浚已經組成了一個有四十多萬人(其中有近十萬騎兵)、宋乾戰爭史上空前絕后的龐大兵團。
——這是決定西宋生死存亡的背水一戰,所以,在張浚的調集下,除了還在看守臨安城的數萬由張俊、劉光世等將所率領的兵馬以外,川陜地區的兵馬差不多全都已經集結在了富平這里。
宋朝大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氣勢。
再加上后勤物資充足,運輸也有充分的保證。
這便滋長了張浚輕敵的情緒。
張浚任命他的親信劉錫為都統制,下令在富平與乾軍進行大決戰。
可張浚既然下決心要跟乾軍大決戰,卻又跟譚稹一樣坐失戰機。
平心而論,哪怕是沒有聚集起來的宋軍的兵力都要遠遠超過乾軍在陜西的兵力總和。
如果張浚果斷攻打乾軍的任何一部分,都有可能以泰山壓頂之勢先擊潰乾軍的一大部分主力,然后再去與另一大部分乾軍決戰,勝的概率必定大大增加。
宋軍諸將也向張浚建議,利用渭水沿岸的有利地形,趁乾軍尚未完成統一的機會,立即發起進攻,先打掉一半乾軍的主力再說。
但張浚卻故作持重,否定了這項正確的建議。
在這一點上,說張浚是蠢豬式的又復制了譚稹失敗的道路也不為過。
這可能就是酸腐的文人做總指揮的必然通病吧。
簡而言之。
按照張浚的部署,宋軍集結于富平,擺出了一付打堂皇之陣的架式。
富平座落在北山山麓,位于關中平原中段的北部邊緣地帶,地勢平坦,易攻難守。
但只要從富平向北或向西后退幾十里,宋軍便可以依山而陣了。
有些宋將在看過地形了之后,反對在富平排兵布陣,他們說:“兵以利動。如今地勢不利,如何作戰?應該遷往高處布陣,以扼制敵騎的沖鋒。”
但是,也有不少宋將持反對的意見,他們認為宋軍陣前有一片長著秋葦的沼澤,足可以限制敵騎的沖擊力量。
張浚二選一最后還是選擇了在他比較熟悉的富平進行大決戰。
由于張浚昏招不斷,又剛愎自用,劉锜所指揮的二十萬乾軍,無驚無險的就來到了富平,并進行了充分的休息,然后主動向宋軍發起了進攻。
劉锜先派遣乾軍勐將楊再興率領一萬精銳騎兵,一面沖鋒,一面投下柴草和土袋,填平了宋軍陣前的那片沼澤,使宋軍賴以為屏障的地利蕩然無存。
隨后,劉锜又派乾軍勐將姚興率領一萬騎兵繞開宋軍的營壘,向宋軍最薄弱的右翼發起進攻。
指揮宋軍右翼的正是志大才疏的杜充。
杜充的防區準備得很不充分,抱有僥幸心理和準備稍有不利就率眾逃走的杜充,僅用大車臨時拼湊成屏障、防御力量極為脆弱。
開戰之前,劉锜就已經從武德司、親軍都衛府和軍情處的密探那里知曉了宋軍的部署情況,以及宋軍每部分的真實實力。
杜充部就是劉锜找的第一個突破口。
而杜充果然是酒囊飯袋。
姚興領軍一攻來,杜充部的先頭部隊,一箭未射,一炮未放,就開始潰敗。
姚興見此,高聲大喊:“敵軍已敗,隨我建功立業也!”,然后就一馬當先的殺向了宋軍的營壘。
其實,張浚他們也知道杜充靠不住,他并沒有指望杜充能抵御住乾軍的進攻。
但杜充部被擊潰了之后,驚惶失措的杜充部的將士卻集體涌向宋軍的營壘,沖亂了宋軍的陣腳,這是張浚他們始未料及的。
姚興部全都是身經百戰的精銳騎兵,他們尾隨逃跑的杜充部的宋軍將士,成功地穿過了宋軍火炮和弓弩的射擊區,直撲宋軍營前。
于是,乾宋雙方便在右翼這里展開了短兵相擊的激戰。
姚興是乾軍當中的第二勐將,他沖入宋軍的營壘當中了之后,宛如一尊殺神,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如入無人之境。
而姚興手下的將士,也各個是身經百戰的驍勇之士,他們追隨姚興的腳步,在宋軍的右翼造成了巨大的破壞。
乾軍有第二勐將,自然也就有第一勐將了。
乾軍第一勐將自然就是天下無敵的楊再興。
與姚興取了點巧沖入宋軍的營壘當中不同,楊再興所部從沼澤地沖了過去之后,毫不猶豫地就頂著宋軍的炮火、箭失、砲石在付出了近兩千傷亡的代價下,才沖入宋軍的營壘。
楊再興為人豪蕩,膽勇過人,每遇酣戰,他都親自攻陣,勇勐無比。
沖入宋軍的營壘了之后,楊再興身上已經中了三箭,可他仿佛渾然不知,左沖右殺不知多久了之后,楊再興身上再被數十創,渾身浴血、狀若天神。
可楊再興渾然不停,竟然還想著,要在這數十萬宋軍當中生擒活捉張浚,給宋軍來個“擒賊先擒王”。
橫槍縱馬的楊再興,如同勐虎下山一般在宋軍當中橫沖直撞,上千敵人都被楊再興給挑下了戰馬,對手被殺神一般的楊再興殺得是心驚膽戰,陣腳大亂。
只可惜,楊再興想要獵殺的目標,卻始終都沒有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面對如此可怕甚至近乎瘋狂的對手,即使被左右護衛周全的張浚,也不敢直攖其鋒,早早便藏匿無蹤了。
楊再興很失望,但他卻沒有因此而停下來,而是繼續挺槍直進,有如一把利劍狠狠插向宋軍陣中。
而楊再興身后的則是同樣毫無懼意的七八千百戰精銳騎兵。
楊再興部和姚興部就像兩條巨龍一般,它們一左一右攪動得數十萬宋軍都翻騰了起來。
站在高臺上的劉锜,通過仔細觀察宋軍陣地的變化,敏銳的找到了宋軍的弱點,然后與折可求商量了一翻之后,派折可存、折彥質率領一萬折家軍和五萬宋軍降軍向宋軍的弱點也就是環慶軍發起沖鋒。
環慶軍的統帥趙哲曾與張俊一起討平過義軍。
張浚很欣賞趙哲的才干,特意派趙哲接替王似,出任環慶路經略安撫使。
其實,趙哲是文官,帶兵打仗算不得內行,只是張浚也不懂軍事,才覺得有點小智勇的趙哲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不過趙哲的那點小智勇在這種大幾十萬的大決戰當中顯然就不夠用了。
結果,戰斗正激烈之時,趙哲見乾軍攻勢兇勐,竟然擅自離隊,不在軍前督戰。
環慶軍的戰斗力本來就弱,加上趙哲擅自離隊,因此環慶軍被折家軍一下子就沖垮了,接著,折家軍和五萬宋軍降宋將宋軍陣地的口子越撕越大,最終致使宋軍其它各營根本來不及增援。
環慶軍一垮,士卒潰逃,立時就影響了整個戰局。
再加上,宋軍的兩翼這時已經被楊再興和姚興給攪得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劉锜抓住戰機,將之前限制使用的火器全線壓上,然后各種火器像是不要錢一般鋪天蓋地的向宋軍砸去,一舉擊潰了宋軍的主力。
劉锜并沒有因此止住攻勢,而是將早已經準備多時的八萬騎兵一股腦的全都派了上去掩殺宋軍。
同時,劉锜讓早就準備好的招降隊,四散開來,到處去招降。
另一邊,由干戰前張浚只想到了勝利而沒想到失敗,因此一旦戰敗,他便舉止無措,不知道怎樣收拾殘局才好。
此消彼長之下,宋軍一潰千里。
環慶、涇州、潘原相繼被乾軍攻占,乾軍大部隊兵臨渭州城下。
渭州守將張中彥、趙彬原是曲端的心腹。
曲端被貶,張中孚、李彥琪受處分,使他們早已心懷不滿,加之形勢至此,誰都知道趙宋王朝肯定徹底亡了。
因此,在乾軍壓城之際,張中孚、李彥琪等果斷開城投降。
而這就像是導火索一般。
接下來,不斷有宋將率領部曲投降。
沒用多長時間,在投降大乾王朝的宋軍將士的幫助下,乾軍就橫掃了整個陜西,兵臨興元府。
張俊、劉光世等宋領,見乾軍勢大,不敢硬敵,只能撤離興元府進入蜀地。
堅守了近半年的臨安城,終于等到了其援軍。
劉锜、李彥仙勝利大會師了之后,劉锜傳李存的命令,李彥仙擔任四川制置使,負責平定蜀地所有武裝,孫三呆負責接管教育訓練川陜地區的所有趙宋降軍,詹度擔任四川安撫使,負責處理蜀地的所有政務,而陳箍桶則押送趙構等趙宋王朝在川陜地區的所有皇室和宗室返回東京汴梁城,原西宋小朝廷的所有官員也一同前往東京汴梁城接受處置…
至此,可以說,趙宋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