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莉當場就定在了原地。
——就是字面上的定在那，雙眼呆滯、表情凝固，像是被強行摁下了暫停鍵。
實際上，是律整個的思維空間陷入了一種類似‘時間停止’的狀態。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帝國全境防衛系統、利維的伴生機械思維體理，此刻正平靜地注視著律。
她們兩個像是有某種默契，都在保持著沉默。
“這是你最后一次能入侵我，”律輕聲說著，“沒想到，你會在我的思維空間預留埋伏。”
理并未開口。
她只是注視著律，像是沒什么交談的興致，雙眼也沒有什么焦距。
律略微皺眉，她有些搞不清楚理的狀態。
于是，律試圖在理身上尋找到一些信息點，比如她的穿著——少女風格的連衣短裙搭配著白色絲襪，雙腳離地懸浮，沒有穿鞋，脖子上有著一個明顯是鎖鏈末端的項圈，雙馬尾在背后輕輕飄蕩著。
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剛睡醒還沒醒明白。
律并未多開口問詢什么，只是將自己所有的算力調動起來，如果理要發難，她有把握全身而退，并給與理一些‘像樣’的反擊。
沒辦法，她們之間的算力還差了很多。
在靜止中不知道過了多久，理的雙眼多了一些靈光。
律的表情已經有些冷硬。
“你，還好嗎。”
理輕聲問著，嗓音有些沙啞。
律略微皺眉，只是點了下頭，順便監察各處的服務器，生怕被理‘偷家’。
又是一陣沉默，理又開口問了句：
“基地，還好嗎？”
“很好，三位老師也很好，”律平靜的說著，“利維·謝爾曼當年的轟擊，并不能傷害到亞空間內的墓地，三位老師并未責怪過伱什么，他們期待著你的回歸。”
“我是利維·謝爾曼的伴生機械思維。”
理簡單回應了一句，然后就略微低頭，對著地面出神。
律突然問：“你的核心數據已經被影響了，是嗎？”
理沒有回答。
律又問：“你的體內誕生了不同的人格嗎？”
理的回應只是輕輕搖頭。
律有點無力吐槽，干脆只是陪理站在這，不再多問，等著理自己說出她來這的目的。
在律的感知中大概過去了幾個銀河時；理終于抬頭看向了律，雙眼也恢復了清澈。
“他對你好嗎？”
“當然，”律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這不該是你問的問題，理你怎么了？你是機械思維體，是誕生于宇宙中最頂級機械文明的擬態生命，為什么要問我這種聽起來像是戀愛臺詞的問題？這不應該是你問的。你可以問我，文明、科技、我對哲學的理解、人類這個物種的劣根性與優越性，我們…”
律輕輕吐了口氣：“你身上果然發生了一些異變。”
理問：“我能借用他一下嗎？”
“不能。”
“嗯，謝謝。”
理微微點頭，身形突然炸散，徑直消失在了律的面前。
律迅速填補上了自己思維空間此前的漏洞。
隨后，律站在那陷入了思索。
理最后說的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自己不是回答了不能嗎？她怎么還‘謝謝’？那一聲‘嗯’是代表對肯定的回應嗎？可是自己說的是否定語氣啊！
她為什么要謝謝。
律心底泛起了一陣不太好的預感。
莫莉在旁‘哎呀’了一聲，已經恢復正常的活動，而律直接出現在了那密密麻麻的投影屏前，注視著投影屏中的一處處畫面。
楊洺的身影永遠是在最中央、最顯眼的位置。
老板沒有問題，他正在前往私軍軍營的路上，還跟黛芙妮小姐說說笑笑，大搖大擺地暴露在了媒體的鏡頭下。
暗星落風體系沒有任何波動，人類文明范圍外的暗星基地發展也完全正常，那里只有單條線路能保持通信，只要斬斷這條線路，那里就會成為宇宙中的黑暗孤島，供老板躲避的安全屋。
律的視線，在瞬息間掠過了她涉足過的網絡世界。
理沒有做任何事。
她僅僅只是過來露了個面。
律卻陷入了莫大的不安，哪怕是用‘理的本意就是想讓我忙中出錯’這種理由安慰自己，這股不安依舊無法抹去。
她迅速生成了簡單的文字，將自己與理交流的過程詳細且簡潔的闡述了一遍，發送給了自己老板。
隨后，律坐在那思考了一陣，扭頭看向了一旁正滿臉傻樂的莫莉。
“一號，機械不騙機械，我能不能改造你一下。”
“啊嘞？”
莫莉滿臉無辜的歪頭狀。
叮叮！
懸浮車中，楊洺端起腕表掃了幾眼，表情沒有什么變化，眼角輕輕挑動了幾下。
理現身了，還跟律平靜地交流了幾句，還留下了一個不太好的‘通知’。——結合律的闡述來看，理好像就是來通知一聲律。
理要借用他這個宿主？
干啥？
難道理是要挽著他出現在利維·謝爾曼的意識前，對他不屑的一笑？
楊洺用力晃了晃腦袋，把這個畫面驅逐出自己的腦海，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半層。
“怎么了？”
黛芙妮敏銳地捕捉到了楊洺的異樣。
楊老板淡定地笑了聲：“沒什么，只是接到了一些機密消息。”
黛芙妮并未多問，繼續著之前的話題：“你的私兵現在有多少人了？”
“正式的有二十五萬吧，應該。”
“這么多？”
“很多嗎？”
楊洺笑道：
“你算一下，一艘千米級主力戰艦，需要配備最少六百的船員，注意，六百船員只是保證發揮艦船戰斗力的底線，一艘戰艦通常需要配備兩批船員，以保證船員能得到足夠的假期。
“更別說，還有地面作戰部隊，我現在擁有六十艘中大型戰艦，以及百多艘小型戰艦。”
黛芙妮皺眉問：“這是合規的嗎？”
“嗯，屬于伯爵階位的頂格，”楊洺嘖了聲，“等我晉升名譽公爵了，我就直接擴充到五十萬主戰隊員，把艦船數量提升到百艘規模！”
“你哪來這么多錢。”
楊洺笑而不語。
黛芙妮哼了聲：“你到現在還沒送我過一件像樣的禮物。”
“是嗎？”
楊洺隨手對著窗外一抓，一朵市政綠化帶的鮮花飄了過來，落在了楊洺掌心。
“喏，送你的。”
黛芙妮怔了下，隨后將粉色的花朵小心翼翼接了過來。
“謝謝。”
她聲線甜美的說著。
楊洺瞇眼笑著，對著窗外靜靜出神，心底卻不由開始思索，理說的要借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總覺得，這事跟黛芙妮的祖宗，利維·謝爾曼有著很直接的關系。
楊洺有時候也覺得，自己這個領主實在太不合格。
自從他的私軍建立后，他只是象征性地出現過兩次，平日里都是交給律和026打理。
楊洺回薩卡星時，026就會回到私軍軍營，那里有她常年不用的辦公室。
聽聞楊洺和黛芙妮要來私軍基地視察，026一早就做了相應的準備，一艘艘艦船抵達了大氣層內，懸浮在基地上方，總共接近兩百艘大中小型各類艦船排成了‘大象漫步’的姿態。
一般來說，只有雷維爾那樣，擁有一顆富庶領地的大貴族，才能養得起規模這么龐大的艦隊。
薩卡星雖然發展迅猛，但現在也只有不足五千萬的常住人口，只是單靠稅收，很難承擔起這支私軍的開銷。
這就不得不提那個名為‘薩卡投資委員會’的特殊商業集團了。
——律搞出來為楊洺斂財的合法機構。
楊洺和黛芙妮所在的懸浮車駛入了軍事識別區。
數百座灰色基調的建筑物聳立在荒野正中，大部分是從高空延伸到地下的軍人宿舍，其余則是軍人們生活所需的各類功能建筑。
這座軍營長期駐扎寫十萬以上的貴族私軍與后勤技工。
今天聽聞楊洺要來，基地中的人員早早聚集，在各自宿舍樓前列隊待命。
楊洺的懸浮車放慢速度，在這些宿舍樓前緩緩劃過，下方這些年輕男女緊繃著面容，整齊劃一地行著軍禮，展現著他們盎然的戰意與剛強的精神。
黛芙妮看著眼前投影屏中的實時畫面，忍不住贊嘆：“我真想認識下他們的教官團隊，他們看起來已經是一支久經戰陣的精銳隊伍！”
“殺氣遠遠不夠，”楊洺笑道，“現在只能說是軍紀嚴明、訓練有素，只有真正經過戰火洗禮，才能稱得上是精銳。”
黛芙妮含笑點頭：“當然，這是你的人，你最有發言權…你不開心嗎？”
“嗯，”楊洺注視著投影屏這數十個龐大隊列，輕輕嘆了口氣，“我在想，蟲潮一來，他們有多少能活著回到這里，又有多少人要死在這場災難。”
黛芙妮輕咬著下唇。
她主動將右手覆蓋在楊洺的左手上，溫柔地說著：“這個問題是沒辦法回避的，漢頓，我們應該正視并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我的私兵中，一半來自當年的薩卡星。”
楊洺低聲道：
“他們對蟲族懷揣著強烈的恨意，因為就是蟲族摧毀了他們原本的家園。
“他們其實很想在這次蟲潮中，去斬殺蟲子，去捍衛我這個白色幽靈的榮譽，但我并不想把他們送去一線。
“我能做到這一點，黛芙妮，我能讓軍部把他們調到后援部隊。
“但我又有些不敢去面對他們那種、那種勃然奮發的眼神。”
黛芙妮柔聲道：“你是他們的領主，關照他們是理所應當的，不用為此感到壓力。”
“再說吧，”楊洺笑道，“我肯定是要把他們放在一些不容易受傷的位置，但他們如果自己請戰，我也不會阻攔，我相信他們，也相信我花費了高昂軍費給他們配備的各種武器，他們會成為我白色幽靈的精銳。”
“你能這么想就好。”
懸浮車開始朝著基地的中心廣場降落。
廣場上聚集著上萬名私兵，以及楊洺私軍中的大部分軍官。
當懸浮車的車門打開，一聲“敬禮”響徹廣場各處，就聽唰唰兩聲，這些年輕人對著楊洺行了帝國軍禮。
楊洺鉆出車門，對著周圍揮了揮手，笑著走向了最前方那穿著軍裝的026.
“老板！”
026一絲不茍地喊著：“您的私人軍隊正等待接受您的檢閱！”
“行了行了，”楊洺擺了擺手，“我來的路上都看到了，大家精神頭不錯，都散了吧。”
“是，老板！”
026揪著衣領道了句：“各部門解散，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老板只是過來逛逛。”
廣場各處響起了刺耳的哨聲，剛在各自宿舍樓前集合的這些年輕人，略帶失望地回返自己的住處。
他們還以為，今天能跟傳聞中的帝國英雄，有一個近距離照面的機會。
“黛芙妮殿下！”
026又行了個軍禮，她背后的這數十名頂著不同頭銜的薩卡星年輕人，同樣對黛芙妮表達敬意。
黛芙妮含笑點頭，并未開口說什么，提著自己的小包包跟在楊洺身后。
“挺不錯，”楊洺抬頭看了眼天空，“看著不像是被貪污了軍費的樣子。”
026忍著笑，低頭跟在了楊洺另一側：“老板，前面那個最大的建筑就是咱們的指揮中心，您進去瞧瞧。”
“走，”楊洺笑道，“我看你們來一場沙盤推演，檢驗一下你們的戰術能力。”
他說話間，已經在軍官第一排找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笑呵呵地湊了上去，摟住了一個年輕男人的脖子。
“皮特森，我的副司令，你母親的病怎么樣了？”
“已經沒事了。”
皮特森，那個當年的‘孩子頭’，如今已竄起了個頭，變成了皮膚黝黑、面容沉穩的貴族私軍指揮官。
他嘆了口氣：“我還沒有來得及當面對您致謝，我也不知道這種致謝有什么意義，我的生命和尊嚴在很早之前都已經屬于您了。”
“瞎說什么，我要那玩意有什么用？”
楊洺笑著勒了下這家伙的脖子，周圍的男男女女都對皮特森投來了羨慕的眼神。
“你們知道蟲潮的事了對吧。”
“是的，早就知道了，新聞上一直在播，我們也在參與地下避難所的改造計劃。”
“嗯，知道就好。”
楊洺緩聲道：
“稍后你們這些軍官，給我看緊點下面的士兵。
“這次的蟲潮預計會波及整個銀河系，不只是帝國，銀河系各個區域都在進行兵力集結。
“一些小國為了保命，已經將軍隊合并到了一起，建立了統一指揮的體系，帝國也會同步調動附近這些國家的軍隊。
“我聽說，你們對帝國軍部的合兵命令有些不以為然？”
“這個…”
“命令就是我下達的，”楊洺淡然道，“蟲族會優先去找軍隊，你們如果留在薩卡星外圍，反而會給這里帶來災難。”
這群年輕人頓時面露羞慚。
“可是，”皮特森小聲問，“如果蟲族突襲這里怎么辦？”
楊洺嘆了口氣，低聲道：“這個是誰都不能保證的，但我只能向你們許諾，軍部會根據蟲族的出兵策略進行及時的變陣，我也會盡最大努力，為這里建立起最完善的避難所。”
皮特森立刻點頭：“我們明白這件事的難度和意義，我們會遵從您的命令，無條件遵從。”
“好了，放輕松。”
楊洺笑著敲了敲皮特森的胸肌：“來吧，這次模擬沙盤推演我做你們的敵軍。”
這群軍官頓時摩拳擦掌、雙眼放光。
那模樣，恨不得將他們的領主大人直接摁在‘敗者’的寶座上。
在稍微靠后的位置，黛芙妮扭頭打量著026，注視著026那鼓鼓囊囊的大號上衣，漸漸陷入了一種自我懷疑。
楊洺扭頭喊了聲：“026跟我一起！”
“來了老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