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都望向蘇努。
蘇努臉色沒有了之前的溫煦,看著納喇家的人有些冷。
“好,那就好好的算一算…”
他說著話,吩咐旁邊的太監道:“去賬房找二十一年的聘禮單子,拿過來,跟陪嫁單子對對。”
十二阿哥還懵懂,幾個已經成家的阿哥明白了,這納喇家的陪嫁,不少是拿了聘禮充數的。
想來也是,七品官的門第,就算祖父當時品級高些,給置辦的嫁妝也有限。
納喇家的人面面相覷,顯然來之前沒想到這個。
九阿哥覺得沒意思了,原來不是貝子府仗勢欺人,是破落戶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望向了貝子府的老九。
這位也是董鄂家的女婿,是他的堂妹夫。
九阿哥就道:“你也不要置氣,就自己白吃虧了,出嫁女的財產,可不是娘家說一句‘斷親’就能討回去的,那成什么了?那是你額涅的遺產,你拿著天經地義…”
那老九卻沒有改口的意思,道:“還是還了吧,倒是省事了!”
九阿哥不勸了。
換了是九阿哥,他覺得自己不會這樣便宜了對方。
對方不念著親情,那這銀子就是隨便散了,也不能讓對方如意。
這個時候,那個老六開口了,對蘇努道:“阿瑪,老九那邊,外家兩重長輩在,退還嫁妝,也算是代姨母盡孝了;兒子這邊,郭羅瑪法跟郭羅瑪嬤都不在了,那兒子這邊收著的嫁妝,也叫人查查,屬于納喇家的那些,就直接變賣了,折銀子舍給廣化寺給額涅與長輩們祈福…”
納喇家的人都變了臉色。
這是寧愿送給寺里,也不會退還給納喇家。
九阿哥看了這個老六一眼,這是繼夫人的獨子勒錫恒。
勒錫恒…
這名字有些耳熟。
想起來了,這人早年做過八阿哥的哈哈珠子,入宮不到半年就病退出來。
現下看著他鼻子上有些麻點兒,那當年的生病是出花?
后來怎么沒回去?
只是出花的話,不會丟了伴讀吧?
這是繼室嫡子,怎么之前悄無聲息的,鮮少有人提此人?
蘇努貝子看著兒子,都:“拿定主意了?”
那老六點點頭,道:“拿定主意了。”
蘇努點頭道:“那就依你。”
他是黃帶子貝子,要顧忌的從來不是納喇家這樣的破落戶,之前客氣著,不過是顧著兩個兒子的體面。
眼下兒子們有了主意,蘇努貝子自然不會慣著他們。
于是,拿了聘禮單子跟嫁妝單子的太監過來后,就又被蘇努打發往賬房跑了一趟。
蘇努也沒有將聘禮單子跟嫁妝單子遞給納喇家的人查看,而是直接遞給七阿哥。
七阿哥既是過來,就是受了納喇家的請托,充當中人的。
七阿哥卻沒看,直接將單子推給九阿哥。
九阿哥拿起來,仔細看了,不由笑了。
陪嫁單子的器物,但凡名貴些的,都是跟聘禮單子重的。
聘禮單子上沒有的,就是些七零八碎。
繼夫人的嫁妝單子上,聘禮之外的,值錢就是海淀的八十畝地跟崇文門內大街的一個鋪子。
三繼夫人的嫁妝單子上,沒有鋪子,有房山的一百二十畝的小莊一個。
九阿哥就撇撇嘴,撂下單子,道:“這不挺分明的么?那就按這個分析清楚好了,別占便宜,也別吃虧,嘖嘖,真要是讓人將貝子府訛了,那可還真是大新聞了!”
一場鬧劇,虎頭蛇尾。
眼見著飯時,九阿哥覺得熱鬧看的差不多了,就對七阿哥,道:“您要是不忙,咱們直接去地安門下館子?”
七阿哥點頭。
九阿哥就起身,對蘇努道:“族兄,剩下的熱鬧,我們兄弟就不看了,你們自己算著,別人我不管,就是老九不能吃虧,要不然的話,回頭口袋里精窮,吃媳婦嫁妝,就叫人操心了…”
蘇努看著九阿哥,也是沒有脾氣了。
早聽說這位性子天真爛漫,沒想到這樣的。
還真是有什么說什么。
十阿哥看著是個明白人,怎么就稀里湖涂地唯九阿哥馬首是瞻?
感情今天過來,就是過來看熱鬧的。
他就跟著起身,道:“勞煩九爺過來走一遭了。”
“您客氣…”
九阿哥擺擺手,招呼著兄弟們出來。
蘇努父子沒有托大,親自送到貝子府外。
納喇家那幾人也戰戰兢兢地出來。
之前跟九阿哥應答過的那個筆帖式,又上前謝七阿哥。
七阿哥聽了,微微頷首,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四人上馬,帶了侍衛、護軍離了貝子府。
九阿哥想要問問七阿哥,可是看到左右侍衛,還是沒有開口。
等到地安門外,進了百味居,九阿哥叫掌柜的在樓下大堂給侍衛們叫了兩桌,而后就跟哥哥、弟弟們到了樓上包間。
一進屋子,九阿哥迫不及待道:“七哥,您怎么還湊上這熱鬧了?七嫂娘家那邊打招呼了?”
七阿哥道:“有人跟汗阿瑪告了一狀,蘇努貝子府近些年添置了不少新產業,銀子來源不明,汗阿瑪叫我查他們家銀子的來處。”
大清開國時間不足百年,可真要說起來,八旗內斗從來沒有停過。
這勛貴人家,也是起起伏伏的。
九阿哥腦子靈活,想到了蘇努的母族董鄂家大三房與他的原配發妻虎爾哈氏。
“難道蘇努是吃了絕戶財?”
那兩家早年的家底應該不差,都是出過都統、副都統的,眼下除了世襲左領,兩家就只有芝麻綠豆官了。
七阿哥道:“不知道,要查。”
九阿哥咋舌道:“這是有人落井下石啊!蘇努也沒有親兄弟,他襲的是他阿瑪的爵,又不是祖上的,不是涉及爵位,那是為了什么?”
七阿哥沒有說話,因為他也不知道。
這蘇努家出了白事,才被人告到御前,總共也沒有幾天。
七阿哥這里,就是曉得納喇家打算往貝子府,就找借口跟大舅子、小舅子聚了兩回,“巧遇”到了求援的納喇氏族人。
九阿哥一時也想不到緣故,望向十阿哥,道:“不是爵位的話,那就是為了權?難道是蘇努貝子在宗人府上躥下跳,礙了人眼了?”
十阿哥想了想,道:“宗人府上下,就蘇努貝子最上進了,其他人也多是混日子。”
九阿哥道:“那到底得罪誰了?敢告到御前,這應該是有實證了,就是不知道這銀子多了多少?”
他望向七阿哥,七阿哥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這時,掌柜帶了伙計上菜。
今天正好店里有一條大胖頭魚,十來斤的份量,就直接上了一魚四吃,魚頭泡餅,水煮魚,香辣魚尾,干鍋魚雜。
再配上幾道應季小菜,兄弟幾個吃了個肚圓。
九阿哥吃著不錯,想著舒舒愛吃魚腹肉,就跟掌柜的吩咐:“明兒叫人打聽打聽,再有這樣的大魚,就叫人送到阿哥所去。”
那掌柜的忙道:“回九爺的話,已經送過去了,早上買了兩條,留了這條九斤的,還有一條大的,送阿哥所去了。”
九阿哥很是贊賞地點點頭,道:“就要如此,往后有什么新鮮的食材就先留一份。”
他示意何玉柱放了賞,才從館子里出來。
十阿哥就道:“九哥想吃大魚,那就叫人去福海里打好了,那邊海子大,指定有大魚,水也干凈。”
九阿哥心動,隨即搖頭,道:“算了,那邊不是禁止打漁么?那還是守著規矩吧…”
說到這里,他想到了紅螺寺,道:“倒是紅螺寺那邊,聽說鱒魚長得好,味道嫩,是溪水里的魚,沒有土腥味兒。”
去年夏天燒香的時候聽人說了一嘴,可是當時他們在茹素,也沒心思放在吃的上。
現下想想,倒是可以嘗嘗。
十阿哥就道:“那等我們去紅螺寺,弟弟就帶兩桶魚回來。”
到了西華門,兄弟幾個就分道揚鑣了。
九阿哥跟十二阿哥回了內務府。
營造司郎中已經等著了。
去年九月開始兩宮修繕,到十月底停工,今年二月中又動工,至今為止,修繕完畢。
九阿哥點點頭,道:“爺曉得了,這兩處可不是能湖弄的地方,回頭御前說不得也要打發人驗看,要是有不足的地方,你們麻熘地補上,別跟會計司似的,也叫人一窩端了。”
那郎中忙道:“奴才不敢,已經對著查過,確是修繕完畢,可待驗檢。”
九阿哥道:“嗯,有譜就行,將卷宗放這邊吧!”
那郎中應著,將兩宮修繕的卷宗留下。
九阿哥就直接示意何玉柱抱給十二阿哥道:“你好好瞧瞧,明兒爺去請旨,到時候要是汗阿瑪派人下來,你就帶人過去驗看;要是不派人,你就自己過去看看。”
這是正經差事了。
十二阿哥起身應了。
到了申初,十阿哥過來了。
兄弟倆就悠哉地出城。
九阿哥道:“會不會是信郡王報復?他之前不是管著宗人府嗎?不敢拿簡親王開刀,就對著蘇努使勁?”
十阿哥搖頭道:“不像,那位不是個愛斂權的,否則之前也不會掛著宗令的時候都不來點卯,將宗人府的事務都交到下頭人手中。”
九阿哥還是好奇,覺得這是有小人。
等到回了阿哥所,他就跟舒舒提及此事,道:“爺最討厭這告黑狀的了,還不如去公堂呢,起碼有個辯白的余地;這被告了黑狀,也不知道,稀里湖涂的…”
舒舒卻覺得康熙不是湖涂人,不至于信了旁人的攻訐。
她的關注點在銀子上,想起一個可能來。
這位蘇努貝子,是鐵桿的“八爺黨”,后來問罪的時候,還有一條“諂媚安親王岳樂如奴仆”之類的罪名。
現下安王府上沒有“八爺黨”,卻有安親王太福晉這個“太子黨”。
舒舒望向九阿哥道:“爺,郭絡羅家的人參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