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請汗阿瑪安…”
三阿哥進來,恭恭敬敬地請安。
康熙見他神色如常,點點頭叫起,道:“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三阿哥嘆了口氣,道:“就是今天見了族兄,多有感觸,想汗阿瑪了。”
康熙指了椅子,示意他坐了,道:“小小年紀,老嘆氣做什么?蘇努家的喪事辦得如何?客人多么?”
三阿哥想了想,道:“鑲紅旗堂親差不多去了,正紅旗康親王親至,其他府就是打發的小輩,董鄂家倒是去了不少人,這喪事辦得還算體面熱鬧。”
康熙聽了,微微蹙眉。
如今京城風氣不好,不僅流行奢婚,還流行奢喪,耗費人力財力。
八旗上下不問生計,都是領得朝廷錢糧,也就不曉得節儉度日。
可是隨著人口日繁,朝廷負擔也重。
三阿哥見了,道:“就是見了族兄滿堂兒孫,叫人心里唏噓,怪不得人說,‘家和萬事興’,這要是禍起蕭墻,還真是讓人懸心。”
康熙看著他,道:“貝子府的兄弟不和?”
三阿哥搖搖頭,又點點頭,道:“之前看著還行,往后不好說了。”
說著,他就講了今天上午的見聞,道:“這內宅不清是一害,那老大跟老七兄弟之間往后怕是不好相處,即便是同胞兄弟,這生母在里頭攪合,也亂七八糟,老九還提及前幾個嫂子早逝之事,前頭留下的六個嫡子,心里估摸要犯思量了,族兄還有的頭疼…”
康熙聽了,竟是想到自己身上。
蘇努喪妻三次,他也喪妻三次。
蘇努娶了四繼妻,自己不再立后。
蘇努有十三子,序齒十三子。
自己有二十八子,序齒十八子。
康熙的心“咯噔”一下,多了幾分沉重。
三阿哥還在繼續說道:“不怪老九往壞了想,懷疑那個妾室有手段,實在是太過巧合了,嫡夫人死了一個又一個,都是二十出頭沒的…”
康熙想到了元后與孝昭皇后,也都是二十出頭就崩了。
三阿哥又道:“哎,怪不得書上說女子陰毒,這害起人來悄無聲息,要不是九弟妹逼問出人參之事,誰會想到給產婦用的人參會是腐的?不知族兄怎么處理那個妾室,兒子瞧著,齊大人跟齊夫人臉色都不好看,好好的女兒,二十來歲,就這樣沒了,誰也受不了。”
康熙想到這幾家為世姻,神色澹了,道:“應該不會撕破臉,不是還有其他幾重姻親么?”
至于女子陰毒,元后賜給榮妃的薔薇香水,榮妃給毓慶宮的薔薇香水…
還有其他人在里頭么?
康熙想著親政初年宮里的混亂,也說不好了。
不是說只有下藥是害人,像董氏那樣用口舌殺人的,也是另一種惡毒。
還好惠妃素來大氣心正,不牽扯這些事。
宜妃跟德妃兩個入宮晚,避開了最初的混亂,兩人都不是陰沉的性子。
要不然的話,康熙都不想見這些老人了。
三阿哥道:“跟撕破臉也不差什么了,這前頭原由都查出來了,再好的親戚,也要生嫌隙了。”
康熙想了想,吩咐梁九功道:“傳九阿哥過來。”
梁九功應聲去了。
三阿哥不由怔住,這時候叫老九做什么?
不是父子閑話么?
老九不會誤會吧?
他有些不安了。
康熙看著他,心下沉吟。
父子之間看似還跟之前一樣,可是彼此都明白,到底跟之前不一樣了。
即便看著氣氛輕松,也只是看著罷了。
三阿哥今日請見,是故意拉近父子關系;他叫人進來,也是這個目的。
可是說話與聽話之間,兩人都比之前想的多了。
三阿哥已經飛快地將之前的話想了一遍,確定自己沒有說什么不好的話,才松了一口氣。
看來往后要長得教訓,在汗阿瑪跟前說旁人,還是多說好話吧,要不然的話,他都不確定會不會被汗阿瑪轉手給賣了。
想到這里,三阿哥心下怔然,低下了頭,有些惴惴。
他心中,已經生了防范之心么?
估摸一刻鐘的功夫,梁九功就帶了九阿哥過來。
九阿哥也是剛洗了澡。
只是這還沒有用飯呢,就被叫來了。
還以為有什么大事兒,沒想到說的還是貝子府的事兒。
九阿哥沒想到是三阿哥主動過來的,還以為御前得了消息,先叫了三阿哥,又叫了自己。
他就道:“汗阿瑪不傳召兒子,兒子也想要過來請見呢,兒子在貝子府半天,尋思了不對勁兒的地方,這小兒難養,怎么貝子府的都養住了?”
他上頭夭折的皇子阿哥中,有出痘的,有時疫的,有其他病殤的。
不管是痘,還是疫,京城流行的時候,都是一茬一茬的死孩子。
可是貝子府的阿哥們,卻是都好好的。
九阿哥道:“兒子算了一下,現下黃帶子不過四百多人,貝子府這祖孫三代就將近三十人了,回頭要不要問問族兄,是怎么養兒子…”
說到這里,他看了三阿哥一眼,道:“不說之前宮里的阿哥、格格,就說現下各位哥哥府上,也有立不住的孩子,怪可惜的…”
至于紫禁城風水不好之類的猜測,他都壓在心里了。
皇父肯定不愛聽。
也不能往那邊沾,好像天不佑大清似的,這犯忌諱。
實際上皇父已經很厲害了,總共生了四十多個皇子皇女,這個子嗣數量遠遠地超過了太祖皇帝跟太宗皇帝。
康熙聽了九阿哥的話,若有所思,道:“蘇努與傳教士關系莫逆,往來交好,也常請洋大夫。”
九阿哥聽了,道:“那此事可以借鑒啊,往后太醫院兒醫,是不是也預備幾個洋大夫才好,還能穩妥些。”
不管宮里安排不安排,他琢磨府里要不要安排一個了。
這孩子生的這么費勁,真要有個不妥當,福晉怕是要哭死,自己也受不住。
康熙望向三阿哥道:“你府里夭的阿哥,可查清楚緣故?”
有了宮里的例子在前,康熙也要審視兒子的后院了。
真要有心思惡毒的皇子福晉,也不能容。
三貝勒府也算是獨一份了,夭了三個庶子,反倒是嫡出的孩子,全都好好的。
四貝勒府雖夭過庶子,可那是早產不足,養的精細,可一場倒春寒也沒了,并不叫人意外。
至于毓慶宮,夭的是庶女,還是在太子妃嫁進來之前。
眼下看來,唯一有嫌疑的就是三福晉。
三阿哥羞愧,道:“兒子問過太醫了,是懷孕的時候沒有養好,格格們本身也有些苗條。”
康熙聽了皺眉,想到了九阿哥家的三胞胎。
聽十三阿哥跟十四阿哥說養的極好,除了阿克丹還瘦些,豐生跟尼固珠看著都很結實。
這就是有個健康母親的重要了。
康熙看著三阿哥道:“既是你后院的格格不當用,那要不要再給你選兩個人?”
之前因三阿哥愛附庸風雅,他這個當阿瑪的給他選格格,也都選纖細苗條的,現下想想,不利子嗣。
三阿哥聽了忙道:“汗阿瑪,不用不用,兒子都四個格格了,這數量不少了,再加人外頭還以為兒子是好色之徒呢。”
關鍵是格格跟侍妾通房還不一樣。
侍妾通房的話,跟丫頭差不多,也不多開銷多少銀子。
這皇父親指的格格下來,到時候要安排人手服侍,吃穿用度也有成例,又是一筆開銷。
自己的爵俸還罰著呢,不知道哪年能下來,如今花銷都是產業出息,還是能少就少些。
況且對于內務府出身的格格們,三阿哥心里有些提防了。
他剛在內務府得罪了一批人,誰曉得親戚套親戚的,有多少人記恨他。
康熙望向九阿哥,九阿哥忙岔開話道:“汗阿瑪,正有件事要跟您稟告一聲呢,內務府御史處那邊之前負責核銷內務府各部門的賬冊,查出來去年年底有些賬目不相符。”
康熙望向九阿哥,去年年底的時候,九阿哥還在內務府,沒有停內務府的差事。
三阿哥也望向九阿哥,這是什么意思?
自己告自己?
九阿哥頓了頓,道:“是赫奕簽字的一些賬務,涉及太子去年東巡的,回頭估計他們要彈劾赫奕了,這涉及到太子…”
要是想要壓下來,現下還可以壓下來。
要是不壓下來,揭開此事,說不得會傷到毓慶宮體面。
康熙果然被轉移注意力,陷入沉思。
三阿哥看著九阿哥,面上帶了不贊成,道:“老九,雖說之前御史處那邊彈劾你,你心里置氣,可那是他們職責所在,你可不能記仇啊!”
九阿哥被說的一愣,反問道:“弟弟這是記仇了?”
三阿哥道:“不記仇,你摻和御史的事情做什么?”
九阿哥看著三阿哥,很想要告訴他,不是自己摻和的,是那些滿御史心里沒底,過來跟他拿主意。
自己當時覺得公事公辦為好,可是這內務府的公事,就是汗阿瑪的私事,所以還是以汗阿瑪心意為準。
要是他老人家護著太子,不想要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牽扯到毓慶宮,那壓下也未嘗不可。
三阿哥見九阿哥不吭聲了,當他心虛,道:“你既掛著內務府總管,就該有擔當些,涉及太子怎么了?不過是下頭人借著太子的名頭斂財貪墨罷了,太子還稀罕那幾個小錢?你叫人查清楚此事,也是幫了太子爺,省得下頭人污太子爺名聲…”
九阿哥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他心中有一條線,那就是關系到毓慶宮的事情,還是找能做主的做主為好。
三阿哥只當他怯懦,畏懼太子威勢,輕哼道:“怕什么?你職責所在,太子爺最是明白是非道理,還會遷怒你不成?”