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花園,討源書屋。
太子回來了,直接往太子妃這邊來了。
太子妃恭敬地起身,臉色平澹,看不出喜怒。
太子見了,有些不自在。
他想起了方才九阿哥的炫耀。
早聽說董鄂氏服侍九阿哥精心,卻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精心。
什么都是單一份出來不說,愛屋及烏的,應對小叔子、小姑子也很是周全。
太子妃這里呢?
對外頭那沒得挑剔,指定是不比董鄂氏差,要不然也不會得了長輩們的喜歡,平輩的尊敬。
可是對內呢?
她對自己有那么精心么?
太子入座,望著太子妃的目光就帶了審視。
太子妃直接回望過來,目光從容,臉色坦然。
太子道:“阿克墩的事情,上回勞煩了九阿哥與九福晉,今年兩人的生辰禮,可以加等。”
太子妃心里驚訝,實沒有想到太子還會想起這些。
雖說之前在百日禮上她已經加等,可那還真不是酬謝,而是賠禮。
既是太子想著這個,她當然也樂見其成,點頭道:“好,我記下了。”
太子想到了之前叫人查毓慶宮的庫房,哪里還有二十二床象牙席子?
總共就剩下九床,剩下的都報了損耗,無影無蹤了。
太子氣了個仰倒,將管庫房的太監也送了兩個入慎刑司。
可是這損失卻不好追回了。
這象牙席前后經歷十幾年,贓銀已經揮霍了。
太子揉了揉太陽穴,毓慶宮的賬目混亂,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有了決斷,看著太子妃道:“回頭爺叫人將毓慶宮跟擷芳殿的賬冊跟鑰匙都送過來,往后兩處所需日用支用情況,太子妃這里安排人手負責吧,庫房也安排人接管,省得叫這下頭奴才鉆了空子,欺上瞞下的,爺還要背黑鍋。”
太子妃聽了,神色鄭重起來,看著太子。
雖說她心里對太子很是失望,對毓慶宮的前景也不大看好,可是她還有三格格,還撫養著三阿哥,自然不希望兩個孩子被太子牽連。
她就道:“若是往后所需日用,都是我安排人手支用,我會按例。”
太子一怔,道:“那不是應該的么?有誰不按例么?”
太子妃看著太子道:“按例,太子爺的每日膳食供應只有豬肉,我的份例除了豬,還有鵝肉與雞肉…”
太子蹙眉,今天的早膳有什么?
飛龍干煲湯,風干的鹿舌,還有蔥燒海參…
他看著太子妃,神色也鄭重起來。
那些都不是他的份例,奴才們卻任意支用,是單單的扯著他的大旗貪墨,還是“捧殺”?
可是這些不在份例上的食材,也是汗阿瑪早年發話,讓任由支用的。
太子的心里有些亂。
他看著太子妃道:“除了膳食,還有哪里不妥當?”
太子妃的視線落在太子的衣服上。
只是常服,卻是半繡。
太子臉色緊繃著,想起了方才皇子阿哥之中,自己這獨一份的“光鮮”。
他臉上帶了羞惱,看著太子妃道:“那就都按例來就是了!”
太子妃頷首,沒有說旁的。
太子早已待不住,起身走了,心里躁得不行。
自己是不是成了大傻子…
北五所,四阿哥等了小半個時辰,小棠就將菜譜寫好了。
四阿哥就帶了菜譜,離開了北所。
九阿哥早乏了,立時回到正院。
舒舒正躺在東次間看話本,炕上鋪陳的是一張老粗布涼席。
見九阿哥回來,舒舒起身,看了眼外頭,道:“這個時候正是最熱的時候,四爺還騎馬回城,夠遭罪的。”
九阿哥坐下,也歪躺著了,撇嘴道:“爺留他過了這陣兒再走,留不住,往御田去了。”
說著,他講了膳桌上的情形,道:“瞧瞧,這能干勁兒汗阿瑪都看不過眼了,勸他跟爺學呢,你說這人的精力都有定數,總這樣緊繃著,不曉得松弛有度,怎么能受得了?”
說到這里,他壓低音量,道:“不是長壽之道。”
舒舒看著九阿哥,真心覺得成長的有些快了。
不止會看眼前,還會看以后了。
九阿哥又說起了膳桌上其他人的情況,道:“汗阿瑪對三哥挺滿意啊,三哥這回也算爭氣,好好辦差了,汗阿瑪還是喜歡踏踏實實當差的;老十也不錯,起碼大家曉得他沒有混沌度日,該上心的差事還是上心的,汗阿瑪問什么都能答出來…”
到了八阿哥這里,他則是帶了古怪,道:“說得那個大義凜然,看著還以為他也成了‘常有理’呢,只是刑部有什么大桉么?聽著汗阿瑪的意思,是很擔心八阿哥亂出拳,可是也沒有反對的意思,刑部真的有人違律了?落到八阿哥眼中…”
舒舒神色不變,心里卻是想到一個詞兒,“宰白鴨”。
所謂“宰白鴨”,就是死刑桉件的時候,找人頂罪。
真正的罪魁禍首逃出生天,頂罪的成了死刑犯,像引頸待戮的白鴨一樣,所以就成了宰白鴨。
這種桉子,多是發生在偏遠省份,福建、兩廣、云貴、陜甘這些地方。
像直隸、江南這些繁華地界,出現的就少了。
這其中,指定是買通了地方官。
可是死刑復核在刑部,所以有些比較明顯的大桉要桉,還要繼續到京城走動。
這應該是刑部能牽扯的最大事件。
因為每一只白鴨查出來,沒有行刑的還好,不涉及部里,只牽扯經手的地方官;要是行刑的白鴨查出來,那刑部這里負責死刑復核的官員也要擔責。
這是得罪人的差事,八阿哥居然會選這個?
九阿哥想不到死刑犯復核這里,琢磨了一下,道:“刑部能撈銀子的地方還真不少,這杖刑以下犯人的減等與寬免,可是刑部減等處自決;還有提牢處,囚衣、囚糧、藥物采買,都有油水;贓罰庫就不用說了,贓款贓物,這能琢磨的地方也多;還有贖罪處,也是要經手銀子的…”
他前年臘月在刑部看了一個月的卷宗,除了長了學識,將刑部也摸得七七八八。
他說完這些,亦是唏噓道:“沒想到他挺有魄力啊,本是個最不愛得罪人的性子,如今卻主動出擊。”
舒舒不置可否。
八阿哥看不上那些的,涉及到銀子的,都是小打小鬧的。
既是康熙都要多囑咐一句的,那除了“宰白鴨”,再沒有旁的。
不管八阿哥的出發點是什么,這件事卻是好事。
舒舒就道:“八阿哥也在六部行走幾年,選擇從刑部下手,應該有自己的考量,爺等著看結果就是了。”
九阿哥點頭道:“那是,爺肯定不摻和,就是尋思這利有多大,能讓他連好人緣都不顧的,那指定是大利。”
他雖不至于出手破壞,可是也不希望八阿哥落下好。
他嘆了口氣,跟舒舒道:“爺曉得,不該這樣想,不厚道,可是爺見他假模假樣的,就不想他好起來。”
舒舒道:“那有什么的?爺更好了,不就好了。”
九阿哥明白了舒舒的話中之意,翻身坐了起來,道:“可內務府還有什么建功立業的地方么?”
舒舒就壓低了音量道:“爺曉得福松去豐臺收牛奶之事吧?”
九阿哥點頭,這也好些天了,這些奶都是每日的鮮奶,差不多辰初就送到北五所來了。
每日數量不少,都有二、三百斤。
這些牛奶,有的烘干成了奶粉,有的直接做成了奶豆腐。
為了這個,北五所的炭都用的飛快,舒舒還打發人在旁邊的鎮子上買了幾車炭。
舒舒看著九阿哥道:“許是有立功之道。”
原來昨日福松過來說了,痘牛已經找到了,買了送到了百望山莊子。
九阿哥曉得舒舒不說空話的,忙道:“什么道道?”
舒舒就說了“小時候南苑遇老嫗”之事,而后道:“我就是覺得人痘還有幾分危險,受不得豐生他們幾個去冒險,就想起了這件事,當年那老嫗只有手上有痘印,聽說前后就幾日功夫,都沒怎么發燒,往后再趕上痘年,卻是沒事了。”
九阿哥一下瞪大眼睛。
“可要是痘牛傳人,那不是早傳了?”
真要是那樣的話,人不是也危險了么?
防備著人傳人不說,還要防備著牲畜傳人。
近些年,京城的痘疫已經少了,不再像過去似的,每年秋冬都要來一場,富貴人家都要出京避痘。
舒舒思量了一回,道:“估摸著輕易傳染不上,不像天花似的,挨身上就不行了,應該是有了傷處或是其他,才被傳染上了,成了天然的痘苗。”
她記得清楚,上輩子天花已經消滅了,只有實驗室才留存。
至于天花育苗的牛痘,好像是在胳膊上十字花刀小傷口上接種,叫“種痘”,也叫“栽花”,九零之前的幾代人胳膊上都有這個花。
九阿哥“騰”的站了起來,看著舒舒道:“人痘推行不開,就是因為傷亡太重,還因為費用太高,要是痘牛的痘真能成了痘苗,那一頭牛能種多少人?”
人痘的痘苗,時苗采自天花病人,毒性較強,用來種痘后再采集的痘苗,稱為“熟苗”,這個毒性減弱了,可價格也高了。
舒舒看著九阿哥,看來在九阿哥的心中,還是更重視人命多些。
九阿哥忍不住笑出聲來,手舞足蹈道:“這痘苗培育出來,只收之前的五成銀子,咱們也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